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靳尚顶撞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秦国兵强马壮,况且秦国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楚与秦邻,只可修好,不可为敌。”
令尹子椒立即附和着说道:
“靳大夫说得不错。当今之世,秦、楚、齐合称七国三雄,秦国地养生息,国富兵强。楚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民生有怨,再要与秦开战,难免失利。”
“大王!”太卜郑詹慢腾腾走出朝班,略略施礼,“近日下臣卜得一卦,西北方紫微星灰冷,暗藏杀机,万不能战。上上之策是与秦永修旧好。”
正值此时,屈原与蒙优匆遽上殿。礼毕。怀王急问:“屈大夫,大家正在商议与秦国是战是和的大事,我召你来是想听听你的高见。”
屈原再次向怀王拱手行礼,然后转对众大臣道:“没有说的,联齐抗秦,重修合纵!”
屈丐立即响应,直来直去:
“大王,末将跟随大王东征西讨,打过不少大仗。据末将看来,远交近攻,联齐抗秦,再重修六国合纵,的确是对付强秦最好的办法。”
怀王起身,踱了几步,对几位“和秦派”大臣说:“你们还有何高见?究竟是联齐,还是和秦?”
令尹、司马、莫敖、上官大夫靳尚、太卜郑詹一伙老臣新贵,不约而同地呐呐而言:
“容三思,三思……”
这时,从秦国跑来楚国作客卿的陈轸,出班上前,向怀王一拱手,唐突地道:
“大王,陈轸有话说。”
原来屈原来得稍晚,就是为了请陈轸出面进谏。合纵抗秦之事,他跟怀王进谏过多次,再说作用不大。而从秦国来的客卿陈轸,儒雅,倜傥。他从秦国过来,理当知己知彼。怀王一见,果然高兴地问:
“陈轸,说说你的看法。”
“客卿三年,大王待臣义重恩深,”陈轸感慨地,“臣为宾客,勿须说,又不得不说。”
“但说无妨。”怀王本也敬重从国外来的客卿。
“适才靳大夫说,齐、楚、秦乃七国三雄。令尹大人说秦、楚势均力敌。”陈轸坦言道,“在下看来,当今之世战国之时,不是秦吃掉楚,就是楚吃掉秦。换个说法:不是楚统一天下,就是秦统一天下。舍此无它,请大王速作决断,切莫错失良机,空谈误国。”
众臣瞠目,举座皆惊。
“陈轸,你是赞同联齐抗秦的了!”怀王欣悦地环顾左右,再问道,“何人还有高见?”
“大王,臣还有话。”见时机成熟,屈原进一步慷慨陈辞,“齐自一代英主齐桓公励精图治,在七国中首先脱颖而出。我楚自吴起变法,历百年先王与大王合力征战,才有了五千里江山,百万兵勇,万乘兵车,成了七国中第一大强国。秦后来居上,乃始于商鞅变法。商君虽被车裂,但商君变法的成果被继承下来,这是秦****的根本原因。我吴起变法的成果,丧失殆尽。如若我们不再次变法,改革弊政,恐怕不久张仪真的要攻进郢都了。”
靳尚、郑詹一迭连声:“危言耸听!”
屈原正气凛然,续说道:“毫不夸大其词。由于连年征战,开拓疆土,国库空虚。达官贵胄各有封地,百姓如牛负重,贵人们却私囊肥厚。如今一说秦兵将至,便谈虎色变,生怕打破家里坛坛罐罐,顾不得国家安危,只求保全自己。这难道不是垒卵之危兆?”
太卜气得发抖地喊:
“一个毛孩胆敢教训起老夫来了,狂妄!”
令尹子椒也说:
“吴起、商鞅变法,皆是乱臣贼子!”
莫敖昭朋、司马景书疾呼:“庆父,庆父!”
屈原针锋相对地反击:
“列公说屈平乱臣贼子也好,庆父作乱也罢。伯夷之举,比干之心,乃天地之正气,为国为臣之高风!探求强楚的大计,何以是胡言?何言为狂妄?”
“好啦!”怀王想起夔柳说过的那些话,心想一个山野女孩都深明大义,还争论什么?立即宣布口谕:“令尹大人拟旨:本王命屈原为左徒,令左徒大夫屈原为楚使出使齐国,以结齐抗秦,重修合纵。”
令尹子椒跪在地上诺诺连声:
“令尹子椒接旨......宣示文武百官,王命屈原为左徒,由左徒大夫屈原为楚使,出使齐国。”
“还不快快接旨!”屈丐推推屈原。
屈原席地而跪,满怀抱负任重道远地答诺:
“下臣接旨!”
怀王接着再次降旨:“屈丐将军,令你速领麾下之兵固守汉中,拒敌于国门之外。”
屈丐声震殿瓦:
“下臣接旨!”
怀王任命屈原为左徒,命左徒大夫屈原为楚使出使齐国的消息,像长上翅膀的小鸟,很快在归州屈原的家乡传扬开来了。屈家坪的老乡奔走相告,屈姓的族上人更是逢人便说:“屈原当左徒了,知道左徒是什么官吗?是楚王下面仅次于令尹的副宰相啊!”
“屈家的祖先显灵了,现在屈姓文有屈原,武有屈丐大将军,都是楚国的栋梁哟!”
为庆贺屈原的升迁,归州屈姓成百上千成年男子,在祖坟山上举行了隆重的祭祀庆典活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祭祀庆典活动达到gao潮的时候,在几十名青年男女载歌载舞的傩面舞丛中,竟又出现了细腰女夔柳的活泼身影。这下,惊得众人议论纷纷:
“哎,山鬼细腰不是去王宫了?”
“是呀,那天看着她跟屈大夫一道去的。”
“怪事!怪事!怎么又回来了?”
“嘻嘻,山鬼细腰有分身术吧……”
那天,屈姓家族的庆典刚刚结束,从附近闻讯赶来的宋玉、景差、昭春、景柏等人便闯进了香炉坪屈家。屈须姐姐和堂妹屈翠鹃正在为屈原缝补清捡衣物。景差一进门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地喊:
“大姑,先生升为左徒大夫,要出使齐国了。”
屈须满脸带笑地回过头说:
“我早得到消息了,正在给他缝补棉衣,准备行装哩。”
宋玉哈哈大笑:
“大姑,现在都是端阳时节了。三春杨柳,九夏芙蓉,池塘里芙蓉都打苞了,您还给先生带去棉袍干什么?要他煨夏?”
“哎,宋玉,”屈须道,“我听说齐国那边很冷,老北风能削掉鼻子,口水掉在地上就冻成冰渣儿呀!”
“那说的是三九严寒的冬天......”景差插话说,“就是大冬天的,也说得太邪乎了一点。真要那样,齐国人不都成了‘无鼻民’了吗?”
“我总是放心不下。”屈须仍是心事重重。
“大姑只管放心,”宋玉走到屈须跟前,安慰地说,“我们几个商量好了,由我和景差即刻动身去郢都,追随先生到齐国去。一来照顾先生,二来齐国稷下是诸子百家的学坛,我们也去长长见识。”
“这个主意好!”屈翠鹃大大咧咧地拍拍宋玉肩膀,“可惜我不是男子汉,也不是读书人,不然我也跟你们一道去齐国,给平哥保驾护行。”
“你呀,下回能跟我去郢都就不错,还齐国呢。”屈须朝男孩子性格的堂妹嘴一努,回头对宋玉、景差说,“这就好。你们先生是第一次离开楚国,去到千里之外异国他乡,我又不能跟去,怎不叫人牵肠挂肚呢?”
“照顾先生的事,我早跟景差商量好了。”宋玉道,“我们向您保证:先生回来,要是瘦了一圈,掉了一咎头发,大姑打我们的屁股。”
屈须一撇嘴:
“话是这么说。可是,去齐国,要跟齐王打交道,唇枪舌战,生死攸关,他还不瘦身肉回来?”
昭春、景柏也来安慰说:
“您别担心。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能言善辩,他一定能凯旋而归。”
“惟愿如此。”屈须送走了宋玉、景差等一行,来到内室一角的高阳、巫咸神像前。她点了三炷香三炷烛,对神像磕头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列祖列宗,巫咸神灵,保佑平弟一路平安……”
在香烟缭绕的神坛上,屈须仿佛看到细腰女夔柳,在脉脉含情地向她点头,微笑。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忽地香烟散去,那鬼妹子不见了。
她不敢声张,不敢给宋玉、景差们说,只是呆若木鸡地跪在那儿,口中呢喃有词:
“鬼妹子,你不在你平哥身边,怎么又跑回来了?你是回来给我报喜?神灵保佑你们!保佑。”
神坛上的烛花一爆,发出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屈须唬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屈原离开郢都去齐国的前夕,他正埋头在书房伏案作出使前的准备。不觉到了端阳节,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避鬼驱邪的艾叶、菖蒲。小孩的额头上点着逢凶化吉的雄黄珠砂,大街小巷摆着各种节日小吃,什么寒具啦,食盖梁饭肉羹,麦食啦,胡饼煎糕,寒粥啦,还有桐马酒、白酒清酒,一派歌舞升平的节日气氛。
这天,在楚王城外的夏水长湖,举行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郢都的老百姓倾城而出,穿红着绿,站在夏水河岸两边。河面上,鼓声咚咚,锣声镗镗,参加竞渡的十余条披红挂彩的龙舟,整装待发。
王宫礼炮轰鸣。怀王携南后郑袖、细腰女、上官大夫靳尚及数百名内侍、女官、宫女,前去观赏龙舟竞赛。他当然不忘叫靳尚邀请左徒大夫屈原,前来参加盛典。前面怀王、南后和细腰女乘坐华美的坐辇,后面的内侍女官宫女,或举华盖旌旗,或随后款款步行,全都细腰如柳,袅娜多姿。贵妇湘绮为下裾,紫绮为上襦,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长裾曳地,姹紫蔫红,引来郢都百姓......特别是女人们嫉羡的目光和热烈的议论:
“快来看!王宫里的女人,腰子都那么纤巧?”
“楚王好细腰嘛,他从归州带回来一个细腰女,细腰就成了一种时尚!”
“细腰比水桶腰本来就好看。”
“是呀,你想让女儿日后进王宫,就得把腰子捆得细细的,细得象量米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