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小卒不知道,的确不知道啊……”
“叫你们警卫值班,你不知道?“
“是啊,小卒当时,当时--”
“当时睡着了是吗?”唐昧剑指旁边跪着的另几名武士道,“你,你,你们一个个给我说清楚。”
怕枪打出头鸟,没一个敢吱声。
唐将军暴跳如雷,叫随身武士:
“军法重处!拿军棍给我狠狠地打!打!打……倒要看看你们有几个脑袋,敢玩忽职守!”
执法的武士高举军棍,一个挨一个打了过去。前面两三个已经打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屈原摆了摆手道:
“别打了,打得伤筋动骨,还是问不出所以然来。”
武士停止了军棍,第一个回过话还没挨打的一个,倏地爬到屈大夫跟前,磕着头说:
“屈大夫救命!那晚,我们都喝醉了。”
“喝醉了?”屈原警觉地问,“这里哪来的酒?”
“是,是有人送来的……”
“什么人?”
“是唐将军叫人送来,给小的们暖身的。”
刚平静的唐昧,突然又跳了起来,逼问:
“本将军送酒给你们喝?你们想酒想疯了吧!到底是谁送来的酒?快说!快说!”
“他说是将军派遣他们送来的。”
“他是谁?说--”
“小卒不认识。”
“你还想包庇肇事者?给我打!打……”
大殿内又是一片棍棒,哭喊声。这时,宋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后面跟着山鬼细腰。
“你们别打了,放走张仪的是靳府家将靳壳。”蒙脸的夔柳高喊着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屈原身边。
蒙优和唐将军一见蒙脸的细腰宫主人--柳贵妃,两人立即离坐,跪倒下去大礼参拜:
“蒙优见过贵妃娘娘!”
“末将参见贵妃娘娘了。”唐昧回头,让执法的武士收起军棍立即退了下去。
在场的武士,听说蒙面的是贵妃娘娘,全都跪在那儿不敢动弹。却拿眼角去瞟视昔日的大美人。
“鬼姐啷嘀当,你们别这样,都起来起来。”山鬼细腰走到屈原跟前,为自己辩白着,“我不是什么鬼娘娘,我是巫山一个会跳舞的女孩。”
蒙优爬了起来,搀扶柳贵妃在他自己坐过的藤椅上坐了下来,油腔滑调地道:
“滑稽大臣知道,娘娘不是贵妃,贵妃不是娘娘,酒不是水,水也不是酒。蒙优侍奉过南后那个娘娘,那是个难缠的娘娘。还没侍奉过不是娘娘的贵妃,但愚臣知道,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巫山神女、舞神……”
“蒙大人你都说些什么啊!”夔柳和站在夔柳、先生后面的宋玉,被逗得呵呵大笑。
三闾大夫依然正襟危坐,开口说:
“夔柳,你怎么知道是靳府家将靳壳放走了张仪?”
“是憨大人告诉我的。”
“憨大人?”蒙优和唐将军瞅着笼子里的红毛野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问。
屈原深知山鬼细腰在巫山,从小与飞禽走兽为伍,她与它们嬉戏玩耍,心灵相通,并不大惊小怪。古人就有识鸟语者、象语和马语者。楚国有个叫孙阳的,楚王要他去寻访天下最好的马。孙阳到了齐国,看到一匹拉盐车的马,突然昂起头来瞪大眼睛,大声嘶鸣,好像要对他倾诉什么。孙阳听懂了马的倾诉,判断出这是一匹难得的骏马。后来这匹马果然成为楚王跨下的千里马,孙阳也就被称为懂得马语的天上管理马匹的神仙伯乐。
“憨大人是怎么告诉你的?”屈原平静地问。
“憨大人说,是靳壳运来五坛烈酒,两坛醉倒了值班的武士,再用三坛醉倒了憨大人自己。”
“果真如此?”
“开始我也有点不信。”山鬼细腰一板正经地道,“我问憨大,你怎么知道是靳府的家将?憨大说,它去天牢劫持张仪时,正碰上靳尚,闻到了靳尚的气味。所以它知道劫走张仪的,肯定是靳府家的狗屁将军。”
蒙优和唐昧还是连连摇着头:
“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你们要不信,”山鬼细腰掏出了证据,“我这里还有审讯笔录,他们都画押签了字的。”
“审讯笔录?”这会儿,连屈原都连连摇头了,“你有审讯憨大人的笔录?它还画了押?”
“哪能呢,”夔柳天真地笑了,“本‘娘娘’审讯的是跪在地上的这些值班武士。为了验证憨大的话,我给他们使了点小小催眠术。他们都讲了真话,喝了点墨水的一个武士还作了记录,大家按了手印。”
夔柳把按了手印的笔录,交给心上人屈平哥。三闾大夫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对蒙优唐昧道:
“好了,铁证如山。立即呈报大王,靳壳那厮必定是死罪,就是靳尚,也难逃干系。”
黄尘滚滚,一乘狼奔豕逐的马车,冲进武关,日夜兼程地朝秦都咸阳城奔去。马车上坐着的张仪,死里逃生,虽然袍服破旧邋遢,上面还沾有红毛巨兽的粪便。但他大难不死精神亢奋,一股脑儿催赶着马匹欢叫:
“哈哈,张仪没有死!没有死!你就还是秦国宰相,凭你三寸不烂之舌,还可以翻云覆雨!”
坐车进了咸阳城,张仪一下傻眼了,仿佛从一场刚过去的噩梦,又掉入另一场更加可怕的噩梦。眼前只见白花花的灵幡帐引,满城挂孝,一片哀号。停车打听,被告知秦惠王崩驾了。张仪的马车急奔进秦王宫。
王宫大殿上一个硕大的“奠”字,武士白衣白甲,群臣披麻戴孝。马车奔至宫门口,嘎然止住。张仪跳下车,跌跌撞撞跑到大殿前,一声号哭:
“大王......”
戴着重孝的宣太后和即位不久的秦武王,一向对在宫廷专权只讨好先王一人的张仪,抱有宿怨,且张仪又曾得罪过做王子时的武王。现在先王崩驾,张仪的靠山倒了。他没有死在楚国,死在憨大人的魔掌之下,赶回来在殿前哭灵。宣太后和武王,对这个擅权的死里逃生的前宰相,没有半句安慰话,倒是冷冰冰如见路人。
张仪知道,他在秦国的权势随着惠王的崩驾,将永远一去不复返了。毕竟是纵横捭合的行家,他早为自己安排了一条后路。当太后、武王还忙于先王的丧葬,来不及收拾他的时候,他便逃之夭夭,溜出了秦国。
张仪逃到魏国,做了一年魏国宰相,就病死了,永远结束了这个连横家翻云覆雨的一生。
秦武王的命运跟张仪也好不到哪里去。秦武王的名字叫嬴荡,是秦惠王的儿子。此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是个不学无术,逞强好斗的角色。他手下养了很多武士,登基即位不久,有一次他带着一批武士去洛阳游玩。在周天子宫外见到大禹留下的九鼎,他问手下武士举不举得起来。有一武士勉强举了起来,却因用力太猛,眼珠暴了出来,当即一命呜呼。秦武王并不以此为诫,他还吹牛不服气,不顾大臣劝阻执意举鼎。结果鼎倒是举了起来,扭伤了脊柱,鼎落下又砸坏了大腿,最后感染而死。
秦武王死后,宣太后熊八子借助掌握兵权的异父弟魏冉的帮助,把她在燕国作人质的亲生儿子嬴则迎了回来,继承异母兄的王位,这就是秦昭襄王。当时昭王年少,由宣太后听政,以宣太后异父弟魏冉为将军。同年,秦将甘茂攻韩宜阳,五月而不下,昭王悉起兵佐甘茂。又涉河取武遂(今山西垣曲东南),筑城。次年,秦武王弟庶长壮与诸公子作乱,魏冉发兵平叛。在秦惠王死后的这段时间里,秦国王位更替公子作乱,弄得宣太后与魏冉手忙脚乱,自顾不暇,自然没精力筹谋吞并天下,对付楚国的事情了。
在这些日子里,楚国获得了难得的相对和平安宁的外部环境。在楚国的朝廷里,经过屈原、蒙优、唐昧将军和令尹子椒、司马景书、莫敖昭朋等一批老朽的激辨,怀王在铁证如山面前终于下旨:靳府家将靳壳以私放张仪之罪,斩首弃市。然而始作甬者的靳尚,事前就以重金安置靳壳家属,封住了死犯靳壳之口。靳壳斩首,没有了人证物证,老狐狸靳尚又一次侥幸逃脱掉了。
张仪交给靳壳的那一千镒黄金、千匹秦绢蜀锦,还有一多半没“撒”出去。靳尚用这些赃款,进一步贿赂贪婪的南后和她老爷子郑詹,在怀王跟前他还是爱犬。
这天,在楚王宫的浴宫。靳尚喜得像在野地里拉屎捡了个宝,颠颠仰仰朝浴宫跑了进来。大呼:
“大王,可喜可贺!”
怀王躺在温浴池中,好不惬意。池中热雾弥漫,蒸气腾腾,从一头四不像的怪兽嘴里喷出一股泉水,洒落池中,潺潺有声。怀王在浴池中答应一声:
“喜从何来?”
靳尚大叫:
“秦惠王死啦!”
“什么,谁死啦?”怀王惊起,连声问。
“秦惠王死啦,”靳尚乐呵呵地,“张仪小子跑啦,成了丧家之犬,逃到魏国去了。”
“秦惠王死了?哈哈,张仪他怎么跑啦?”怀王站在温池中,赤露着上身面对下臣。
“惠王当政,张仪得宠,得罪的人太多。”靳尚把怀王扶出浴池,让他匍匐在睡榻上,一边给他搓背一边说,“惠王一死,辅政的宣太后、武王对张仪恨之入骨。张仪自知好景不再,脚踩西瓜皮溜到魏国去了。”
怀王扬起头,别过脸冲上官大夫大笑:“哈哈张仪,你小子也有今日,朕不杀你自有人杀你。”
“大王圣明,张仪罪大恶极,罪不容诛,不击自毙。”靳尚不停地搓着背,脸上阴晴雨雪变化不定地似乎还在咀嚼张仪有过的许诺,“您大仁大义的美名已经天下传闻,屈原鼠目寸光,险些害您留下恶名。如今张仪去秦,瘾患消除,大王您可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