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从蒙优的捉狭中猛醒过神来,一阵哄堂大笑。
怀王朝着滑稽大臣笑骂道:
“什么盖住王城的大盖子?你呀,尽说些打屁不粘腿的风凉话。好啦,王宫以外就不油漆了。接待各国君王之事,一切听从屈大夫安排。”
“大王圣明。”蒙优狡黠地一笑。
屈原向蒙优投去感激的目光。
太卜郑詹的太卜府,在王宫西侧凤凰山下,是仅次于楚王宫殿和后宫的高墙深院。宅府宏大,建筑奢华。处处铺金贴玉,满目珠玉锦缎,曲廊高阁,小桥流水,花木扶苏。这与太卜司职的庄严神圣的东皇太乙庙,与沟通神人关系的太卜身份,自然相去了十万八千里。
郑宏从领地被屈原绑了带回郢都,虽然被大王姐夫佯打了几鞭,并未伤皮动肉。倒是在大树上倒吊了大半天,又被一伙“刁民”一阵暴打,他的胳膊差一点断了,浑身伤痕累累。回到太卜府,郑詹看到自己的独生儿子被打成这样,自然痛惜不已。赶紧让南后请来宫廷御医,又敷治跌打损伤的膏药,又喝活血化瘀的汤药。过了不到十天半个月,郑宏伤势好转,又不安生守份了。
那日,郑宏公子和公子子兰正在太卜府的西花厅投壶作乐。旁边陪坐着一个妖艳的女子,看着他们俩舅甥下赌注。郑宏赢了,跑过去抱住那妖艳女子狂喊:
“我赢了,她是我的。”
“好吧,”子兰冲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舅爷说,“今天归你,明日归谁咱俩再赌。”
南后突然闯了进来,郑宏手里正抱着妖艳女人乱摸亲热。南后见状,脸色陡变地呵叱:
“你也太不争气了,在领地闯下大祸,脑袋都暂寄在别处,还不知痛改前非。”
“我惹什么祸?”郑宏理直气壮地喊,“领地是大王封赏给我们郑家的。天是姓郑的天,地是姓郑的地,领地上的百姓都是我们的家奴。想杀想剐还不是我郑公子说了算,全是他左徒大夫多管闲事。”
南后辛辣地挖苦道:
“他要不多管闲事,你早就成刀下鬼了。”
郑宏耿耿于怀地说:
“还不是他屈原怂恿的?我把庄矫卖到宋国去了,不知他怎么又逃了回来。左徒大夫要真是忠心报国,就应该拿下庄矫就地镇法。只有杀了庄矫领地才得太平。唉,我怎么就没杀了他,为了几个小钱。”
“你别太得意,你的事还没完。”
“不,我要到封地去杀了庄矫!”
“胡闹!你还敢回封地?”南后责备兄弟一句,又心事重重地问,“父亲呢?”
“在里面……”郑宏答了一句。
南后正要入内,忽又转身问子兰:
“你的书念得怎么样了?”
“先生所教的,我全能背下来。”子兰回答。
南后训斥儿子说:“屈先生常说,读书不在死记,要举一反三,勤于思考。你不去好好用功,又来这里胡闹。外甥舅舅玩一个女人成何体统?像你们这样声色犬马,玩物丧志,将来能成什么大器?”
那个涂脂抹粉的女孩悄悄溜了出去。
“是,母亲。”子兰低头向郑宏做了个鬼脸。
“快回宫去!”郑袖说完,朝内府走去。
太卜府的神堂上,香烟缭绕,氤氲弥漫。神龛上供奉着东皇太乙、大司命、少司命、河伯、湘君诸神。太卜郑詹头戴篾络玄丝高筒法帽,身穿赤色长袍祭服,腰束黑绢带,手舞巫刀法尺正在作法。
南后走进幽暗的神堂,不敢惊扰太卜。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待父亲的巫事完毕。好一阵,太卜郑詹缓缓收了功,站定,嘘了一口气。回头冲贵为王后娘娘的女儿,一脸慈祥地问:“有什么事吗?”
南后郑袖一脸忧虑,心事重重地道:
“父亲,我来求你作法。”
“六国就要会盟,我要为大王奉请诸天神圣,还要准备太乙庙的祭典,忙啊!”
“会盟之后,大王就要让柳贵妃入住细腰宫。”
“这么说,细腰宫落成了?”
“是这样,他已经跟我说了。”
“后与妃乃古之定制,没有什么奇怪的。柳贵妃入主细腰宫,名正言顺,你也用不着妒忌。”
“我守活寡倒也无所谓。到那时,你的领地呢?弟弟的前程呢?如果再生下一个小妖孽,子兰一颠一跛的还不知被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俩个小孽种,不能自立,我又奈何?”
“只要大王还能宠幸于我,您的晚年,弟弟的前程和您外孙的王位不都有靠了嘛!”
“你说怎么办?”
“求神作法,让那细腰女死!”
郑詹愣了好一阵子,呐呐地道:
“你还要我行黑巫术?”
黑巫术和白巫术,是南楚巫文化的重要组成部份。巫术是一种对超自然力的信仰,是对生灵、精灵、鬼魂、祖先、神祈等观念混合在一起的慑服与崇拜。楚国先民在还没有创造出灿烂的巫文化的时候,远在荒古的原始社会即天然地有了巫术的应用与观念。
所谓白巫术,是一种祈求吉祥、美好、顺遂事物的理想、愿望情绪的渲泄。而黑巫术,恰恰相反,是一种强烈的仇恨、报复、伤杀情绪、愿望的渲泄与执行。
“父亲,听说施行黑巫术,把要加害的人模拟成布人或草人?”南后怯怯地问。
“是啊,”郑詹回答,“还要用带尖的兽骨,利棍或针剌,向‘巫术标’狠狠剌去。口里不停地念咒语,凶狂恼怒地剌杀,反转来再搅动。”
“咒语是怎么回事?”
“所谓咒语就是模仿自然界的声音。比如如风吼,雷鸣,海啸,虎吼。还要发动,申述,命令所要达到的目的......将对方置于死地。”
郑詹深知自己作为太卜,是不能为家事轻易施黑巫术的,这要折阳寿。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从神坛上拿过一个小布人来。那小布人极细的腰显然是模拟细腰女夔柳,胸口上扎了三根钢针。
南后看着那小布人发怵,喃喃自语:“她还是活蹦乱跳的,你就不能再施点法术吗?”
“人老了,”郑詹叹了口气,“法术也不灵了。”
南后无语,满面忧容。待了会儿,郑詹问:“我要的东西,你拿来了吗?”
南后从上襦里取出一条内裤,嗫嚅地说:
“这是大王的小衣。”
“没洗过?”郑詹盯着女儿。
“才换下来的,尚有体温。”
“嗯……”郑詹让女儿伸出手,用一把尖刀在她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滴在怀王的内裤上。
郑詹举着内裤,念动符咒,作法……
收功后像死人一样呐呐道:
“包你夫妻和好。”
南后走出太卜府,坐在凤辇上,心里越想越不自在。“包你夫妻和好”顶个屁用,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要的是她死!”
油漆一新的楚王宫,张灯结彩,花团锦簇。郢都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这一天,东城门洞开,城门外头戴精钢盔,身披犀兕甲的兵卒,整齐列队在大道两边。在动地的鼓角喜乐声中,齐王、燕王、赵王、韩王、魏王,乘各自的华车龙辇,风尘仆仆地奔来。庞大的车队护驾,云旗猎猎,玉铃丁当,浩浩乎驶进郢都城门。
郢都臣民倾城而出,站在街道两边,夹道欢迎各国君王的到来,观赏各国君王的车队,扈从的风仪。楚民一个个兴高采烈,议论纷纷:
“快看,那是齐王的车来了!”
“那是燕王的车吧。”
“楚国成了棵梧桐树,凤凰都朝楚国飞来了。”
“五国君王都来楚国会盟,从此以后,秦国再也不敢小看楚国,不敢来欺侮我们了。”
一老年楚民慨叹道:
“这都是屈原......屈大夫的功劳呀!他出使齐国,就把这么大的事情办成了。”
楚王宫前,怀王和文武大臣列队欢迎各国君王。头戴切云冠,腰佩陆离剑的屈原,俨然成了外交大臣,扈随着楚怀王接待各国君主。
齐王和孟尝君下车。
怀王和屈原迎了上去。屈原为宾主一一介绍。
齐王大大咧咧地说:
“怀王,我拿十座城换你的屈原,你干不干?”
怀王一愣,忽又反击地笑道:“齐王,我拿十座城换你的孟尝君,你干不干?”
“哈哈,”齐王开怀大笑,“齐之孟尝,楚之屈原,都是保社稷的重臣,彼此,彼此。”
怀王以东道主身份说:
“各位大王一路劳顿,请先到国宾馆歇息。会盟之事已经安排妥当,定在明日晨曦初露之良辰。”
“好,怀王辛苦了。”齐宣王兴高彩烈,“但愿一切都如日东升,吉祥和顺。”
各国君王也随声附和:
“和顺和顺。”
各国君王由专人引导,安顿在几处国宾馆歇息。这一夜,郢都城沉浸在热烈欢乐的气氛之中,丝竹笙歌,欢歌笑语彻夜未静,楼宇殿阁华灯如昼。
在全民欢乐的氛围中,忐忑不安忧心忡忡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南后。自从那天从太卜府回来,她对年老体衰的父亲失去黑巫术的法力,非常失望。你光在内裤上滴血“包你夫妻和好”顶什么用?她要的是让细腰女夔柳立即去死,她不死,对她的威胁防不胜防。
从太卜府回来,郑袖想到了“蛊”。放蛊是荆楚沅湘一带古已有之流传极广的巫术和邪医术。“蛊”,既可助男女房中之术,又可为报仇雪恨之术。医和为晋侯看病时曾说:“近女室,疾如蛊。女惑男风流谓之蛊;男女惑溺,心神迷惘也归之于蛊。”能够用“蛊药”,把细腰女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地狱,当然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