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猫鬼把握十足地道,“我能让紫珍回到齐国的娘家,陪伴屈大夫回到楚国的不是那个紫珍,而是我的身躯你的精魄化变的另一个紫珍。”
“我的精魄?”
“是的,你也有九条命啊。”
“我听山神爷老爸说过。”
“人鬼之间只隔一张薄纸,捅破就万事大吉了。”
“啊--”夔柳又高兴,又恐惧,周身颤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捅破那张纸。
“姐姐,你先躺到睡榻上,猫鬼妹妹能让你的精魄出窍,附着在假紫珍身上。”猫鬼扶着山鬼细腰夔柳在睡榻上躺下,叮嘱说,“你把眼睛闭上,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姐你都不要怕,不要叫喊,更不能睁开眼。”
“很痛很恐怖吗?”
“一点都不会,”猫鬼安慰道,“但是精魄出窍后,你的爱你的情感,都会随猫鬼化变的假紫珍,到了屈原哥哥身旁。而留在细腰宫的你,外形毫无变化,饮食起居歌舞说话跟原来一样,只是没有了爱情。留在这里的你,成了一个冷酷的躯壳,你可愿意?”
“我愿意!”
“那好,闭紧眼睛!”
山鬼细腰把眼睛紧闭,脑顶上陡地响起一声炸雷,脑门敞开。五光十色的光华,如朝霞向邈远的天际散去,她只觉得飘飘欲仙,遨游云海。飘呀,飘呀,飘……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心情平和而宁静,如一缕在绵绵春雨里洗涤过的轻纱,无情无识地轻轻飘落下来……
“好了,睁开眼睛吧!”
睁开眼睛,猫鬼瞅着她道:
“你就等着好消息吧。”说完,她轻笑一声倏然消逝不见了,只留下窗幔轻轻晃动。
夔柳呆若木鸡地愣在那儿,不知眼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幻,是魔是鬼。
使齐大臣屈原的百辆浩荡车队,驰过齐国的田野。在左徒大夫的车辇里,新婚燕尔的屈夫人紫珍倚在丈夫的肩上,随着车身的摇晃,颠簸,俩口子相依相伴。然而,令屈原疑惑不解的是,新婚妻子紫珍夫人,恍惚在一夜之间换了个人。孟尝君引紫珍、婵娟初次见面,紫珍是个性格温柔,知书达理的姑娘。在齐王主持的婚礼上,她也羞答答欲说还休。可是离开齐都,驶上回国的旅途,她突然大胆泼辣,亲亲昵昵,一路上问个不止:
“官人,这儿离楚国还有多远?”
“不远了。前面是宋国,过了宋国就是楚国。”
“怎么,中间还隔着个宋国?”
“很小,是楚国的附庸,也就是两日路程。”
“噢,还有两日就到家了。”
“那还早,过了宋国还要走十天半月才能到郢都。”
“呀,楚国这么大!”
“是的,自从楚庄王问鼎周室,经吴起变法,威王兴楚,楚国的疆土就越来越大了。现在东临浩海,西至巴蜀夔巫,南极苍梧,北据汉中,纵横五千里。”
“我心中的楚国是青山幽谷,飞瀑流泉,处处长满桔子树、辛夷、杜若、桂枝的地方。”
“那你就错啦。”
“你的诗里,不是明明写着:采薜荔兮水中,骞芙蓉兮木末……那是多么美丽的图画啊!”
屈原无法解释,只是淡淡地说:
“诗毕竟是诗,楚国有美丽如画的江汉,也同样有荒野秃岭,有人没饭吃的地方。”
“没饭吃吃肉呀!”
“你呀,又是一个纯真的孩子。”
“又是一个?还有人和我一样吗?”
屈原不语。他内心随着隆隆旋转的车轴,上下颠簸忐忑不安。他不知道细腰女夔柳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她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接受这个捉摸不透的新嫂嫂吗?她的性格怎么变得与夔柳有几分相象?是婚姻,是亲近而使她脱去了温文尔雅的外衣?
这天,车队驶过楚界。屈原推推身边这个变得不可理喻的夫人,轻言细语说道:
“到楚国了。”
屈夫人从昏昏欲睡中醒来。大喊:
“到啦?”
“这就是我们的楚国。”屈原指点着荒凉的上蔡边境田野,满怀不能偻指之感。
紫珍夫人失望地摇摇头说:
“荒不啦叽的,一点也不像你诗中所描写的那样。”
“那是南国水乡,还远着哩。”
“噢。”她又昏昏睡去。
车过楚地。沿途,土地龟裂,田野荒芜。楚民不分男女长幼都在背犁耕种。
刚醒过来的紫珍,望着帘外,不解地问:
“我看到齐国那边用马拉犁,这边怎么用人拉?”
屈原哭笑不得,望着田野,忧心如焚。
忽然,传来一声牛角号响。
“呜......”人们放下犁,拿起锄头、扁担,向着远处的村落蜂拥而去。牛角号声、鼓声、钟声、锅、碗、瓢盆的敲击声和着楚人粗蛮的嚎叫,从村桩那边爆发出来。屈夫人紫珍诧异地问:
“他们这是干什么?是一种古怪歌舞?”
屈原疑虑的目光向着远处的村落搜索。他示意把车队停下来。景差、宋玉也在凝望着前方。
屈原突然吩咐:
“把车拉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车队向着村庄驶去。车厢里,屈原似乎领悟到不祥之兆,忧虑地盯着满腹狐疑的夫人道:
“你……不该来。”
“鬼姐--”她把后面的口头禅咽了回去,“不,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村口的旱地里,人山人海围满了挥锄舞棒的农民,一片哟嗬咒骂声:
“打死他!打死他……”
“把他吊起来!”
“打呀……”
马车停住,屈原匆匆下车,领着宋玉、景差挤进喧闹的人圈中。人圈里,树上吊着一个穿着奢华的年轻人,树下倒着一匹被活活打死的马。马的尸体五窍流血,马尸旁还绑着十几名狼狈不堪的家臣、家卒。屈原挤了进去,提高嗓子对众人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理应遵纪守法,怎能把人吊在树上呢?有事放下人好好商量嘛!”
一个鲁莽汉子走了来,大声大气地叫喊:
“这还用问?你没长眼睛?看看我们的田地,看看我们这些黄皮寡瘦的人,看看这世道!”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屈原打量着对方。
鲁莽汉子挥舞着胳膊,激动地喊道:
“领主郑詹是吸血鬼!他把青壮男人征去打仗,为他修筑家城,耕地的牛被他宰了拿去做祭神的牺牲。耕地的马被他公子家臣抓去围猎!”
百姓欲哭无泪地呐喊:
“大灾之年,田土颗粒无收,这恶棍儿子还带着家兵来催逼捐税地租……”
“横竖是叫老百姓不活了!天下哪有这样黑暗的世道?还不准百姓说话......”
“我们只想杀人,只想杀了郑家的老少爷们,杀了那些乱臣贼子,污吏贪官……”
屈原震惊,突然一个声音高喊:
“不得无礼!”
话音刚落,庄矫从人圈外“飞”了进来。
人声鼎沸:
“庄矫来了!”
“庄矫,庄矫!”
屈原一惊:
“庄矫?”
庄矫周围汇集了越来越多的楚民。看得出他在他们之中享有崇高的声望,登高一呼,一呼百应。
庄矫向屈原略施一礼,转对众乡亲道:
“父老乡亲,这位就是我给大家说起过的屈大夫!”
“我们认识。”
一位老农夫说:“屈大夫,前几个月路过这里时你说过,一定要报告大王严惩杀人凶手。你说过的话可要算数,我们没法活了。”
屈原对老农夫无言以对,只好转对庄矫道:
“庄矫,百姓不平可以依例上告,如此聚众闹事,抠打领主、官吏,可是犯法的事呀!”
庄矫大义凛然:
“既然屈大夫说我犯了国法,是杀是打您就办吧,我庄矫无怨无悔!可是我们总得活命呀?”
屈原哑口无言,稍顷,语气温和地说:
“我不杀你,只是请你办一件事。”
“就是十件百件,你就说吧?”庄矫忠肝义胆,一副豁出来了的架势。
屈原指指驿道上说:
“我那里有一百套车马,还有齐国的礼物。留下八十套车马,你把它分发给那些没有牛马耕地的农人,把钱物分给他们度过眼前的夏荒。”
“这……”庄矫和民众大感意外。
紫珍夫人突然挤了进来,拍拍庄矫肩膀喊:
“庄矫,你是个血性男子!”
屈原大感意外,这紫珍怎么了?如此莽莽撞撞且不守妇道,他示意学生把她拉上车。
紫珍夫人还边走边高喊:
“庄矫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屈原兀自摇摇头,转对庄矫说道:
“我不能留下来安抚百姓。如今强秦凌楚,大敌当前,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代我屈原安置好百姓。”
他转对愤怒的民众抚慰说:
“父老乡亲们,当今大王颇为圣明,只是某些王公大臣、领主肆无忌惮,鱼肉百姓。眼下楚国内外交困,是多事之秋,还望众乡亲多多体谅,息事宁人,先把吊着的人放下来,由我送交官府依法处置。”
屈原向庄矫和众乡亲深作一揖,一脸虔诚:
“庄矫,众乡亲,拜托了,拜托你们了!”
众百姓一齐高呼:
“感谢屈大夫!”
“你们应该感谢楚王。”
众百姓在田野上跪倒齐呼:
“楚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矫激动地道:
“屈大夫,只要老百姓一天能活命,就一天不闹事!古往今来只有官逼民反,没有无故而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