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瞟了一眼南后，降旨：
“既有屈大夫姐姐，就以贵宾之礼接见三位女宾。”
内侍走到宫门口，大声唱诺：
“大王有旨，三位贵宾在青阳宫见驾......”
屈须、婵娟和蒙面女走进青阳宫。没见过世面的屈须有点惊慌失措，婵娟拉屈须一道跪伏于地。
婵娟大大方方地说：“民女婵娟、屈须见过大王，祝大王万寿无疆！祝南后娘娘万福！”
蒙面女微微一震。
怀王和颜悦色地道：
“屈须，你是屈爱卿......屈原的令姐？”
“是，大王。”屈须再拜。
怀王摆摆手道：
“快快平身！”
婵娟扶屈须站立一旁。南后始终盯着蒙面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说：
“那是何方来的女子，见了大王为何不跪？”
蒙面女一动不动，也不回答。蒙面女身材窈窕，着装分外艳丽。头上没罩黑纱，而是着一袭白绸。绸子在颈脖上挽了一圈，前后松垂着，看去颇似波斯女子。怀王被这身材娇妖的女子迷住了，大度地说：
“各国风俗不同，赐你平身。你进来一言不发，是不会说中国话吗？”
蒙面女还是不吭一声。
“你为何不说话？”怀王好奇地走下王位，朝“波斯女子”走来。南后跟随其后。
“说话呀！”南后催问一句。
“禀大王、南后，”婵娟说，“她不便说话。”
“不便说话？”
怀王对这个身材极为迷人的“外国女子”爱慕不已，不由得伸过手去轻轻触摸她的肩膀。蒙面女猛地转过身去。怀王回头对婵娟问道：
“既不说话，你们领她来做什么？”
“大王，”屈须拉了婵娟一把，再次跪下磕着头道，“民女有冤屈要禀告大王，请大王为民女作主？”
怀王回到王位上，礼贤下士地问：
“屈须，你有何冤屈，快快说来！”
屈须大着胆说：
“大王，我弟弟屈原，在弟嫂在世时收养了一名乡下流落到郢都的义女。可是，就在昨天，我弟弟出使齐国尚未回家，我弟弟的义女竟横遭歹徒凌辱！”
“啊！”怀王无比震惊，“真有此事？”
“大王，”婵娟作证，“屈须姑姑说的句句是实话！”
怀王又问：
“屈爱卿的义女叫什么名字？”
屈须按自先夔柳的主意答道：
“名叫景慧......屈景慧……后来知道景慧是我弟的学生景差的妹妹，因家乡遭灾流落出来寻找她哥。”
怀王想起了什么似地问：
“景慧？啊，朕想起来了。景差的妹妹景慧不是由寡人赐给细腰女柳妃作了陪伴？”
婵娟一迭连声地道：
“正是，大王，景慧就是在陪伴柳妃时，被一个纨绔子弟抢去，对她横施暴行！”
怀王震怒地大喊：
“柳妃！可怜的柳妃，寡人赐给她一名伴女，竟然被人遭塌，这是个什么吃了豹子胆的畜牲？”
蒙面女无声地啜泣。
婵娟同屈须同跪，泪水横流地道：
“糟塌景慧的，是太卜郑詹的满公子郑宏！”
怀王震惊地喊：
“又是郑宏？”
南后闻声跪了下来，一迭连声诡辩：
“大王，景慧不叫景慧，原名庄蝶。她是臣妾老家领地上的一名女子，从小纳为满弟郑宏为妾。庄蝶不守家规逃出领地，来到郢都。小弟郑宏的的确确不知大王已把庄蝶赐给了柳妃……他贸然把庄蝶带回了家，还望大王看在小弟年幼无知的分上开恩。”
蒙面女突然说话：
“南后，你在撒谎！你弟弟根本没把庄蝶带回家。而是昨天晚上，郑宏趁细腰宫一时人都外出，只有庄蝶一人在宫里。禽兽般的郑宏闯进宫，把庄蝶扭抱到雨台山上，就在树林中对她施行了强暴！”
“你污蔑！污蔑！”
“再说，就如你说的景慧也好，庄蝶也好，她根本不是什么郑宏的小妾。她的爷爷是被郑宏的马蹄踩死的，她的父母死于郑家领地的徭役工地。她无依无靠流落异乡来到郢都是，屈大夫才把她收为义女。”
南后意识到蒙面女是谁了，怒火冲天地喊：
“你胡说！你撒谎！”
“我撒谎？”蒙面女蓦地发出一声怪笑，“郑袖！要是景慧真是庄蝶，庄蝶是叛逆造反的庄矫的妹妹。你弟弟收叛逆之妹为妾，你郑家就要满门抄斩还要诛连九族！”
南后差点瘫软在地上，她努力挣扎起来，扑到怀王跟前跪拜着，哭诉着：“大王，是臣妾一时气糊涂了，弟弟昨晚遭塌的是景慧，不叫庄蝶。”
怀王不耐烦地推开郑袖，宣旨：
“好了好了，你那弟弟也做得太过分了。你让你爹把他绑了交令尹府，让令尹子椒处置！”
“大王圣明。”
这回，蒙面女和屈须、婵娟一同跪谢。
怀王激动地将蒙面女搀扶起来，连声问：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莫非是......”
蒙面女挣脱怀王，一步步朝宫外退去，边退边哼唱：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怀王呆呆地望着蒙面女......柳妃，一路歌舞旋转着，随屈须、婵娟一道走出了青阳宫。
细腰宫前，大雪纷飞中一辆豪华凤辇径直驶进宫门，停在东阁柳贵妃的寝宫前。女官和三名宫女搀扶着穿着臃肿貂皮大衣的南后，走下车，一直走进东阁。
正在寝宫前阳台上眺望今年来第一场大雪的猫鬼，远远看到南后朝寝宫走来，她迅速返回室内把受到郑宏摧残寻死觅活折腾了一晚的庄蝶，拖到另一个房间里去。她怕庄蝶见到南后郑袖会跟她拼命，闹出大事。
猫鬼拖走庄蝶，回头对呆坐窗前的夔柳姐招呼说：
“狐狸精来了，她一定有求于你。”
“鬼姐啷嘀当，屈须姐告状，让她害怕了？”山鬼细腰狡黠地一笑，立即拿黑纱蒙住脸，仍旧回到窗前，双手抱胸旁若无人地坐在那儿。她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耳朵听，在感受雪花落地润物的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不可捉摸的雪粒的沙沙声、北风的呜呜声，幻化出纤细的丝竹琴瑟的鸣凑曲，进而演变成编钟铜磬大吕鼓乐的合奏。那是师旷弹奏的《濮水之曲》，是死亡凶杀之曲。
黑纱漫天夜色如磐。一个纯洁得如天女的小庄蝶，她竟没有保护好，让禽兽不如的郑宏在树林里糟塌了。人世不如鬼世啊！那是乌云滚滚，暴雨骤至，掀屋揭瓦的《黄帝大举合祭鬼神》之曲。惟愿郑家领地连续发生大旱，三年寸草不生，让郑家领地郑家太卜府人都死绝！
一忽儿，旭日凌空，百鸟啁啾，泉水叮咚。在归州的桔林下，她载歌载舞，轻盈婆娑，细腰婉转。她第一次见到怀王的惊惧；她第一次投入怀王怀抱的犹豫；她看到南后眼里蛇信子般妒意的颤栗……
南后在蒙面女后面站了好一会儿，夔柳仍无觉察。南后这才在女官移来的一席垫枕上坐下，开口说话。
“柳妃，我的好妹妹……我是南后，我来看你来了。我让女官给你送来了一些好吃的。”
“那是毒药。”
“怎么会呢？都是你平常喜欢吃的东西。哎，这暖阁怎么不烧暖一点？怎么这样凉飕飕的……柳妃妹妹，”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你不冷吗？”
“我不冷，是你的心冷了！”
“我一点不觉得冷呀！”
蒙面女颤声说：
“你不冷？你的手像蛇一样冰冷，你的心冷得一阵阵发抖。你天天守候在大王身边，可是你像个讨米叫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大王真正的爱。”
“笑大话，我跟王夫是老夫老妻了。”
“你天天算计大王身边的女人，你满腔妒火……我被你蒙蔽大王割去了鼻子，我比你幸运，因为我不想得到而得到过大王的真爱。虽然时间短暂，但我毕竟得到了。而你没有得到，从来就没有得到……所以你还在算计她人，还在嫉妒同性，你永远不得安宁！我割掉的是鼻子，你割掉的是血淋淋的心。你没有心肝了，你像蛇，像所有冷血动物，你的心是冰块，你的手像死蛇的僵尸……”
南后猛地缩回手，想发怒，又抑制下来。
待了好一会，她故作姿态地道：
“柳妃妹妹，你怎么骂我都不怪你，谁叫大王一时动怒毁了你的容貌呢？女人毁了容貌，就等于死了没埋就等于进了棺材……我是可怜你才冒着风雪来看你。哎，你怎么也发抖了？你是穿得太少？”
山鬼细腰恨得浑身颤栗，她恨不得猛然揭下面纱，把自己娇好的容颜突然暴露在黄脸婆南后面前。让她去嫉妒去算计去施展伎俩，然而她要把戏继续演下去，让黄脸婆自鸣得意更加嚣张更加愚蠢，她呐呐地道：
“是的，我是死了没埋，而你是活在棺材里……”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
蒙面女手捂黑纱，激动得哆嗦颤栗地道：
“我冷……是因为这个冷酷的人世……”
南后忽地换了一副面孔，脱下自己的貂皮大衣披在蒙面女身上，悲天怜人地说道：
“你的心也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蒙面女缓缓站了起来，突然转过身说：
“南后，你今天来是有求于我吧？”
“是的，”南后面对山鬼细腰，突然变成了乞丐一般地哀求道，“柳妃，柳贵妃，我求你了。再不要在大王面前提庄蝶的事了，再不要说我弟弟的坏话了。你这儿，我再给你送两个宫女过来，她们可以给你作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