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后掩饰不住惊诧地问:
“太后听政?”
“是呀!惠王现在还有一件放心不下的事是:他最倚重的丞相张仪,被囚在楚国,不救出张仪,惠王死不瞑目。惠王深知楚王爱的是土地和美女,为了救张仪,他会不惜拿出汉中、商於之地和挑选秦国、周郑第一流的美女、宫廷歌女舞女送给楚王。而娘娘年岁渐大……为娘娘计,娘娘不如亲自找大王把张仪放回去。大王还是听您的话的,这样也免得生出许多麻烦。再说,大王跟惠王年龄相差不了多少,总有一天要崩驾的。如果娘娘您能像秦国的宣太后一样听政,日后由公子子兰继承王位就不成问题了。”
“大王能听我的话吗?”
“我已经联络了宫中绝大多数老臣老将,他们都会帮你说话,只要您在大王面前如此这般……”
呼呼风声掩盖了靳尚的声音。
楚王宫高阳殿,怀王召见群臣。南后伴驾,她娇柔地挽着怀王的胳膊,媚声软语地说:
“大王,您就问问大臣们,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看臣妾说的有没有道理。”
怀王被南后缠腻了,推开她的手道:
“好了好了,就依你的。”
他在王位上一坐下,扫了群臣一眼,斟字酌句地道:“今天召你们来,想听一下你们对如何处置张仪的意见。张仪关在死牢里也有不少日子了,是杀,是剐,是鞭笞,还是流放,总得有个结果了。”
令尹子椒立即站出来禀道:“大王,自古以来,国与国之间,不斩来使,这是三王五帝文武周公以来的定规。张仪是秦使,是千万杀不得的啊!”
令尹子椒果然按质论价,说得卖劲。
现在,轮到司马景书为张仪说话了:
“大王,张仪是秦惠王最倚重的封疆大臣,做过十余年秦国丞相。我们要是杀了他,秦王再次出兵报复,刚经历两次败战的楚国是无论如何也经受不起的。大王圣明,张仪不仅不能杀,还要好好送他回秦国。”
懵头懵脑的蒙优横插一杠子道:
“上次大王说杀张仪,一个个咬牙切齿,都想吃了张仪的肉。如今关了这么些天,肉酸了,都不想吃了,还不放了他,只怕要沤臭了,更没人要了。”
“好了好了,今天不是你插科打诨的时候。”怀王心烦地挥挥手,转对其他大臣,“还有什么说的?”
“大王,”上官大夫靳尚不在头也不在尾地说,“据下臣得知,惠王有意禅位给太子,立爱妃熊八子为宣太后临朝听政以辅新王。宣太后是楚国人,素来对娘家楚国非常友善。据张仪先生讲,宣太后还想亲上加亲,把惠王的小女儿她的小公主嫁给大王您的小儿子公子子兰为正室。而把大王您的四公主迎去给惠王的八公子为妻。大王,这可正是楚与秦消除积怨永结亲好的大好良机啊!”
怀王略一沉思说:
“噢,有这种事?”
莫敖昭朋也为他私授的“黄金”说话了:
“大王,令尹大人、司马大人和上官大夫说得很对,理应尽快放了张仪。”
除了柱国昭阳、滑稽大臣蒙优等少数几个清白人,其他老将大臣全都跪伏一地,众口同声:
“大王圣明,放了张仪,免生后患。”
怀王垂问:
“老柱国,你呢?”
柱国昭阳叹了口气道:
“依老臣之见,是杀也难,放也难。”
怀王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猛听得大殿外人声鼎沸。蒙优屁仰屁颠跑出去,又跑了回来大喊:
“大王!武关、蓝田两役死难家属、残兵伤将,成百上千人在外面示威,要求杀张仪!”
怀王和众臣走出大殿,殿阶下一片呼吼声:
“杀死张仪!”
“叫憨大人扒了张仪的皮!”
“憨大人为民作主,生吞活剥张仪!”
“还我丈夫!”
“还我儿子!”
怀王听得一头雾水,低声问蒙优:
“他们怎么不叫朕作主,而叫什么憨大人作主?”
蒙优走下殿阶一问,回头冲怀王道:
“大王,您封的上大夫憨大人,已经把张仪从天牢劫持到憨大殿去了,现由憨大人看押。”
“憨大劫持了张仪?”怀王呵呵一阵大笑,“虽然匪夷所思,也在情理之中。”他袍袖一甩,朝藻阳殿走去,回头冲那些要放张仪的老朽高声道:
“好啊!要放,你们去找憨大人吧!”
这天深夜,三闾大夫府第有人敲响了大门。快要上床的婵娟又把衣服穿好匆匆走到大门边问:
“谁呀?”
门外的声音:
“乡下来的,拜见三闾大夫。”
婵娟顿时高兴得心里嘭嘭地跳响。屈须姑姑刚从巫山乡下回来,乡下又来人了?是不是屈翠鹃姑姑一家人?自从先生和宋玉、景差一道去了齐国,庄蝶去了细腰宫,府上就留下她和老家人、家仆,她多么寂寞孤单啊!
听屈须姑姑从归州乡下回来说,其实她无时无刻不牵挂远在郢都的弟弟。那天在香溪河边洗衣。捣衣声声,男女嬉戏欢闹,一个刚从郢都回来的男人冲她说:
“屈须姐,你还没走?”
她问:“上哪?”
“进郢都呀,”男人道,“你弟弟又做了大官,出使齐国,还不享福去?”
“做官?”她道,“受罪,你们不知道那个味。我早就要他回来,在乡下多自在,多舒心。”
洗衣女们七嘴八舌:
“哟,你是拿我们开心吧,做官的多威风,鸣锣开道,坐着高头大马车,还不餐餐吃油炒饭?”
“得了吧,”屈须说,“那威风是摆给庶民百姓看的,见了大王,一个个就像那断了脊梁的狗。”
“屈大夫可不是那种人。”
“所以说他那官当不长,”屈须嘀咕一句,“嗯,我还是得去郢都打一转,看看弟弟,别又闯出祸来。”
婵娟听门外不是翠鹃姑姑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的粗喉咙大嗓子,只是故意把嗓音压得很低很窄。
她警惕起来,回说:
“先生到齐国去了多日,还未回来。”
门外又问:
“请问大姐,庄蝶小妹还在吗?”
婵娟一惊说:
“你是什么人?”
门外的汉子低声求道:
“大姐,请开门说话。”
婵娟开了门,进来的却是庄矫。后面跟着庄矫的一班弟兄,个个魁梧雄壮,虎头虎脑,一副风尘仆仆赶了长路的模样。这时屈须姑姑闻讯起了床,她和婵娟立马将客人引进书房,燃起了一炉炭火。
庄矫介绍说:
“这都是我的弟兄,自己人。”
屈须打量着庄矫,又打量他的那些兄弟,问:
“听说你造反啦?”
庄矫怨恨道:
“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婵娟说道:
“先生为此事很生气,反领主不该反朝廷啊!”
“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庄矫深怀感激地,“可是先生哪里知道,王公贵族哪个不是吸血鬼,领主和朝廷原本狼狈为奸。靠先生的改革能把那些手握大权的朝臣都赶下台?他孤立无援,到头来得罪了权贵,象个扫把扶起,丢下。还不如象我们反了的快活。”
婵娟点点头又摇摇头说:
“话虽如此,可先生是清白之人。他,一心忠于楚王楚国,不允许有一丝污点,你们不可在此久留。”
“感谢先生救了庄蝶,我只来看看她。”庄矫满怀感激地问道,“庄蝶她睡了?”
屈须压着嗓门解释:
“庄蝶住在这里已被郑宏发现,弟弟害怕蝶姑娘再遭郑宏暗算,想出了一条妙计:把蝶姑娘改名景慧,将景慧送往细腰宫,陪伴细腰女。”
“啊!”庄矫一惊一愣,“细腰宫是大王享乐之地,要是南后、郑宏撞见了那还了得?”
婵娟说:
“细腰女被割了鼻子之后,那里就变成一座冷宫,经常闹鬼,谁敢去,又有谁去?何况景慧进宫是大王的旨意,就算他郑宏撞见也不敢乱动。”
“这我就放心了。只是我想见上一面。”
“明日,我先到细腰宫门口,”婵娟想出一个计谋,“你去那里假装卖炭,只可远远地见上一面。”
“有劳大姐了。”庄矫起身作揖,而后领着那帮兄弟,趁着隆冬黑夜街上无人悄悄离开了屈府。
细腰宫宫门前,婵娟引扮作卖炭翁的庄矫,肩挑木炭来到宫门口。门役把住大门,扬扬手说:
“离远点,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婵娟温顺地走到老人面前道:
“娘娘让我给柳妃送炭来的。”
“炭?”门役看看后面挑着的木炭,“嗯,天寒地冻是要送些木炭来才好,人家也是人,你进去让人来拿。”
婵娟朝细腰宫里走去。幽深的宫殿,凄清冷洌,她走过一条又一条甬道,最后轻轻推开一扇门。
庄蝶欢叫:
“婵娟,你怎么来了?”
“你哥哥来看你了。”婵娟说。同时凄然地看着蒙黑纱的夔柳,微微曲了下身子。想叫她声“贵妃娘娘”又怕剌痛她的心,改口招呼:
“夔姐姐好。”
夔柳一震--她的精魄还在憨大殿游荡,监视该死的张仪的一举一动。留在这里的是她的阴脸,没有了灵魂的冰冷的躯壳。躯壳走到庄蝶身边。
“快去,”她钦羡地说,“你真好,有哥哥来看。可我的哥哥,唉......”无限伤感地叹了一口气。
宫门口。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庄矫赶忙闪到一边。马车停住,车上跳下靳府家将靳壳。
门役照例拦住问:
“又是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