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杀屈平哥,是莫敖昭朋的指令?”
“是的,老狐狸总管是这么说的。”
“好啊!”山鬼细腰恨得咬牙,蹦了起来叫道,“明天我就叫憨大人去收拾莫敖那个老畜牲。”
“后来呢?后来屈大夫怎么了?”庄蝶盯着问。
“那是小菜一碟,”深知猫鬼能耐的夔柳,拿猫鬼的口头禅说事,“你到死牢里救出屈平哥,你回去变成三闾大夫迷惑老狐狸。第二天开斩,你又附着在老狐狸身上,结果砍了的既不是屈原,也不是你猫鬼,而是--”
“嘻嘻,算你猜对了。”猫鬼笑呵呵地道,“当晚我就叫景差护送屈大夫,离开了随故都。第二天在城楼上,刀斧手咔嚓一声,砍下的是老狐狸的头。”
“多亏你救了屈平哥。”山鬼细腰抱住猫鬼,无限感激地说,“你为他又献出了一条命。”
“值得!值得。谁叫他是夔柳姐的大情人,大诗人?猫鬼的命一文不值,你都拿去吧。”
两个姐妹亲密得像一个人,搂抱在一起笑闹。山鬼细腰知道猫鬼妹妹不是一般女孩,要不然山神爷老爸也不会叫她变成白花猫,赶到王船上蹦入她的怀中。这是鬼老爸在不知不觉中,暗暗送给女儿的保护神。不管变成猫,还是猫鬼或者漂亮女孩,她都形影不离地跟随着她,保护着她。她满怀对老爸的感激,一高兴,她又拉着猫鬼妹妹载歌载舞。她披兰泽,带芳草,扭动着婉转修长的细腰。步态窕袅,容止隽秀。柳眉皓龄,气韵缥缈,若隐幽香,若现暗馥。猫鬼妹妹舞步轻盈,跟着夔柳姐唱着《卜居之歌》:
屈原既放,
三年不得复见。
竭知尽忠,
而蔽障于谗。
心烦虑乱,
不知所从。
……
在一旁的庄蝶,看着夔柳姐因情人得救,那份欢悦,含着泪暗想:为了景差哥,她也愿意去死。
山鬼细腰拉着猫鬼妹妹,歌呀舞呀地笑闹过后,刚一停了下来,她又心急火燎地问道:
“屈平哥和景差,既然脱离了危险,离开了随故都,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到郢都?”
“再过三五天,应该就到了。”猫鬼猜度说,“有十几名差役护驾,他们走旱路坐大车。到了汉水之滨,再改乘大帆船,顺风顺水,不要几天就能到。”
“好!明天我和憨大去莫敖府,先教训那老鬼。”山鬼细腰知道,那老鬼经不起几下折腾。
庄蝶急不可耐地道:
“后天,我和夔柳姐去长湖码头,等他们回来。猫鬼姐你还是在宫里好好养息。”
猫鬼回到卧榻上,往下一躺,舒服地呻吟着:
“呜呼,我是得好好养息了。等待情哥哥,谈情说爱是你们的事,与猫鬼无缘。”
猫鬼虽然出身低微,屈死于南后刀下。但她还魂成纤弱女子后,也曾跟山鬼细腰习练歌舞管弦,针线女红,略知文墨。每晚她都要熟记一首屈大夫所作的“楚辞”,或唱,或舞,或奏。这晚她吟唱着《礼魂》: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鞠,长无绝兮终古。
自从在使齐路上,见到宋玉,有幸跟他同眠共枕,她就陷入了爱情泥淖。也曾想入非非,愿为他献出此生,肝脑涂地。她并非好色,也不耽于儿女私情。但她懂得、欣赏并爱惜着美。宋玉哥的美,让她不敢直视。而她心中的抑郁,并非看低自己前生的身世。人的出生,犹如风吹落叶,高低贵贱,庶不由己。人的运数,犹如驾舟渡海,人有人力,天有天命。她敬慕宋玉哥,非趋附他今日之位势。世间最不可轻薄的,便是这爱。若说爱是战鼓击膛的颤动,也许此生,她只能对他产生这般振颤的叩击。
然而,他却早有了心上人婵娟。她心中怆然,你竟致我于何地?思来想去,她最终放弃了爱的追求!
白天连着黑夜,细腰宫仿佛是夜的精灵。白天,三个姑娘都美美地补足了觉。天黑以后,夔柳准备去莫敖府为屈平哥报仇,庄蝶和猫鬼伸个懒腰爬起来说:
“我们跟你一块去!”
“不!你们跟去目标太大。”山鬼细腰说服两个姊妹,“庄蝶妹,你在宫里好好照顾猫鬼妹。明天,我就要带你去长湖码头,等候你的心上人了。”
“那好吧。”庄蝶又躺了下去。其实她心乱如麻,她又想见又怕见心里惟一牵挂的景差哥。
山鬼细腰来到憨大殿,那里怀王命唐昧将军戒严的武士已经撤走,张仪逃跑后就撤走了。如今憨巨人只有几名兽官照料饮食起居,晚上就一名老殿役值夜。蒙面柳贵妃走了进来,老殿役躬身相迎地说:
“娘娘看老朋友来了。”
“是呀,我要带老朋友去雨台山上遛遛。”夔柳走到老殿役跟前,和蔼地道,“你把铁门打开吧。”
憨巨人嗅到山鬼细腰的气息,在铁笼子里呜哇呜哇又笑又哼,显得特别激动和善。老殿役知道有娘娘在,打开铁笼的门无虞,他放心大胆把门打开了。
山鬼细腰拉着憨巨人硕大的手,像一位单薄的小妹妹拉着体形庞大弯腰驼背的老爷爷,走出细腰宫,朝雨台山上走去。其实在巫山,无论按辈分、年龄还是尊卑,关系都要完全颠倒过来。山鬼细腰在人间虽然还只二十出头,但在神界她却有二百岁了,傻大个的红毛野人,才十七八岁。别看它憨憨地长着巨大身个,而在巫山的万千飞禽走兽里,只能算是山神娇娃玩伴中的一个小妹妹。憨巨人小妹妹当然惟永远长不老的大姐姐马首是瞻了。
“鬼姐今晚带你去莫敖府。”山鬼抚着憨大的胸毛说。
“莫敖是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东西,是个心肠坏透了的老家伙。他人面兽心,想害死三闾大夫屈平哥。”
“啊啊啊,憨大把他撕了!”
“不要弄死他,弄死了会惹麻烦。”山鬼叮嘱朋友,“他反正活不长了,老眼昏花。听屈平哥说,在洞辟书堂,他见了蒙大人就下跪磕头,把蒙优当成了大王。那样的老混蛋活着跟死了一样,把他两只眼睛弄瞎就行了。”
“OK!OK!”
“噫,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英语?”
“你忘了来憨大殿看热闹的游客里,有英国佬?”
“噢--哈哈哈哈,OK!OK!想不到你还能学几种人话。”山鬼细腰觉得小妹妹聪明。
那天深夜,山鬼细腰领着憨巨人来到莫敖府。当然又是一路畅行无阻,憨古怪见到什么砸什么,碰到什么拦路的东西,它用脚一踹,用手一推,门板门框就飞到了数丈外。莫敖府的家兵守,远远看到红毛怪物走来,就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那时候,莫敖昭朋躺在卧榻上,还在做着领地传来三闾大夫伏诛捷报的美梦。
哐啷一声,卧房的门被推开了。
“谁?”莫敖昭朋从卧榻上坐了起来,窃以为是家臣家仆给他送喜讯来了。抬眼一看,却是黑乎乎像一座山的怪物挤进门来。他顿时吓得钻进被窝里,嗓子眼里象堵了一团棉花,骇得喊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莫敖昭朋,是你要害死屈大夫吗?”跟在憨巨人后面走了进来的山鬼细腰断喝一声。
“不不不……”被窝里发出咕噜声,“是,是……是朝廷里的老臣,都,都……”
“把他的眼睛废了!”
憨巨人得令,一步上前,抬脚把睡榻踩趴到地上,又轻轻一挑,被窝飞到了窗外。它伸手将穿着睡衣,唬得缩作一团像虾公的莫敖昭朋提了起来,哧溜一声,他的两只清浊不分的眼珠子就被轻轻一捏,喷到了对面墙头上。憨巨人余怒未熄,一手捏着那老家伙,在半空中摇摆着,晃来晃去,恨不得如捏死一只蚂蚁般捏死他。
“放下他,让他生不如死。”
憨巨人把半死不活的莫敖昭朋,从半空中猛地摔到了地上。听不到呻吟,复仇者扬长而去。
第二天,莫敖府一片狼籍,恢复平静。家臣进王宫向怀王禀报:莫敖府遭鬼了!莫敖大人瞎了!
怀王安抚一顿,对上官大夫降旨:加紧铜像铸造,只能请太卜作法,祈天邀福了。
在雨台山下长湖码头,不管日出日落,都有两个纤细的蒙面身影,泥塑木雕呆立在那儿。在这个季节,出现蒙面女孩一点都不奇怪。江上的渔女船女,几乎一年四季都喜欢脸上蒙层薄纱。蒙面女并未引起人注意,然而那就是夔柳和庄蝶,痴望着东方。痴望着水气迷茫的长湖夏水,怀着不同的心情,望眼欲穿地盼心上人归来。
雨台山下一处偏僻的院落里,四遭是莽莽树林,爬壁的枯藤荆棘,奇岩怪石。白天都能抓出个鬼来,何况夜晚。油灯如豆,鬼火般闪跳着。闪跳着的灯焰,在扑朔迷离虚虚幻幻中,似妖孽喷吐的火焰。火焰烛亮了一颗不甘寂寞不甘死去的心,那颗心还在顽强地搏动着。那是从后宫抬出来的僵尸宋玉,这是在南后赏给宋玉的隐蔽的大夫府第卧室里,就娘娘打发来的一名小宫女和老家人守候在宋玉身边。宋大夫被人抬进屋,就一直僵硬地躺在卧榻上,大气不出,二气不进。这天傍晚,南后派来了一名宫廷御医。
老家人心急地问正在拿脉的宫廷太医:
“宋大夫得的是什么病?今天下午出门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这么抬着回来了?到现在水米不进,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牙关咬得紧紧的。”
老太医闭着眼睛拿了好一阵脉,左手拿过拿右手,突然睁开眯着的眼睛,自问自答:
“噢?观脉相……脉滑而沉,像是风寒入内;即使风寒入内也不至如此昏迷不醒呀?”
他端着油灯,翻开宋玉的眼皮看看,欲再看看舌苔。宋玉的牙梆子咬得死死的,怎么也撬不开他的牙齿。老太医默默神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