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矫挥刀砍断树上的吊索,那个年轻恶棍四仰八叉摔落在泥地上。那是郑宏苍白的脸!
屈原一见,大吃一惊:
“啊!原来是你这个作恶多端的家伙!”
“啊,啊……呸……”郑宏揉揉勒痛了的手腕,轻蔑地冲着屈原哼了一声。
屈原喝道:“给我拿下!”
武士绑了郑宏。
弟弟郑宏回到封地后,南后郑袖一直没有得到封地来的消息。她担心弟弟惹出什么事,这天心情抑郁的她抽空回了一次太卜府。在父母身边吃了一餐午饭,她有心事想跟父母诉说,但父亲唠唠叨叨说的尽是封地传来的不好消息。到临走时都来不及跟父母讲一句心里话。她的凤辇驶出了太卜府,父亲郑詹还一直跟在车辇一旁,啰啰嗦嗦不厌其烦地说他那些烦心事:
“王后啊,女儿哟,上蔡大旱。我家领地又是旱又是蝗灾,家奴、农民蠢蠢欲动。怕就怕领地有人造反,你要跟大王说说,派些兵卒去啊!”
郑袖对父亲的唠叨已经听得烦不胜烦,现在后宫起火威胁到她的王后主位。如果不把细腰女柳贵妃除掉,再加上郑家领地闹事,她郑袖在大王面前还说得起话?思来想去,她有了扳倒柳贵妃的主意。无须她自己动手,而是假借大王之手--那就是“掩鼻阴谋”。
“父亲,请回吧,我回宫还有急事。”
南后的车辇返回梨花宫,她换上素雅的装束,只带一名心腹女官,径直来到柳贵妃居住的黑猫宫。柳贵妃细腰女,自从上次听南后说屈原在齐国娶了亲,心中一直闷闷不乐。那晚上虽然有猫鬼相助“调包”,过后一想,终究弄不明白那是一场梦,还是真有其事。她现在精神恍惚,丢三拉四。真如猫鬼妹子说的,精魄离开了她的躯体?她又明明能吃能睡,跟正常人没有两样。梦梦魇魇,虚虚幻幻弄得她日夜不宁,身子也消瘦了一圈。
南后走了进来,一见鬼妖女比原来更苗条了,她满怀嫉恨却又无比温存地说:
“哟,柳贵妃,你的细腰越发细了。”
夔柳无言以对,却是满含泪水。
“为了齐楚结盟共同抗秦,他只好答应亲事。我们都要体谅他。”南后知道她的心事。
“我不是为他。”她终于开口。
“全国的女人都在缠腰,为什么?羡慕呀,你能得到大王的宠幸,已经是你的福气了。”南后又站起来,绕着细腰女一圈一圈走着,看着,嘴里不住地咂着,“哎哟哟,好妹妹,你真是天生的好身材。”
“细腰不能当饭吃。”夔柳扑哧一笑。
“你看你这腰子,真是太美了!再多一分显得粗,再少一分呢,又显得弱,父母把你生得太出人头地了。难怪大王无时无刻不在我面前夸你。”
“夸我?”
“是啊是啊,说你的腰子细,身材匀称。说你胳膊儿圆润,胸脯子挺刮,臀部儿隆起……”
夔柳怀着对负心人的报复心理,在原地转着圈,抚摸着自己的胳膊,胸脯,臂部。
“大王还称赞你脖梗子很美。这不,还有三条美女纹哩!大王处处喜欢,特别是你的脸盘儿,差不多就是十全十美了。大王说:你的脸盘儿灿若夭桃,美如朝霞。柳眉儿、小嘴儿、耳坠儿、薄唇儿、哪儿都美,他哪里都喜欢……就只你的鼻子有点小瑕疵儿。”
细腰女情不自禁地掩住鼻子:
“我的鼻子?”
“是的,你的鼻子。”
“大王说我的鼻子怎样?”
“大王说处处都喜欢,就只不喜欢你的鼻子。”
夔柳不解地问:
“我的鼻子哪点不好?”
“大王说你的鼻子有几粒雀斑,”南后指点着道,“鼻梁还稍许有点儿歪斜。”
“鬼姐啷嘀当!”夔柳速速跑过去照铜镜。南后紧紧跟了过去,拉扯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用不着去照,见大王时留心点就行了。走,今天宫里闷得很,咱姐妹去城外散散心。”
细腰女瞪着南后,略感意外:
“去城外散心?”
“陪你去散心,”南后也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我让女官把车辇都安排好了。”
夔柳在后宫闷了这些日子,巴不得去城外雨台山、长湖走走。重见绿水青山,消解烦恼。
“谢谢娘娘!”
她欢叫一声,跑到了前面。
两台凤辇,在一大群女官宫女的簇拥下,车轮嘎嘎地驶过繁华长街,驶出紫阳门,驶往雨台山。沿途的郢都百姓,特别是那些年轻少女、大嫂娘们,对缓缓驶过的凤辇指指点点,说不尽赞美之词:
“快看,那就是南后娘娘!”
“噫,后面车上是谁?一个比一个漂亮。”
“那是大王新册封的妃子吧!”
“啊,王后是大美人,新妃子也不错啊!”
在赞誉和追捧声中,来到雨台山。这次南后没去即将峻工的细腰宫工地,她怕看了眼睛发胀。下了凤辇,与柳妃携手,一同步上雨台山顶。宫女们在亭子里摆好了茶点果品,南后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继续攻心战:
“贵妃呀贵妃,谁叫我们都成了大王的至爱?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亲姐妹。姐姐有句话要告诉你。”
“姐姐请讲。”
“我们进了王宫,就不比乡下寻常百姓家的夫妻。”南后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我们只要讨得大王欢心,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鸡犬升天。一旦惹得大王不高兴,把你打入冷宫,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唔!”山鬼细腰打了个冷噤。
“还有啊,世上的男人大都是负心汉。”郑袖继续装模作样地说,“就说屈原吧,原来在巫山那么爱你。现在到了齐都临淄,被红粉香风一吹,居然就娶了个齐国美女。别看他平时正人君子作派,骨子里还是个色鬼。”
“不不不……”
山鬼细腰再也受不了了,她冲出亭子,朝雨台山下奔去。走到她曾经和屈原哥在这里盘桓过,窃窃私语过的大树下,突然停了下来,翘望着东北方天空呐喊:
“屈平哥,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车队继续上路,队伍稀稀落落......大部份车马都送给了农民。车行数日,来到了江汉平原地面,一条大江汉水挡住了去路,屈原一行下车待渡。
屈原站在汉水边,遥望鄂城,遐思迩远。鄂城在大江和汉水交汇处,历史悠久。楚君熊渠伐扬越,至鄂。封中子熊红为鄂王,筑鄂王城。熊渠卒,熊红嗣位,仍居鄂。传六王至熊咢犹居于此,为楚之国都。熊咢铸“夜雨楚公钟”,这里有新庙楼塘、沼山金老坟、公友龟山等名胜古迹。楚共王熊审封三子子皙为鄂君。铜绿山产铜,开始铸铜镜。子皙与鄂地越人泛舟鄂渚,有越人歌谣流传。灵王时,子皙为楚国令尹。怀王封弟熊启为鄂君,颁发“鄂君启金节”,鄂城水陆四通八达,成了楚国水陆商货集散地。
屈原年青时游学来过这里,本想故地重游,但身负王命楚国未来,不敢滞留。他站在岸边,看到一位长者,仙风道骨,在岸边垂钓。身后一条老牛正在啃吃青草。老牛贪婪地吃草,那张嘴拱来拱去竟把鱼篓拱翻。篓中的十几尾鱼在草地上活蹦乱跳,一条条跳回江中,摇头摆尾而去。宋玉怕那钓鱼人未发觉,于是大声疾呼:
“鱼跑啦!鱼跑啦--”
钓鱼人回头望望那些开了小差的鱼竟无动于衷。老牛嘴巴又把那鱼篓也拱到水里。
鱼篓顺流飘去……
宋玉又喊:
“鱼篓掉进水里啦!”
钓鱼人又回头看了一看,还是无动于衷,继续执迷不悟钓他的鱼。本可以伸手拾起来的鱼篓,垂钓者毫不在意。屈原觉得奇怪,上前搭讪道:
“先生钓鱼似是不在乎鱼。鱼跑了你不急,连鱼篓子也漂走了,你还是处之泰然。这么说你之所以垂钓,是为消磨时间,打发光阴咯?”
垂钓者淡然一笑道:
“鱼既然跑了,鱼篓也打漂漂了,事以无可挽救又何必去救?不可救而强行去救,弄得不好,连自己也会掉进水里,这不更是自作自受?”
屈原似乎领悟了他的意思,叹曰:
“先生真好洒脱。”
垂钓者道:
“嗳,凡事应求全其天性,顺其自然,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不就洒脱了?”
“钓鱼乃是区区小事,却说出如此深奥的道理,先生绝非凡夫俗子。敢问高姓大名?”屈原抱抱拳问。
那垂钓人却说:
“我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是屈原,屈原却不知坐在他面前的是谁。左徒大夫,岂不好笑?”
屈原一惊,纳闷道:
“先生如此神秘,实叫屈原难以琢磨。”
“这么说来你并不聪明。”
“怎么,先生以为屈原是平庸之辈,糊涂之人?”
垂钓者手握钓竿,眼望凄冷的秋水,目不转睛,嘴里却和屈原信口而谈:
“秋天的雨水下来了,大小百川的水都注入到大江大海了。小溪说:哈哈,天下的水数我最大。大河又说:不,我的水最大。河伯顺流来到大海,看到大海辽阔无边,他才突然懂得一个道理:跟井底之蛙不可谈大海,与夏虫不可谈冬雪,同小儒不可谈大道。”
屈原稍一思索,连连头点道:
“这秋水的寓言,别有深意。”
“天下之水,海最大,可是与天地相比,不过太仓中一粟,马身上一根毛。世事,人事都是一样的道理。五帝所承续的,三代所争夺的,仁人所忧患的,能士所劳累的都不过是天地间一粒粟,一根毛,一滴水呀!屈原先生,何况你办的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你救的是一个不可挽救的世界。你的作为只能使败坏的世道人心苟延残喘,一切的一切,纯属徒劳。能说你不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