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是你们的主意?”
“还有喜讯呢!”靳尚此次来专为灌“米汤水”。
“还有喜讯?”
“如今秦国武王初立,熊八子王妃被尊为宣太后,同摄朝政。宣太后是大王您的亲堂姊妹,如今她掌了大权,任用她的同母异父弟魏冉为相。秦楚两国将化干戈为玉帛,永结友好。齐、燕、韩、赵、魏诸国,都得老老实实看大王您的眼色。您还是盟主,您还是纵约长。”
“不,”怀王倒冷静下来,起身又走进浴池,“今日的楚国已非当年,国力不强,诸侯岂能听我摆布?”
靳尚站在岸上说:
“臣有一计。”
“说来。”
“是这样,”靳尚在那儿打着手势,振振有词地道,“大王可以铸燕、赵、韩、魏和宋、陈、卫诸小国国君铜像,让他们为您牵马拽蹬,顶礼朝拜。而后请屈原作颂,请太卜作法,用巫术收拢他们的心。使得各国君王心里无时不向着大王您,您就是他们心中的尧舜周公。不用一兵一卒,用‘白巫术’也能一统华夏。”
怀王疑惑地问:
“白巫术能邀福于天?”
“巫术是楚国的国粹,历代楚王都是最崇高最灵验的大巫师,大巫师降神也就是降神附体可代神行事。”靳尚进一步盅惑道,“巫术是沟通阴阳两界的桥梁,因为巫术本来就是通灵的,有交感巫术和接触巫术之分。使用毒蛇毒蝎毒蜘蛛毒蟾蜍毒蜈蚣五毒,惩罚恶人,那是黑巫术。还有毒咒,那种神秘的咒语事关人的身家性命,也归于黑巫术。大王您要用的是白巫术,您日间高坐大殿,受楚国群臣朝拜,夜间可以神游九州,对诸侯各国发号施令,何等威风。”
“这个主意不错,”被浴池里的热气蒸得头脑发昏的怀王,挥一挥手说,“就让你去操办,你要把六国君王铜像造得逼神逼肖,就如他们真人来到楚国一样。”
“下臣遵旨!”靳尚走了。
“大王--”靳尚又跑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
“要铸六国君王铜像,需要数万斤精炼紫铜。据下臣所知,国库里现在贮存的精铜,是万万不够的。”靳尚颇为干练地道,“请大王下旨,各地铜矿日夜加炼精铜!”
“你代朕拟旨,交令尹去办。”
“遵旨!”
靳尚这次真走了,怀王突然鼓眼凸睛大喊:
“热死我了,热死我了!”
“大王,我马上让他们降火。”立在池岸边的内侍,说着慌慌张张跑了。急速奔到浴宫后的一座假山上。那里一溜儿排着四口大铁锅,一口比一口架得高,锅下是一只柴灶。灶里燃着熊熊大火,无数差役轮番挑水,往锅里添水。热水便从第一口锅溢出流进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锅里,最后流入漏斗,由漏斗下方的管道进入浴宫。
内侍传旨:
“大王有旨,太热了,停火。”
每只灶前的烧火宫役迅即往外退火。加水的宫役却不停地加水。内侍跑回浴宫,宫里热雾消散。
怀王游到喷泉下,又怒冲冲地喊:
“冻死我了,那火是怎么烧的?”
“大王息怒,我这就去。”
内侍又两脚擂鼓般朝假山上飞奔……
怀王已经斜倚在卧榻上,任宫女为他搓背按摩。内侍满头大汗跑进来:
“大王,又加热了。”
怀王说了声:
“滚!”
内侍不知所云,忽然觉悟地说:
“是,再加凉水!”
这些日子,三闾大夫的心境渐趋平静。秦惠王死了,张仪逃往魏国,宣太后摄政的消息使他感到安慰。至少秦国暂时不会挑起对楚国的战争,这正是楚国休养生息,再图复兴的大好时机。特别是从齐国回来,他就非常偶然,非常巧合地见到了日夜思念的山鬼细腰。
那天,蒙大人和唐昧将军走后,夔柳一手拖着屈原,一手拉着宋玉,硬要去她的细腰宫说说私房话儿。宋玉是巴不得的,在这位不愿做贵妃的巫山小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令他迷惑不解。屈原呢,因为在临淄,被殴打致死的白公子车夫,死后变成了白花猫。曾听夔柳说过“猫鬼”之事,他也想进一步证实,白公子是否也是猫鬼所变。他也就半推半就地又一次走进了细腰宫。
在细腰宫客殿,三人走了进去,庄蝶和猫鬼妹子迎了上来。庄蝶叫了声“先生”,便跪了下去,泪水涟涟。屈原心痛地把庄蝶拉了起来,吞泪道:
“小庄蝶,你的事儿你屈须姑姑告诉我了。我定要为你讨个说法,叫郑宏那黄眼畜牲不得好死。”
庄蝶拉屈大夫在椅子上坐下,擦干泪水说:
“先生,不说那事了。庄矫哥来看我了。”
“噢,庄矫来过?”屈原欣喜不已地问,“你哥和他的兄弟们,都还好吗?”
“好,他带来一班兄弟,在宫前见上一面就走了。”庄蝶没说她和哥只远远地见了一面。
屈原和庄蝶说话的当时,猫鬼推着她曾爱慕过的书呆子宋玉,挨屈大夫坐在一边。然后,她象半个主人,跟山鬼细腰一道张罗茶水,摆上果盘。
宋玉喝了口茶,拉拉先生的袍袖低声说:
“先生,你看泡茶的姑娘,脸庞,眉眼,嘴唇,白净中透出狷秀,多象车夫白公子。”
屈原也早注意到那张熟悉的脸,他听宋玉说起过“猫鬼”的事,对民间传说猫鬼有九条命,也是深信不疑。为了证实白公子车夫的来历,他随意问了句:
“夔柳,这位小姐是谁?”
“她叫猫鬼。”
“猫鬼?”屈原师生不约而同惊呆了。
“吔吔吔,那是她的小名。”差一点露了马脚,山鬼细腰立即改口,“她是白小姐,南后新送来的宫女。”
宋玉心里更加疑惑:一会儿白小姐,一会儿白公子,分明是一个人。在赴临淄的路途,他与白公子车夫同卧睡榻多夜,与白公子肌肤相接,还不了解?他逼视着同乡好友夔柳妹子的眼睛,以不容质疑的口吻道:
“夔柳,你在说谎!她究竟是谁?”
“你说她是谁?”
“车夫白公子!”
“你说是白公子就是白公子?”夔柳还想抵赖,明明是个姑娘,嘻嘻,怎么又变成了白公子?”
“这要问你自己。”宋玉逼视着山鬼细腰说,“当初,你让猫鬼化变成紫珍夫人,把真紫珍留在了临淄。我们第二次出使齐国,你知道闯下了弥天大祸。这次,你又叫猫鬼变成白公子,为你种下的祸殃去解围,是不是这样?”
“吔吔吔,鬼姐啷嘀当,”山鬼细腰被逼到了墙角上还要嘴硬,“你说是就是了?”
这时,曾经钟情于小白脸的猫鬼妹子,悄悄走到宋玉的背后。她搂着他的脖子,猥亵地道:
“假如我就是猫鬼,就是那个白公子,你怕不怕?”
宋玉一直被登徒子之流诬蔑为好色,如果白公子就是眼前美若天仙的猫鬼妹子,他跟她同床共枕好几个晚上,连摸都没摸过她一下。这比柳下惠坐怀不乱还要高超几百倍,人间谁能做到这样?他回过头,急于要证实地问:
“你真的就是白公子,是猫鬼妹妹变成的车夫?”
“是呀。”她点点头,笑道,“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猫鬼妹子亲过你,吻过你,你却睡得跟猪一样。”
一旁的屈原,似乎已知其中三昧。他不问夔柳,也不问白小姐,却攻薄弱环节,突然瞅着庄蝶问:
“什么白小姐,什么南后送来的新宫女!庄蝶,你说实话,她是不是当初变紫珍的猫鬼?”
“这,这……”庄蝶知道瞒不下去,转向山鬼细腰,“夔柳姐,向先生说了实话吧。”
屈原紧追不舍地:
“庄蝶,我要你把实话告诉先生。”
“好吧,先生。白小姐是南后梨花宫被打死的白花猫变成的猫鬼,为报答夔柳姐搭救的恩情,来到细腰宫。她有九条命,为夔柳姐舍弃了五条。”
“去齐国的白公子车夫是她所变?”屈原追问。
“鬼姐啷嘀当,”山鬼细腰笑呵呵地道,“你们硬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本小姐就全都说了。”
于是,屈原和心上人夔柳,有了一场唇枪舌战:
“她真是猫鬼?”
“不错。”
“你为何要她混进车队当一名车夫?”
“为了临淄的紫珍姐。”
“临淄紫珍!真有真假两个紫珍?”
“你第一次使齐娶回来的紫珍,是猫鬼妹妹的躯壳,山鬼细腰的精魄变成的假紫珍。”夔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和盘托出,“真的紫珍姐还留在临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屈原恼怒地问。
“因为我爱你,屈平哥!”
“你,你……”屈原激动得站了起来,“你明知我们之间的初恋,在走出巫山的那一刻就结束了。你进了王宫,成了大王的舞女,后来又封为贵妃,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结合在一起了。你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古怪想法,却断送了一个无辜的齐国姑娘的一生。你知道吗,夔柳,齐国的紫珍独守空房这么多年,这次听说我屈原第二次到了齐国,白公子在齐王、孟尝君跟前胡凑,说是紫珍的姐妹冒充紫珍去了楚国郢都,她彻底绝望削发出家了。”
“我知道,猫鬼妹子回来跟我说了。”
“你不感到羞愧?”
“不。”
“不感到内疚?”
“不!不不不……”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不能让别人分享。”山鬼细腰振振有词地喊,“爱透了骨髓,就专横跋扈,容不得第二个人插足。爱到了心尖子,心尖子很小很脆弱,第二个人一碰,心尖子就会流血,人就会活活流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