找谁去采办蛊药呢?这使什么也难不倒的南后感到束手无策。荆山西楚的放盅消逝了多年,现在要找盅药须得到云梦大江以南,叫靳尚派人去沅湘、黔中民间弄吧,靳尚这个人八面溜光,四处讨好,根本靠不住。弄不好传到大王的耳边,追查起来,岂不坏了大事?想来想去,她想到了自己的心腹女官。她把心腹女官召来说:
“娘娘要遣你外出办事,你可愿往?”
“愿意,”久住宫中的女人,巴不得外出看看世界,“不知娘娘遣奴卑去何地?”
“江南沅湘、黔中一带。”
“那太好了,走得越远越过瘾。”
“好你个好,”南后笑笑,复又正色地问,“你可知道娘娘要你去办什么事吗?”
“请娘娘明示!”
“娘娘要你去采办‘干宝’蛊药。”
“干宝、蛊药?”心腹宫女瞪大了眼睛问,“嘻嘻,那是什么玩艺儿?”
“江南沅湘、黔中一带,五月五日交节的时辰采集蛊药。”南后详细解释,“蛊药是集百虫:大至蛇、蝎、蟾蜍,小至蜘蛛,毒蚁,合置于器中,令其相啖,剩下最后集百毒于一身的‘幸存者’,即为蛊药。”
“啊!那是百毒之毒呀!”
“是蛇,则叫蛇蛊;是蝎即为蝎蛊。”
“蛊药有什么用?”
“蛊药用于惑男,疗毒,亦可用于杀人。”南后眼露异样的凶光,对这个才二十七八岁,少见寡闻的心腹宫女和盘托出,“放蛊杀人者,蛊毒进入五脏立毙。蓄蛊者三年不杀人,则自食其果。放蛊惑男者,有的蛊药随女出嫁,谓之‘干宝’或‘猫鬼’。”
“干宝又叫猫鬼?”
“是的。破蛊毒的药,要用五月初生桃皮末二钱,盘蝥末一钱,先以麦麸炒去翅足,大莪末生用二钱,三味以米泔渍为丸,形如枣核。中蛊者食前用米泔水下一丸,必在净室忌妇人和孝服猫犬处服用。”
南后出身于上蔡世袭封地,郑氏先祖直至郑詹,皆司宫廷太卜之职。这是主持祭祀、卜噬,沟通神人事业的圣职,当然不会有“干宝”带入后宫。为了迷惑怀王,或者毒杀细腰女,她自然想到了蛊药。
听到这里,心腹宫女感到既刺激,又好玩,她心里痒痒地向南后进一步发问:
“娘娘,只采办蛊药,还是破蛊药一同采办?”
“都要。”
“娘娘,奴卑肝脑涂地,也要为娘娘弄到。”
“好,我这里有一千五百两官银,”南后提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交给女官,“明天你就化装成民女,从长河坐船过大江。到了江南,你花钱请一个向导,假扮成夫妻,再去沅湘黔中细细打听吧。”
心腹女官跪拜过后,走出了梨花宫。想到“花钱请一个向导,假扮成夫妻”,幽处禁宫的女官,心花怒放。搞什么假扮夫妻?要搞就搞真夫妻。花钱雇一个模样长得英俊的男子,让他来睡一个宫里年轻美女,谁不愿干?人世间只有男人花钱睡女人,现在女人花钱请男人来睡。嘻嘻,乾坤颠倒,想到这里真是太刺激,太兴奋了。
心腹女官在宫城外的繁华闹市估衣店,买了一身民女服饰换上。走出紫阳门,来到在长河码头,搭上了一条去江南的民船。她坐在船上突然又想:到了江南,人地生疏,到哪里去寻找放蛊之人?哪里能找到蛊药?破蛊药?找不到娘娘要的东西,回来还有命吗?
她睡男人的美梦,顿时烟消云散。是得行乐时且行乐,还是死心踏地去寻找盅药?
“老天,命捏在娘娘手里!”
这些天,郢都臣民百姓,都笼罩在六国会盟的喜乐气氛之中。粉刷一新的王宫,通街大衢,各自装饰一新的铺面,到处六国旗帜飘扬,一座座彩门彩楼。无不透露出楚人的自豪,自信与扬眉吐气。
这天晚上,左徒大夫屈原带着宋玉,来到东皇太乙庙的一个偏殿里,指导宫廷歌舞队,为六国会盟演出的歌舞作最后一次排练。南后郑袖说好要来看彩练,但等到酉时已过还不见她踪影。几十个男女乐队、歌者、舞者,全都在大殿上整齐排列,跃跃欲试。这时,山鬼细腰带着她宫里四名宫女一股风般刮了进来。屈原高兴地问:
“柳贵妃,南后娘娘来了吗?”
“谁是柳贵妃?我们黑猫宫里只有山鬼细腰,没有什么屁贵妃。”夔柳显然是对屈原哥对她的称呼反感,回头冲带来的宫女大声问,“你们说是不是?”
“是的,娘娘。”四名宫女调皮地高声回答。
屈原脸上难看,心里觉得好笑:这些宫女在山鬼细腰的调教下,一个个都变得象夔柳一般成了刺猬,棘手难弄。他松下脸来再问一遍:
“就算你是山鬼,南后娘娘还来不来?”
“南后不来了,她心口痛。”夔柳走到左徒大夫跟前,无所顾忌地拉着他的手,“由本娘娘领舞,彩排吧!”
屈原甩开她的手,跳开一步,向乐官示意道:
“开始--”
楚国宫廷设有乐官,主管乐队演奏。演奏的主要器乐有金(钟)、石(磬)、匏(笙)、竹(箫)四种,其中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音俱全。光是编钟就有甬钟、钮钟等十多件,还有排箫和琴拨。乐队开始奏文舞之曲,这是一种庄严神圣的巫舞。山鬼细腰执“羽绂”为道具,她带来的四名宫女和舞队所有舞女,跟在她身后,翩翩起舞。歌者唱的是《礼魂》之歌,歌与舞十分默契。
第一次彩排效果不错,再接着彩排《山鬼》之舞。这一次的彩排刚进入gao潮,还没有结束,兀地景差惊惶失措地跑了进来,先拉了宋玉到一边嘀咕一阵。接着二人把先生拉到一边,景差慌不择言地说:
“先生,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
“屈丐大将军说,”景差的嘴巴放鞭炮一样,“他派出的眼线禀报,有秦国奸细混入了郢都城,目标肯定是针对六国会盟的各国君王而来。大将军除了加强各国君王驻锡地的戒严守卫,还要学生请先生过去商讨对策。”
“唔,该来的来了。”屈原稍一思索,对宋玉道,“你在这里继续指导排练,我去去就来。”
说完,屈原跟着景差朝大殿外走去。
大将军府,屈丐正在向他的部将分派任务:
“千夫长,你把部卒安排到各处城门,与城门卫士一道加强进出人员盘查。碰到秦国口音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要彻查到底,严防秦国奸细混入。唐勒将军,你分派部份人马加派到五国君王下榻的国宾馆,每处不少于一百人,五百步内层层布防,不能有人混进君王下榻之所。”
“是,大将军。”
唐勒和千夫长领命而去。
屈原和景差风忙火急走了进来。屈原开口就问:
“大将军,有秦国奸细混入郢都,情报是否可靠?是否查到了他们的蛛丝马迹?”
“情报绝对可靠,”屈丐把堂弟师生二人,请进客室里坐下,不无忧虑地说,“问题是附近百数十里内的百姓,都涌进郢都城观看六国会盟盛况。现在城内居民,比平常多出一倍以上。多数投亲靠友住下了,人员繁杂,秦人穿上楚服,混杂其中,很难分辨,防不盛防。”
“不胜其防也要防,”左徒大夫高屋建瓴地道,“六国会盟本来是一个天大的好事,对内能振奋国威民气,对外能一致击败强秦,有望结束战国纷争。但是,如果出了差错,只要某个君王遭暗杀,喜事就成丧事。过来所有努力都白费不说,作为东道主我们无法向天下交代。”
“是呀,万家欢乐一家愁。”屈丐思虑地问堂弟,“据你看,秦人最想暗杀的会是谁呢?”
“齐王--齐宣王!”屈原果断地分析说,“是齐王提议怀王为六国纵约长,齐国在六国中举足轻重。”
“那好,我亲自去布署,”屈丐站了起来,一边送屈原师生出门一边说,“我会把齐王围得铁桶一般。”
“不!要外松内紧。不要围得齐王憋不过气。”屈原告诫堂兄一句,上车后在心里感叹:
“本来是喜兴的事儿,倒弄得剑拔弩张。”
与会盟喜气格格不入的,除了秦国奸细,楚国内部也还大有人在。南后就是一个,担心柳妃入主细腰宫,在筹划阴谋诡计。令尹子椒是土鼻蛇,他的不满闷在心里不做声。上官大夫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他在府里打鸡骂狗,弄得一家子惴惴不安。家臣家仆家将家兵,不知道主人哪一门子不顺意,稍不留神就触霉头,躲之惟恐不及。
子夜已过,在靳尚府。油灯如豆,睡榻上的靳尚辗转反侧,总是难以安眠。他自言自语地长叹:
“咳......,一切都叫屈原搞砸了。”
梁上一声蟋蟋蟀蟀的响动,靳尚惊坐起来。
传来老鼠的吱吱声。
靳尚重新躺下,再也难以入睡,瞪着眼睛呆想。蓦然窗户嘎地一响,随着一股夜风将灯吹灭,一条黑影跳将进来。靳尚惊起大喊:
“有刺客!来......”
那黑影迅捷地将靳尚按倒,刀尖的寒光在他眼前一闪一晃,低声喝道:
“上官大夫,不必惊慌。”
“你是谁?”
“奉你老朋友的差遣,前来投书。”
“既是老朋友派你来送信,我家又不是没有门,你大摇大摆的来就是了,何苦用这种方式?”靳尚惊魂甫定,“你鬼一样来,吓死我了。”
“眼下,五国首脑会盟于郢,”那黑影道,“我大摇大摆地来,你这个上大夫只怕做不成了。”
靳尚起身,问:“你是......”
“秦丞相张仪的门下……”
靳尚一惊,“嘘......”了一声,连忙朝窗外张望。重新点上灯,关上窗门,请来人入座。
秦客递上书信。靳尚忐忑不安地接过信,拆开羊皮信封,挪到油灯前展视信简。看着看着,靳尚脸色苍白,神情紧张,他喃喃地叹了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