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就在坐车里,用绢帛急书一折,命两名护驾的武士骑两匹快马,日夜歉程赶回郢都。
怀王把新婚燕尔的秦公主,破例留在藻阳宫,日日耳鬓厮磨,夜夜宠幸。既然太子横质押到秦国去了,宣太后和秦昭王,看在公主女儿、公主妹妹的份上,对他这个老女婿老妹夫怎不能见死不救。只要秦国出兵,中原四个区区诸候小国,将望风而逃,蚂蚁拱不起被窝。
这天,有人给怀王献长生不老之药,献药者拿着药走入宫门。正好被蒙优撞见,蒙优问:
“你手里拿的什么玩艺儿?”
那人回答:“是长生不死药。”
“噢?可以吃吗?”
“是可以吃的。”
于是蒙优抢过来全都吃了下去。怀王听到此事对蒙优极为恼怒,传旨要杀滑稽大臣。
蒙优跑来对怀王说:
“我问献药的人,他告诉我说是可以吃的,我才拿过药来吃下去。这事我没有罪,有罪的乃是献药人。况且客人所献的是长生不死药,我吃了药大王就杀我不死。如果我被杀死了,这岂不成了丧死药?大王杀死一个没有罪的臣子,就证明有人在欺骗大王。”
怀王听蒙优说得有些道理,就放了他。蒙优谢过大王的不杀之恩,又神秘兮兮地道:
“大王,苏秦来到郢都有三个月了。”
“苏秦?曾经挂六国相印的合纵家苏秦?”怀王大感意外地,“来了三个月,怎么没人禀报?”
“大王不正在忙着迎亲办喜事嘛。”
“是啊,寡人这些日子有点雲里雾里。”怀王立即向内侍宣旨,“宣苏秦先生青阳宫入见。”
说完,怀王拉着滑稽大臣的手,赶紧往青阳宫走去。青阳宫里的侍从宫女,一见大王又要召见贵宾,忙着准备酒宴歌舞。酒菜刚上食案,乐手舞女各就各位,这时内侍引风度翩翩的苏秦走了进来。
苏秦不愧天下第一说客,他拱手见过怀王就说:
“苏秦来到楚国郢都,过了三个月,才见到楚王。刚好今天老夫就要离开楚国了。”
说完,转身就走。怀王立马起身挽留道:
“我听到先生的大名,就象听到古代贤人一样。现在先生不远千里来到郢都见朕,为什么不肯多待一些日子呢?寡人希望听到先生的高见。”
苏秦转回身,与蒙优揖手相见。这才坐了下来,一边与怀王对饮,一边侃侃而谈:
“仁爱的人,对于百姓,要用真心实意去爱他们,用好话抚慰他们,让他们为自己服务。忠臣对自己的国君,一定要推荐贤能的人去辅助他。现在大王的宗室、贵戚喜欢毁谤贤能的人,以此作为进身的资本。而对臣民加重赋税,使国君被百姓怨恨,这不是忠臣。如此下去,国家就危险了。我希望您不要去听信大臣们互相攻讦之辞,要审慎地任用大臣和贵戚,要根据百姓的喜好作为施政方针,节制自己的嗜好和欲望,并将所得用于百姓所需。做人臣最难做到的是,没有忌妒之心又能推荐贤才。”
“啊,苏秦先生说得是。”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秦的话句句击中要害。怀王愣了愣说,“本王十几年来发愁的就是这件事,朽臣亲贵当政,忠臣贤臣难得啊!”
“哈哈,您是骑在牛背上寻牛。”
“此话怎说?”
“屈原先生不就是一个大忠臣大贤臣吗?”苏秦对同为合纵家兼大诗人的屈原推崇备至,对屈原遭怀王放逐略有耳闻,便故意说,“能否请屈先生来此一会?”
“你想见屈原?”
“是啊,如久旱之望云霓。”
“这--”怀王一时语塞,突然喊,“蒙优!”
蒙优知道是怀王想要他出来圆场,他却是大揭疮疤,专戳痛处地哼哼道:
“大王,您难道忘了,屈大夫抬着棺材上殿,强谏死谏要您不要听信朽臣亲贵谗言。不要去秦国迎亲,跟秦国结什么姻亲。您大发雷霆之怒,要赐屈大夫以死,是蒙优从中说合,您才改变主意将屈大夫流放汉北?”
“咳,蒙优,你何必把老底子当客人的面兜出来?”怀王狼狈得喘着粗气,捋着胡子。
“无妨,”蒙优塌嘴一笑,“苏秦先生不是外人。”
苏秦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只见两个武士在内侍引领下万分火急地奔了进来。风尘仆仆汗水湿透袍服的武士,扑通一声跪倒下去,磕头大喊:
“大王,上官大夫有紧急军情递报!”
怀王兀自镇定地说道:
“递了上来。”
内侍接过绢帛文书,呈给怀王。怀王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顿时脸色陡变,差一点失控地冲苏秦道:
“送客!”
苏秦和蒙优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位合纵家知道楚国有麻烦事了。急急退出青阳宫,当天就离开了郢都。
苏秦一走,怀王从王位上登地站了起来,手上不停地拍着靳尚军书急报,气急败坏地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庄矫反了--”
“庄矫造反了?”蒙优也是一惊,“早就听说庄矫在太卜府领地闹事,蠢蠢欲动,他真的反了?”
“他啸集了十几万人马,从东楚郑领地、上蔡,席卷到了西楚汉北之地。他扬言要攻打郢都!”
怀王心急如焚,蒙优却唱起了淡腔:
“大王啊,这都是报应!在巫山,屈丐将军一再向您举荐庄矫是个不可多得的武才,您就不该把他赏给太卜,让他沦为家奴。郑宏公子把他当作牲口转卖,又把他妹妹抢来郢都奸污。庄矫造反,都是郑家逼的啊!”
“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怀王叹了口气,立即向内侍说,“快快传旨,朕在高阳殿召见群臣议事。”
高阳殿没有了前些日子迎亲的喜庆热闹,怀王像一只打败了的斗鸡,默坐在王位上发愁。这次,他故意不让南后郑袖、太卜郑詹和瞎子莫敖等人参加朝会。等令尹子椒、柱国昭阳、司马景书和景差、宋玉、唐勒、昭鱼等走了进来,他忽地走下王位,手里弹着那份“军报”说:
“楚方城以东颖水之上,唐昧将军正与韩、魏和诸侯小国宋、卫联军鏖战。现在好了,庄矫十几万农民起义军啸集汉北,扬言要攻打郢都。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到了为君王分忧的时候,你们--你们谁给朕拿主意?”
朝堂上鸦雀无声。几个老臣,甚至包括身经百战的柱国昭阳,都惊得舌桥不下。谁都知道,外患内乱,就象外面破了皮,内里生虫的苹果,说烂就烂了。
“令尹子椒,怎不说话?”见无人开口,怀王点将。
“大王,”吓得浑身哆嗦的令尹道,“老朽以为,现在首要的是要阻止庄矫义军攻城。”
“屁话!”怀王转对老柱国,“朕要问的是如何阻止庄矫义军。老柱国,依王都兵力,能阻止十几万义军吗?”
“大王,切不可在郢都开战。”柱国昭阳娓娓道来,“王城之兵多数随唐将军开赴东楚前线,留下的不过区区一两万兵力。以两万敌十数万,无异以卵击石。何况近些年民生凋敝,官逼民反。十几万义军涌入郢都,仇恨之火将会烧熔城池,烧毁宫殿,结果是玉石俱焚哪。”
“朕忧虑的也在这里,”怀王忽然问,“老柱国,还有没有兵不恤刃的其它办法?”
“有!速遣干员前去招安。”
“招安?”怀王一拍脑袋,“这倒是个办法。庄矫只要不攻打郢都,本王不再追究他的反叛之罪,还要封他为将军保全他的军队。你们--”走到一个个大臣跟前,点着说,“谁能为朕去汉北,招安庄矫,立不世之功?”
没有一人吱声,没一个愿去送死。
“你--令尹亲自出马?”
令尹子椒连连退避,呐呐言道:“恕老臣年老体弱,到不了汉北就会死在路上啊,大王。”
“司马景书,你总领兵马,责无旁贷!”
司马景书当即昏了过去。
这时,景差自告奋勇走了出来道:
“大王,景差愿赴汤蹈火,前去招安庄矫!”
“好啊,好啊,朝中终于还有人替朕分忧。”怀王握着景差的手,绕着众臣走了一圈,边走边说,“景都尉是三闾大夫的弟子,又是王族后裔,前次在丹阳一役立有战功。这次朕授你为安靖将军,招安成功,还有重赏。景将军,朕命你尽快前去汉北招安庄矫,越快越好。”
“末将领旨!”
“令尹子椒!”
令尹跪伏于地,答应:
“老臣在。”
“朕命你两日之内,起草好招安庄矫的诏书以及授予景都尉靖安将军的印信、招安使臣的文书。”
“老臣领旨。”
“景将军,”怀王转对景差,满怀期待地,“你回府作好准备,三天之内启程,寡人等待你的好消息。”
景差再次磕头,朗声喊:
“景差赴汤蹈火,也要解郢都之危!”
群臣窃窃私语,一片欣慰之情。
临危授命的安靖将军景差,在众目睽睽下,拜别怀王走出大殿,回府作出发前的准备去了。
第二天傍晚,宋玉来到同窗挚友景差的都尉府--现在都尉府该改名将军府了。景差临危受命,怀王在走投无路时授予他将军头衔。然而,农民起义军在如熊熊烈火燃烧,个个同仇敌忾要攻打郢都的时候,景差带几个人去见庄矫,且要劝他与朝廷和好,这明显是往火坑里跳。谁相信你是庄统帅的未婚妹夫?也许在义军抓到你,根本不问情由,认定你是官军派来的奸细,就把你砍头示众,碎尸万段,你根本就无法面见义军领袖庄矫。
宋玉走进将军府,拱手向好友祝贺道:
“景差,你终于不负王族血统,升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