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捆还不行,听宫里人说,还得少吃饭!”
“是呀,一要捆,二要少吃……”
一些大臣、贵族领主家观赏龙舟的气派、排场,较之怀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令尹子椒家、司马景书家、莫敖昭朋家、太卜郑詹家,他们车辇的华贵,华盖旌旗的张扬,家奴、家兵、女眷的装扮,都似乎要跟楚王争奇斗艳。然而他们的队伍,引来的是百姓的唾骂:
“看他们神气的!一个个狗模狗样,他们花的都是封地上老百姓的血汗啊。”
“神气什么?看看他们的女眷,胖得像肥猪,哪有王宫里的女人那么好看的细腰?”
“听说她们也都缠过腰,可是她们像猪一样吃......”
“啧啧!肥猪,肥猪。水桶腰,水桶腰……”
领主大臣们女眷的目光,也都羡慕地投向宫廷女人的队伍。端节前,河两岸就建起了观光台。怀王、领主、贵族大臣们在各自的观赏高台上就坐。
楚鼓轰鸣,铜锣震天,龙舟竞渡开始了。哟嗬声起,群情激动,河两岸如火如荼。
屈原和蒙优也来到了万头攒动的夏水河边。端节后第三天,他就要离开郢都去齐国了,出发前他还有一桩未了的心事:那就是劝导怀王停止细腰宫的修建。屈大将军未能通过南后见到夔柳,就去了边关。开导夔柳当然不如先劝怀王,这阵他边走边对蒙优说:
“蒙大人,细腰宫劳民伤财,规模搞得也太大了。你天天在大王身边,能不能......”
南后也曾托蒙优阻止此事,他在怀王那儿试了试,却无能为力,便道:
“如果屈大夫都不便进谏,我一个‘玩猴戏’的猫鼠之辈,同大王说有什么用?”
“我不是不敢进谏,”屈原低声说,“是想先找夔柳谈谈,因为细腰宫毕竟为她而建。”
蒙优手一指道:“喏......那不就是大王的观礼台?南后和细腰女都在上面。”
屈原紧附蒙优的耳朵:
“今日特请蒙大人来,是想请你到台上去,趁大王看龙舟不经意间,悄悄把夔柳支下台。”
“这倒不难。”蒙优说完朝台上走去。
屈原焦急地等在下面。蒙优上去以后,站在怀王和细腰女之间,他指指点点,比比划划,把怀王和南后说得哈哈大笑,前俯后仰。
河面上,十多条雕刻着龙头彩绘着龙身的龙舟上,一个个赤.裸文身的健壮男子在奋力划桨;领头的在挥棰击鼓、敲锣。无数彩船上,化了装的青年男女在载歌载舞。合唱古老的《龙舟之歌》:
划哟划哟划哟......
我们是炎黄的后裔,
我们是龙的传人啊!
划哟划哟划哟......
我们是勤劳的百姓,
我们是剽悍的楚民啊!
划哟划哟划哟......
我们是江河的骄子,
我们是不朽的楚魂啊!
蒙优趁怀王聚精会神看龙舟,侧身对细腰女低声吩咐道:“屈大夫在台下等着,叫你快去见面。”
细腰女顿时眼睛发亮,趁怀王不注意,悄悄溜下了观礼台。远远地一见屈原,叫了声“平哥......”,奔过去把他推到树林中,一头扑入屈原怀抱。
虽然密林中避人耳目,屈原还是惊慌失措,连连后退着,用责备的口气说:
“夔柳,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细腰女穿得非常单薄,几乎半裸着上身,仍然紧紧抱住屈原不放。她委屈地道:
“平哥哥,想得我好苦!你怎么就不来看我?”
屈原推推搡搡地说:“夔柳,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是大王身边的人,不能这样。”
“你,你……你真的不要我了?”
“傻姑娘,我约你来,是要责备你。你怎么要大王一而再再而三地扩建细腰宫?”
“不是我要扩建,是他要扩建呀!”
“你呀!”屈原生气地说,“你没想想,你一句话,害得多少父老乡亲去挖河吗?让你爷爷一辈的老人去背石头,叫你父兄一辈的去挑水,还要让婶婶姨姨姐姐妹妹为你去摸鱼捉蟹,你呀……”
“我真的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为时未晚!你赶快去同大王说,那条河不要了,细腰宫的规模再也不能扩大了。”屈原一看夔柳泪花花的,相信她能做到这一点。
“平哥,”夔柳热切地说,“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还是送我回老家吧,我梦见了屈须姐姐。”
“送你回老家?傻姑娘,大王怎么会同意?”
“那我跟你去齐国......”细腰女稚气未泯,“到了齐国我们不回来了,他们怎不能到外国抓人。”
“我是使齐大臣,肩负王命,肩负楚国的安危,到了齐国怎么能不回来呢?”
“那怎么办?”
观光台上的蒙优,远远地向屈原打手势。屈原将夔柳向林子外一推,再三叮嘱说:
“快去,大王要见你了......你千万记住,不要再扩大细腰宫了!”
夔柳极不情愿地走出树林,忽又回身大叫:
“我会跟你去齐国!千里同行!”
就在细腰女离开的这阵子,看台上的怀王与南后,一边观看热火朝天的龙舟,一边对饮。旁边有滑稽大臣蒙优插科打诨,不时逗笑几句,使怀王暂时忘掉了细腰女的存在。怀王颇为知心地问南后:
“你弟弟回封地之后有消息吗?”
“前些日子打发家人来禀报过了,今年风调雨顺,收成看好。”南后编捏着回答。
“百姓们有什么祈求吗?”
“百姓们安居乐业,节日都要向苍天祈祷,求老天爷保佑大王万寿无疆。”
“噢......”怀王感慨系之地说,“楚国的臣民都是安分守纪的,你要叮咛你弟弟,多事农桑,多多体察民情,将来参与国事才有所作为。”
“他是这么做的。”南后掩饰道。
“好,好。老百姓有饭吃吗?”
“一个个饱食无虞。”
“噢,”怀王疑惑地问,“听说郑家封地早向发生了抢粮风潮……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伙刁民,为首的是个江湖大盗。”
“抓到了?”
“老天有眼,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有这种事?”
“你呀,姑息养奸,险些命都保不住了。”
“噢?”
“抡粮的匪首就是那个射雁的庄矫。”
“是他?你们家的人认不出来?”
“我弟弟开始没认出,”南后说,“他潜逃在外,这次回到封地被认了出来,真是老天有眼。”
怀王笑道:“你家那位老太爷看了面相,说他是辅佐本王的贤才。哈哈,太卜呀太卜,糊弄别人还行,糊弄我,还没那么容易,我能看不出来?”
“大王英明。”
怀王吹嘘道:“谁好,谁坏,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我一眼就能看出。”
“大王以为屈原如何?”南后偏着脸问。
“忠臣,毫无二心。”
“毫无二心?你派遣他为使齐大臣,要是到了齐国不再回来可怎么办?”
“不不不,我知屈原有如屈原知我……”
“你们男人呀,”南后嗔怪地说,“为了一个女子,一个故作忠诚拱手相让,一个求之不得想纳为妃子。”
怀王不语,望着南后的脸色仍是那么和悦,慢慢开口说:“正为此事我来跟你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南后淡淡地道,“宫殿都造起来了,还不是早晚的事。”
“我想封夔柳为贵妃,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南后脸上竟毫无妒意地说:
“为君者有后有妃,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本来无可非议。只是……美女、江山,江山要摆在前,美女要摆在后,不能像纣王那样为了美女丢了江山啊!”
“哪能?”
“不然,”南后想起蒙优说过的笑话,“全得了病还真要找药引子哩。”
“药引子?”怀王不懂,“什么药引子?”
南后把话岔开:
“既想封她为贵妃,一个山野女孩,我还得教习她宫中的礼仪规矩。要不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丑,让天下人传为笑柄。”
怀王不胜感激地道:
“如果说我是天下最英明的国王,那你就是世界上最贤德的王后了。”
南后耐着性子听,脸上却渐渐露出不悦之色:
“大王呀大王,那个夔柳充其量不过山野村姑,啥也不懂。不就是腰细点,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不,夔柳之美不完全在细腰。”说起细腰女,怀王津津乐道,“她纯真无邪,天性活泼,眼含秋水,眉如冷黛,就说那两个小酒窝吧……”
这时,观光台下,万千声音此起彼落,一齐呼喊:
“快看!那是细腰女!”
“啊!回到怀王身边的那个。”
“真是美若天仙啊……”
端节后第二天,即将离开郢都出使齐国前夕,屈原在王宫学馆,给公子子兰等弟子讲他出使前的最后一课。他走进课堂,惊讶地发现山鬼细腰夔柳,也神乎其神地坐在子兰公子后面一排。这是怎么回事,自商周以来,王室子弟的课堂上,是决不允许女性涉足的。
“夔柳,你怎么来了?”
“我来听先生……大哥讲课呀。”
“别瞎胡闹!快出去。”屈原既激动又恐惧,激动的是在离开郢都前夕,居然还能见心上人一面;恐惧的是夔柳如此胆大包天,还不知闹出什么事。
“鬼姐啷嘀当,”夔柳站起来说,“大王都同意让我来学点智识,鬼先生怎么敢轰我出去?你忘了……”
“好啦好啦,坐下。”屈原见讲堂里的公子王孙在吃吃吃地哄笑,怕夔柳说出更出格的话,甚至抖出他俩的隐私,连忙压压手让活宝贝坐下。既然大王特许开恩让夔柳来听课--可惜自己要走了,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