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心点。”
“干嘛,是让我坐牢,还是流放?”丑老婆跌脚拍手,“你打听打听,屈大夫要不要个做饭的,我去!”
“哟嗬,这是得的什么病?都向着屈原!”登徒子气得又要往外跑,回头叫道:
“撒泡尿照照你那个熊样,也配!”
怀王二十六年春末夏初,汉北已是春暖花开,郢都早就是花繁似锦。楚怀王仍沉浸在与秦联姻亲上加亲的新婚蜜月里。没料到韩王、魏王、宋君、卫君,痛恨楚怀王铸铜像侮辱君王人格,更嫌又一次背信弃义,破坏六国合纵亲秦,于是各国合兵攻打楚国。
汉江以北楚方城以东的颖水上游,与韩、魏和诸侯小国宋、卫接壤的边境。不论山间谷地,也不管荒野平原,霎时间,黑压压的战车,乌鸦鸦的骑队,像大河决口洪水汹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黄尘滚滚战马嘶鸣的敌阵前,飞舞着“韩”“魏”“宋”国的战旗……杂踏纷乱的马蹄,隆隆的战车,横扫楚国的边关,势不可挡。
楚怀王听到飞马急报,边关节节失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自从三闾大夫屈原被放逐后,朝廷上下多数文臣更加腐败,武将无心备战。士卒纪律松懈,人心混乱,早就不堪一击。这天,在高阳殿商议御敌之事,群臣惶恐,武将没有一人出班敢于领兵抵挡多国联军。
怀王束手无策,愁容满面向群臣讨计:
“如今韩、魏、宋、卫诸候联军,向我兴师问罪,唐昧将军被困,再无兵救援,如何是好?”
唐勒出班奏道:
“大王,诸侯联军,兴师扰楚是因为大王铸铜像,侮辱了他们的君王。当务之急是赶快把这些铜像毁掉,再派使臣到各国赔礼道歉,求得他们谅解。”
“大王,”宋玉紧跟着禀奏,“这些年来,每当齐、楚友好结盟的时候,自强秦至各诸侯小国都不敢轻举妄动。每当齐楚联盟破裂之时,楚国便要受到外敌侵扰,屈丐将军及今朝边关将士的鲜血,应作为我国外交策略的惨痛教训。依臣下之见,应紧急召回屈原,请先生再度使齐……”
内侍高声启奏:
“齐国特使到!”
怀王大喜过望地道:
“来得好,来得好,快快请上殿来!”
内侍引齐使上殿。
“赐坐!”怀王颇为客气地欠欠身。
齐使也不施礼,站在那儿傲慢地说:
“不必客气,臣下奉齐王旨意前来递交国书。楚国君臣长期以来背信弃义,反复无常,言而无信,近来又铸各国君王铜像,欺凌弱小,辱慢人君,是可忍孰不可忍!齐王命臣通告楚王陛下,自即日起齐楚绝交,永无反顾。”
说罢,齐使楚大臣将“国书”重重地甩在怀王案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君臣惊愕,面面相觑。
稍顷,靳尚出班奏道:“大王,当今之计,只有派人前往秦国作人质,请求宣太后出兵,秦、楚两国已结姻亲,这个忙,她老人家不会不帮。”
束手无策的怀王,焦急地站了起来,走下王位,来到文臣武将面前。这些平日里养得肠肥脑满,没事时个个说得头头是道,口沫横飞的家伙,一到军情如火的紧急关头,便都成了缩头乌龟。他恨不得一个个拍面一个耳光,再拦腰踢上一脚,可这也不解决问题。人质!到了火烧眉毛,靳尚这巴儿狗惟一的计策又是人质。拿太子、公子去作人质,做王的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子孙后代。然而,不拿人质去换取宣太后出兵,朝中还有何人能去抵挡韩、魏、宋、卫诸候联军呢?他狠狠地瞅着一个个没用的臣子问:
“你以为如何?”
“如何?”
“如何?”
群臣望着怀王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都吓得低头缩颈,噤若寒蝉。问到令尹子椒跟前,令尹不得不随身附和道:
“大王,眼目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派谁去呢?这次又派谁去呢?”怀王搓着手掌,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派公子子兰去,南后郑袖和太卜郑詹决不会同意,就是他自己也觉得对不起这个小儿子,他一直如掌上明珠娇生惯养,从未离开过楚国一步,怎么能让他去陌生且苦寒的咸阳呢?他走到靳尚跟前,大声问:
“你说,该派谁去?”
“大王,去秦国作人质,自然责任重大,关系国体、国威和国家生死存亡。”靳尚欲言又止地沉吟了好一阵,最后鼓足勇气说,“太子横在咸阳呆过多年,跟宣太后和秦国的大臣关系不错。对咸阳的饮食起居他也早习惯了,况且太子从秦国回来后,一直郁郁寡欢,不如……”
“嗯,你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怀王会意地点点头,回到王位上大声宣旨,“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关键时刻靳大夫忠心耿耿,朕令你送太子横入秦!”
“靳尚遵旨。”靳尚神气活现地跪了下去,接旨。
退朝后,靳尚便屁仰屁颠地跑到太子东宫,把大王令太子横重返咸阳的消息告诉熊横。
军情十万火急,第二天,汉北的原野上,一溜马车浩浩荡荡开往武关,前有旌旗开道,后有骑兵护卫。太子横与靳尚坐在车箱里。早过而立之年的太子横,如出笼的鸟,离弦的箭,兴致勃勃地说:
“靳尚,到了秦国你得给我找个漂亮妞玩玩。老头子这一回总不能跑到咸阳来和我争美人吧?”
靳尚谄笑地说:
“您放心,下臣一定使您快乐。”
“离开郢都,解脱了那些羁伴,我自由啦!”
“是啊,是啊,不过,您负有向秦国求援之命。为了抵抗韩、魏、宋、卫联军,到了咸阳,见到宣太后,还得多多哀求,要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要本太子装可怜虫?嘿嘿,”太子横骨碌一眼,“老子堂堂一国未来储君,做不来。”
“没有办法啊,太子!”靳尚又摸又打地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楚国的安危,为了您父王的宝座,其实这宝座也是您自己的。”
“我的?天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这老畜牲身体硬朗着哩!还在那儿娶妃子。”
“不远,这一天不远了。”靳尚高深莫测地说,“臣夜观天象,中天的紫微星蒙上了一层阴影,而在右下方有一颗二等新星,突然明亮耀眼……”
太子横“噢--”了一声,喜不自禁。
靳尚向来以通晓易经自居,他研读过文王的《周易》,周公的解易和孔子作的《易传》。后人释《易》,注《易》,说《易》,解《易》的著作多如牛毛,他也零零星星看过一些。易包罗万象,涵盖宇宙,统领天下,直到春秋战国之时,世间真正精通易经的人本来就不多。何况靳尚这种投机取巧,随机应变,阿谀奉迎之辈,这种人不可能真正潜下心来研究易理易学。他感兴趣的不是易经的深奥哲理,而是用八卦、六十四卦去占卜吉凶祸福。在占卜上他也远不如太卜郑詹,只能哄哄太子这种不学无术之人。
世道纷纷,更大的麻烦到来了:由于连年战火,加上天灾人祸,楚国黎民百姓饥寒交迫,走投无路。在忍无可忍的情形下,纷纷揭竿而起,暴发了一场规模空前,席卷汉北、东楚的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
起义军的马蹄,暴风骤雨般踏过刻有“郑府封地”的石碑。古老残破的石碑,被踢翻在地,任马蹄践踏。浩荡的起义军队伍,从东楚向西楚汉北山地进发。其势如滚滚雪球越滚越大,迅速发展到十余万之众。在所有义军队伍前面,都高擎着一面有鬼脸贝图样的“庄”字大旗。
这次差点颠覆楚王朝的农民起义军的统帅,就是早就长了一身“反骨”的庄矫!
庄矫其实有高贵的血统,他是楚庄王熊侣的后裔。经过三百余年十五代君王的邅替,造化弄人,这个以“庄”为姓的庄王子孙竟沦为郑家家奴。庄家祖先的封地、家城,都在小国争霸家族吞并中失去了,惟一留下的是象征他们高贵血脉的“鬼脸贝”家徽。
所谓“鬼脸贝”,是远古流通的海贝和庄王时代流通过的鬼脸钱的综合图形。也就是在厚实的贝壳上雕刻出鬼脸钱的模样,鬼脸贝是天下富足,人鬼和谐的象征。
途经汉北的使秦大臣靳尚、太子横,听到庄矫起义的风声,看到隐掩在山谷里随风飘荡的鬼脸贝“庄”字大旗,上官大夫靳尚惊恐不安地说:
“太子,您看那边飘扬的鬼脸贝大旗上,一个大写的‘庄’字,只怕是庄矫反叛朝廷了。”
太子横以无所谓的口吻说:
“这是报应!谁叫老妖怪太卜郑詹、郑袖父女,为宠小畜牲郑宏,把庄矫的妹子抢来奸污。”
“太子,此事不能大意。”老奸巨滑的上官大夫心里自然明白,太子横不是南后所出。熊横和熊子兰虽是兄弟,但郑袖始终都在打主意,希望王夫驾崩,能把王位传给她与怀王生的幼子子兰。所以向来南后总是怂恿王夫把太子横当作救火工具,太子横质押给秦国已经是第二回了。不过靳尚有自己的主意,如果让秦灭楚,他还有油水可捞。太子横回来继位,他或许还能当令尹。一旦农民起义的庄矫攻进郢都,他的家产,他的封地,全都鸡飞蛋打。想到这里,他俨然就是太子太师般地说道,“庄矫原是郑府领地一名家奴,如果让他的农民义军打入郢都,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有何高见?”太子横在坐辇里伸了个懒腰。
此时,车队已驶过商於,向武关进发。靳尚想的是到了咸阳,还不知道宣太后脸色如何,怎么着也得为自己和儿孙留一条后路。他让车停了下来道:
“太子,还是遣两匹快马,回郢都报讯吧。”
“那是你的事儿。”他想的是赶快到咸阳,去睡秦国娘们儿,至于郢都的事,他不想管也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