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卜有几分慌乱地说:“张仪做了秦国的宰相了。”
“就是那个偷昭阳府‘和氏璧’的张仪?”
“是呀,当年他游学楚国偷了国宝‘和氏璧’,被柱国昭阳痛打了一顿。如今他当了秦国的宰相,扬言要调集十万精兵,来攻打楚国报仇。”
“原来您老和屈大将军都为这事,”南后不以为然地松口气,“那叫大王赶快拿主意呀!”
“那是国家的事,大王自然得拿主意。”太卜郑詹转换话题,“只是,我们郑家偌大一份家业,还有大王赐你的珍宝,秦兵要是打进来,不就全完了?”
“那怎么办?”
“惟一的办法是叫你弟弟带着金银细软、珠宝玉器赶快离开郢都,到我的封地上蔡去。那地方离齐鲁近,距秦国远,怎么打也打不到那边去。”
“也只好这么办了……”南后想了想说,“只是小弟生性暴燥,到了封地无人管束,就怕更无法无天了。”
“封地的天是我郑家的天,封地的地是郑家的地,”太卜郑詹边走边说,“吉人自有天相,由他去吧。”
太卜郑詹走后,心腹女官怏怏走了进来。
“大王呢?”南后瞅着宫外,女官诚惶诚恐地说:“大王没有空闲,他不能来。”
“唔?”南后心中暗想:大王一定在为张仪要出兵犯境发愁?随便问了句:“他在忙什么?”
女官不语。
“我问你他在做什么,”南后高声地,“难道是在调兵遣将,处理国家大事?”
“大王昨晚在黑猫宫喝醉了酒。”
“在黑猫宫?喝醉了酒?”
“是的,听说今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大祸临头,大王还在黑猫宫喝酒!”南后怒气冲冲地喊,“他打算选那个妖精做妃子?”
“这倒没有听说。”
“是不是夜夜宠幸细腰女?”
“好像没有。”
“没有?”
心腹女官呐呐地回说:
“据说那小女子虽是山野村姑,倒是心性高洁,很守气节,大王贴近不得。昨晚醉得不省人事,又没得手,在长春宫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人也消瘦了。”
南后沉思不语,稍顷,自言自语:“他瘦了,我也憔悴了,大家都在煎熬。”她走出寝宫,漫步花厅水榭,听鹦鹉学舌,看鲤鱼戏水,都无法摆脱心中的一团烦闷。女官悄悄跟随在她身后,忽近前奏道:
“娘娘心中不爽,何不请滑稽大臣蒙优进宫来说个笑话,为娘娘解解闷儿。”
南后的头皮完全麻木了,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那就让张仪打过来吧!把郢都打个稀巴烂,我不快活你们也别想好过。还建什么细腰宫,还有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细腰女,统统见鬼去吧!
楚王宫,大殿之外的游廊上。蒙优敞胸露怀,挺着个大肚皮在晒太阳,几位朝臣经过,见他这副模样都忍俊不住。一位朝臣凑上前道:“蒙大人!”
蒙优不理,只把气憋足,将肚皮鼓得高高隆起。
众臣齐呼:“蒙大人。”
蒙优挥挥手道:“让开让开,不要挡了我的太阳。”
群臣哄笑不止,七嘴八舌地说:
“你呀,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晒太阳也不选个好地方。居然晒到高阳殿下来了。”
“大王有了个细腰女,加上大诗人屈原,蒙大人可就拢不了边了,回家吃老米去吧。”
“是呀是呀,如今嘛,大王不是和屈大夫吟诗,就是看细腰女跳舞,哪里还有闲功夫听他......”
“还真让你们说对了。”蒙优哭丧着脸捉狎道,“好几天没见大王召见,一肚子笑话快发霉了,今天翻出来晒一晒,哎哎,让开点,别遮了太阳。”
群臣讪笑着正要走,却见南后的亲信女官正朝这边走了过来。各人心里都打着“小九九”,娘娘是不是派女官来召我?女官走了过来,冲着滑稽大臣宣旨:
“下大夫蒙优,南后娘娘后宫有请!”
蒙优迅即跳起来,拱手笑说道:
“生意来了。列公,失陪失陪。”蒙优跟着女官洋洋得意地走了,扔下那些无所事事的朝官。
蒙优走进梨花宫门口,正碰上等在那儿候见的屈丐大将军。蒙优远远地一笑:
“大将军,娘娘也召见您了?”
“没有,”屈丐有点狼狈地敷衍一句,“我是奉命巡阅王宫守卫,信步来到这里。”他知道南后召见滑稽大臣,再无时间接见他了。说完,拱手而去。
蒙优走进梨花宫,在那儿等候多时的南后,一见蒙优进来便紧紧盯着她看,嘴里还喃喃自语“好呀,好呀”念咒语。南后不耐烦地呵斥说:
“好什么好!”
蒙优趋前胡诌道:
“一看就知,娘娘在生气,生气使人消瘦。您看一夜之间,您的腰子细了。细腰乃是女子窈窕纤巧之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古往今来的男子不分圣贤,不管君臣,都无一不爱好细腰。细腰如柳,娉娉婷婷,袅袅娜娜真好看哪。”
“好了,好了,少说细腰,给我讲个笑话解闷吧。”南后坐了下来,对宫女们招招手,“大家都来。”
“笑话,有。”蒙优张口说道,“三皇五帝之时,君王的嫔妃还不算多。《山海经》上说:‘务隅之山帝颛顼葬于阳,九嫔葬于阴。’这说明颛顼帝还只九个嫔妃。可是到了夏桀商纣之时,王宫里就乱套了。纣王养的嫔妃三千,宠幸的只有妲己一人。其她嫔妃在后宫深院,得不到君王宠幸,又见不到外边的男子,一个个像打了霜的茄子,变成了未老先衰的黄脸婆……”
南后忽然打断说:“哎,就成了黄脸婆?”
蒙优点头道:“是啊,是啊!一日纣王经过后宫,看到昔日如花似朵的嫔妃全都变成这样,便问身边的御医:‘这是得的什么病?’御医一一看过后说:这是阴盛阳绝,未近男色,经血不调。”
“阴盛阳绝,经血不调?”宫女们面面相觑。
“是呀!纣王问有治没治,御医开了个药单子,禀告纣王道:‘药已开好,但需一身强体壮的年轻童男做药引子。’”蒙优胡诌到精彩处了,“于是纣王传旨:在朝歌挑选一名做药引子的童男。”
南后听得来了兴趣,打断道:“拿个童男做药引子?杀了,剁成块,放在药罐里熬吗?”
蒙优摇晃着脑袋说:“不不不,只是把那年轻体壮的童男,也不阉割就送入后宫。”
“送入后宫?”南后不解地问。
“是的,送入了后宫。”蒙优接着说,“半年后,纣王来到后宫,看到那些蔫搭搭的黄脸婆又全都花枝招展,好不生气。纣王夸赞御医妙手回春,真乃神医。转过身,忽地看到宫墙边一黄皮寡瘦的男子在晒太阳,纣王问:那是什么人?御医道:药渣子!”
“药渣子?”
南后“喷”地一声笑得前仰后扑。
蒙优连忙制止:
“别笑,别笑。小心闪了您的腰子!”
宫女们笑作一团……
蒙优一笑,肚皮一鼓一陷,缠腰的绫子松落下来。一个小宫女扯着他的绫子作耍,蒙优扭捏作态地道:“别扯别扯,大王好细腰,我也在想办法哩。”
宫女们恍然大悟:“对,我们也把腰缠起来。”从那以后,后宫不仅南后天天缠腰,就是宫女们也都你帮我,我帮你,手忙脚乱地相互缠腰。
后宫缠腰的风气刮到市井里弄,民女也东施效颦,纷纷缠腰。街头,一个流浪汉摆了个地摊,地摊上堆满了草药。他赤膊着上身,拍打着胸脯,走过来走过去,一副卖狗皮膏药的架式。身边站着一个枯瘦如柴的女子。卖药人抱抱拳,高声大叫道:
“各位!在下经燕、韩、赵、魏,东到齐都,西到秦晋,在下卖的是细腰药。这药,十个钱一包,买一包送一包,吃下去三日减一圈。信不信但看这位大姐,原先她腰如水桶,吃了我的药,三个月就瘦成这副模样儿。请问大姐,原先腰围多少?”
瘦女回答:“三尺六寸。”
“现在多少?”
“一尺四寸。”
“一尺四寸!各位听到没有?”卖药人把瘦女子拉到场子中间,转了一圈,又抱了一次拳高声道,“列位,吃我的药,还要配合一套细腰功。一边吃药,一边练功,这样的效果就更佳了。”
围观者越来越多,多是女性。卖药者转了一圈,胸脯一拍,又道:“光说不练假把戏,光练不说真把戏,又说又练好把戏。伙计!练起来。”
卖药者独自操一套锣鼓,打得溜活。旁边的瘦女人合着鼓乐,扭动腰肢,摇着瘦腚。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受了感染,也渐渐神不自主地跟着摇摆扭动起来。这种瘦身细腰功,这种疯狂摇摆,仿佛像波浪一圈圈荡开,似瘟疫一传十,十传百。没有几天,满街的女人都在摇摆,自然少不了太卜府中的女人。
这天已是灯烛辉煌的夜晚,太卜府中的女人停摆停扭下来。男人们还在忙忙碌碌,捆包装车,大箱小箱不计其数。壮士庄矫现在是郑府家奴,他正在搬运行李,肩上扛着一口大箱子,眼睛却犹疑地望着大院里的慌乱场面。郑宏冲着庄矫喝叱:
“快点,傻愣着干什么?”
庄矫不理会。郑宏一脚踢去,庄矫肩上的箱子坠落下来,箱里的珠宝散落一地。
庄矫一怔。郑宏气得双手发抖地叫骂:
“畜生……打碎了你赔得起吗?”
他提着马鞭走来劈头盖脑打去。庄矫忍受着鞭打,一声不吭,眼里燃着仇恨的怒火。郑詹走了过来,白了庄矫一眼,蹲下去小心翼翼将散落地上的珠宝,一件件捡拾起来重新装进箱子。
郑宏对着庄矫大耍威风,大吼一声:
“跪下!”
庄矫不跪。
恼怒的郑公子从家丁手中接过一个火把,冲庄矫赤条条的胸膛烫去。“滋......”地一声,庄矫的皮肤上冒起一缕青烟,他却咬牙切齿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