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民中有一位青壮年男子汉,突然振臂高呼:
“伙计们,庄矫的义军到了汉北,我们去汉北投靠庄矫的部队!朝廷害民,我们反了朝廷!”
“反了朝廷!反了朝廷!”千万人响应,迅速汇集成一股青壮年的男女人流。人流越卷越多,那些挥舞着棍棒、扁担的人流,涌出城门,朝北涌去……
怀王二十四年春,靳尚监造的铜像在紧锣密鼓进行,为公子子兰去秦国迎接新妇的车队已经出发,楚王宫内洋溢着一股好久未曾出现的喜乐气氛。单等铜像落成,秦公主来到郢都,双喜盈门,作法大颂,上天就赐福了。
自从三闾大夫随景都尉去了汉东,王宫里再也无人敢唱反调,再也没人敢同南后过不去的了。胞弟郑宏的事在令尹府搁置下来,不了了之。怀王因又一次贬斥屈原,心情郁郁寡欢。郑袖的心情却是特别痛快。这天,她忙里偷闲,又想起了小白脸,让女官去召见宋玉。
下午二晌时分,宋玉应召来到了梨花宫。他拘谨地垂立在花厅垂花门前,甚至连禀报一声都不敢。
南后抬眼看到了,不冷不热地道:
“你来了,进来呀。”
他默默走了进来。
“坐呀。”
他还是不吱声,乖乖地跪坐在垫席上。
“让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南后在这个日思夜想的美男子跟前,不惜降低身份。她斜靠在卧榻上,拉长声气说,“大王要铸诸候铜像,请太卜作法,祈天邀福。我向大王提议,这篇颂词由你宋玉来写,怎么样?”
“娘娘,”宋玉唯唯诺诺,“这,这是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作,宋玉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
“子椒老矣,你先生屈原恃才傲物,拒撰颂词,惹怒了大王。屈、景、昭三姓看看后继无人,你就甘当一辈子下大夫?你们文人除了写几篇文章发一通议论,指责人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之外,还有什么本事?”南后走到宋玉身边,一只玉手轻轻地抚弄着他的头发,温柔体贴地说,“这也是娘娘的一番美意,不明白?”
“这……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他经不住诱.惑。
“嗯,比你的先生聪明。”她再也耐不住寂寞,捏着年轻人的手,“名唤宋玉,人也冰清玉洁。我听说你拿一块假玉糊弄齐国守门官的故事了。哈哈,算你聪明,我这里真有一只传国之宝玉蝴蝶,今天就把它送给你。”
宋玉头也不抬,声音像蚊子叫:
“谢娘娘恩典。”
“随我来拿。”南后说完,丢了个媚眼,轻移莲步向内室走去。宋玉犹疑未决,心跳得挪不开脚步。
帷幔后传来南后的声音:
“来呀!”
宋玉迟缓地向内室走去。走进一室,宫女便放下一道帷幔。过了数道帷幔,出现在宋玉眼前的是南后的卧榻,锦锈罗绮,暗香袭袭。卧榻边的南后,脱了绣鞋,山水半露地侧躺在卧榻上,卖弄风情地说:
“来……拿吧。”
宋玉思虑再三,大着胆子走过去。
“娘娘,那玉蝴蝶呢?”他的声音如风吹游丝。南后解开衣带,露出白皙的****:
“在这……”
宋玉望了过去,只一声喊:
“啊呀!”仰天倒地,僵死过去。
南后急急地跳下床来抱宋玉,搂着他抚摸,亲吻他美玉般清纯,俊秀,能诱.惑所有女人的白脸。她以为他只是一时受惊,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时昏迷,反而给了她这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女人,尽情玩弄,猥亵他的机会。自从当了王后,她就没做过一回真正的女人,王夫拿她当扫帚,要用就拿起,用完了丢弃一旁。
“我的玉,我的心肝……”
她贪婪地尽情发泄,抚摸他的脸,揉弄他宽阔的长着稀疏汗毛的胸脯。纤纤玉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摸去,她揉他,掐他,咬他,他却像温软的白玉雕像,毫无反映。她掐他的唇中,拍他的脸,低声呼唤:
“宋玉!宋玉!你醒醒。”
他没有醒来,似乎连气息都越来越微弱。南后这才有点慌乱了,连忙呼唤女官宫女。
心腹女官跑了进来,一见躺在地上的宋玉,忙问:
“娘娘,他怎么了?”
“突发急病,晕过去了。”南后撒谎。
“要不要请御医来瞧瞧?”
“不--”南后从情se中猛省过来,在娘娘的后宫里病倒一个大男人,传扬开去,王夫知道了,会杀了宋玉,废了她的后位。“你叫几个宫女把他抬到前面去,等天黑再抬出后宫,送他回下大夫府,再请御医。”
“是,娘娘。”
宋玉的下大夫府,是南后以给公子子兰伴读的名义赐给宋玉的一所小宅子。为了方便郑袖“吼春”时与小白脸幽会,女官找了人迹罕至的王家园林雨台山下,一个幽静的小四合院。由一个老家人看管并照料生活。
黑夜。从梨花宫抬出一具僵尸,匆匆穿过紫阳门,朝雨台山下走去。夜色苍茫,乌云遮月,远远可见细腰宫黑幽幽的楼阁,投下一片魔影。憨大殿楼阁的翘角飞檐像黑色的牛角,长在庞然大物的怪兽的头顶。仿佛要把夜空戳穿,要把不平的大地犁转个个。
楚鼓咚咚,骨箫呜咽。细腰宫前殿的楼台上,两个黑色魔影在疯舞狂叫。嗷嗷的长吼声,令人毛骨悚然。紫阳门外的城墙根破庙里,两个乞丐卷缩在庙墙下。
他们瑟索地一问一答:
“听到了嘛,那是什么声音?”
“鬼叫。”
“还是女鬼。”
“是女鬼!呜哇哇……”
两个乞丐笑得不亦乐乎。
细腰宫的楼台上,仿佛为了呼应无聊乞丐的热议,山鬼细腰夔柳和庄蝶,扭抱在一起,笑作了一团。自从屈原哥与景差哥走了,两个姑娘的心都恍惚被掏空了。猫鬼妹子是有福气的,她能跟他们一起去。而夔柳和庄蝶不行,俩人只能经常站在楼台上,眺望汉东的方向,寄托她们无限的惆怅与情思。今晚天黑如漆,两人索性在脸上涂满烟灰,象刚从炭窑里爬出来,互相指着鼻子哄笑:
“鬼,黑鬼!哈哈,呵呵……”
夔柳忽地长长地嘘了口气说:
“做人,他们要吃你。做鬼,他们反而怕你。人世不如鬼世,还是做鬼好,逍遥自在。”
“姐姐,”庄蝶咬牙切齿道,“我真想死……”
“你不能死,”夔柳揭去面纱,眼睛像两块火炭,“郑宏没有死,郑袖没有死,我们怎么就能死呢?”
庄蝶含着泪说:
“我想我的哥哥,不知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你是想庄矫那个哥哥,还是想景差哥呢?”夔柳羡慕得有几分嫉妒,“你真好,有个亲哥哥,还有个情哥哥,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接你的。”
“你没有家吗?亲人呢?”
“我的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三闾大夫府,本应是她的家,可人鬼相隔,比天边还要遥远。她的眼前浮现出巫山清澈的香溪,绿得令人心醉的桔林,长满绿茵茵的猫耳朵草、野菊花和蒲公英的芳草地。楚鼓咚咚,铜锣镗镗,戴傩面的青年男女在山坡草地上作娱神之舞,她向他们扑去。身上穿的草裙嗦嗦作响,胸前佩的山椒菌桂散发出扑鼻的幽香。她在他们中间踏歌浪舞。桔林里隐隐飘来骨箫的呜咽,远远的桔子树下,端坐着吹箫的屈平哥。她向他扑去,他却又远了。
她再向他扑去,他还是那么远,周而复始。这时在漆黑的夜空下,飘飘忽忽,飘来一团耀眼的绿光。绿光如旋转的光轮,落到了她的跟前。她一把搂住叫道:
“猫鬼妹妹,你怎么回来了?”
猫鬼回来了,她的第六条命还很羸弱,像刚出生就长成了亭亭玉立少女的婴儿。她还需要阳气滋补,人世****的温暖,才能完全还阳。夔柳让她躺在寝宫的睡榻上,她和庄蝶日夜看护着。让宫女为她熬人参燕窝汤,多进食物,身体尽快恢复。三天后,猫鬼终于能说话了。
“猫鬼妹,你恢复了?”夔柳看她睁开了眼睛。
“嗯,”猫鬼坐了起来,伸伸胳膊腿,依然苍白的脸上微微笑了笑,“我又像做了一场梦。”
“什么梦?”庄蝶也坐了拢来。
“让我好好想想。”她居然还卖起了关子。
“哎,屈大夫和景差哥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山鬼细腰和庄蝶不约而同地问。
“他们要杀屈大夫!”猫鬼突然冒出一句。
夔柳和庄蝶惊得跳了起来,大喊:
“啊--要杀屈平哥?”
“谁敢杀屈大夫?”
“你们别跳,都坐下。”猫鬼妹子又恢复了她前世的猫弹鬼跳,溜下睡榻。她也不怕急坏两个好姐妹,在寝宫里转着圈子,慢慢悠悠,一五一十,说起了在汉东随故都的惊险一幕。当说到老狐狸总管设宴,在酒里下毒,想暗害三闾大夫的时候,她轻轻巧巧地道:
“猫的鼻子是最灵的,何况我是猫鬼?我一闻到老狐狸酒里的毒气,二话不说冲了上去,一下就把屈大夫举到嘴边正要喝的毒酒,打泼在地上了。酒撒泼在地上,果然嗞嗞地发出怪声,冒出黑烟,把屈大夫吓了一跳。”
“鬼姐啷嘀当,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老狐狸,”夔柳拍拍胸脯,“幸得被你发现了,这还算有惊无险。”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老狐狸早在宴会厅周边埋伏了刀斧手,一计不成又来一计。”猫鬼绘声绘色地道,“老狐狸把酒觚一甩,刀斧手冲了上来,把屈大夫五花大绑,关进了死牢。老狐狸气势汹汹地说,莫敖大人传过话来,要拿三闾大夫的命,吓退家城外十多万闹事的饥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