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的子兰公子,坐在竹辇上让仆役抬着,朝憨大殿“憨府”走来。郑宏扶着外甥的竹辇,甥舅间谈笑风生,毫无长幼,本来也年龄相当。
子兰下辇,指着那宫门上的匾额笑道:
“憨大殿,哼,好笑吗?老头子老糊涂了。一个野兽住进宫殿,还封了个上官大夫。大臣是禽兽,那国君呢?还不是自己骂自己是禽兽?”
郑宏冲外甥说:
“假如你要当了楚王,封我个什么官?”
“你呀,让我想想,”子兰摸着后脑装模作样想了想,笑道,“封你一个王头大夫。”
“王头,大王的头,没听说有这么个职位呀!”
“没有?就不兴我安设一个。”
“王头是管什么的?”
子兰出语惊人地道:
“管天下的妓女。”
郑宏淫笑地:
“嘻嘻,这倒是个美差,咋叫王头呢?”
“那青楼酒肆中管妓女的男人不都叫王八、****吗?王头,王八乌龟的头,怎么样?”
郑宏故作姿态地一躬腰,差点扑倒在地。
“谢主隆恩!”
甥舅说着笑着,领着一伙纨绔朝憨大殿里闯。宫里走出一个老头......那是原来白马殿的门阍。
年迈的门阍拦住郑宏,大声喊:
“干什么的?大王有令,午时憨大人要休息,外人一律不得进入宫内骚扰。”
“老东西,”郑宏飞扬拔扈地骂道,“你也不睁开眼看看爷是何人,后面还有何人?”
“你是何人,后面还有何人?莫非大王驾到?”
门阍朝后窥伺。
公子子兰走了进来,郑宏拉着他冲门阍道:
“老东西,你看他是谁?你见过大王没有?”
门阍打量公子子兰,子兰也恶作剧地挺直腰让他看。郑宏揪着老门阍的颈皮提上压下地作弄道:
“你可看清楚,他像不像当今的国王?嗯?”
“像……”门阍嗫嚅着,“像也……不是呀!”
郑宏教训道:“他就是公子子兰,未来的国王,本人是王头大夫,国舅爷你可明白?”
门阍麻着胆子说:
“大王不是立了太子横?”
“太子横?噢……废了。”
门阍惊愕道:
“噢……噢噢,不过,你们不能进去。”
“老东西找死吗?”
郑宏大摇大摆朝里走去。
门阍拉住郑宏道:
“午时要见憨大人,要大王的‘节’......通行证。”
郑宏将老门阍一推一掀,老门阍四脚朝天。子兰一行哈哈大笑,扬长而入。
憨大殿上,上官大夫憨大猛然见来了一伙“两脚的”,遂引为同类,高兴得手舞足蹈,哇哇大笑。子兰跛着腿在铁笼子前跳来跳去,高叫:
“哈哈,好玩好玩,这家伙还能笑,还能跳呢!”
红毛野人又学子兰跛着腿蹦跳。
郑宏和纨绔们乐得忘乎所以。
一个说:
“嘻嘻,真还有点像人,你做什么,它学什么!”
另一个道:
“看看它那一身毛。”
又一个说:
“快看它那******,嗬,看看它胸前还吊着一对大奶子......这家伙还是个女的呢。”
有人问:
“它还能生小红毛野人吗?”
郑宏将问的人往前一推说:
“除非你去给他配种!”
“舅舅去最合适了。”子兰笑得前合后仰。
说话间,有人找一根木棍,去戳红毛野人的屁股和大奶子……红毛野兽顿时冒火低吼。
老门阍揉着被摔痛的屁股,一歪一拐追了进来,制止这一伙无法无天的家伙。大喊:
“你们不能这样!它是大王的宠物,堂堂上官大夫,你们不能这样!”
郑宏抱起老门阍,恶作剧地往铁笼子里送去:
“好呀,老屁股这么痛红毛野人,就让他去配种!”
在铁笼子里已经被逗得发怒的憨巨人,伸出毛茸茸的手一把捏住老门阍的胳膊。
老门阍被捏得“哎哟哎哟”大叫。
郑宏、子兰那伙纨绔子弟,吓得撒腿就跑。后面传来老门阍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救命呀......”
山鬼细腰奔进憨大殿,郑宏一伙已经夺路而逃。四个侍候憨大人的兽官,正在吃午饭,闻听喊叫声也奔了出来。暴怒的巨兽捏着老门阍的胳膊还不松手,眼看就要捏断胳膊捏碎骨头,兽官前去制止,毫无办法。
这时,山鬼细腰上去轻唤一声:
“小宝贝,松手。”
憨巨人竟奇迹般地松手了。兽官抬走老门阍,进里屋救治去了。山鬼细腰抚摸着憨巨人的胸毛,那巨兽眼里流着泪水,一副委曲可怜模样。
“好吧,我带小姐妹去外面散散心。”她从铁笼子上缠绕的铁丝上,扭下一截。拿了在牛尾锁上,七撬八弄,不一会儿牛尾锁打开了,哐啷一声把铁栅门打开。憨巨人第一次走出铁笼,对巫山好姐妹感激不尽。它象个听话的乖女孩,跟着山鬼细腰朝大殿外走去。
郑宏、子兰等人吓得狂命奔跑。直跑到细腰宫花园的楼台亭阁前停下,才喘了口粗气。
正在花草丛中扑蝶的庄蝶,对山鬼姐什么时候离去,那一伙危险家伙的到来,一无所知。
郑宏首先发现扑蝶的女孩,手一指说:
“你们瞧!”
“哟,”子兰又打笑了,“王头大夫倒是尽职尽责,只要发现雌儿,不管是兽还是人一个都不放过。”
“不能放过,走,去看看。”
郑宏边说边朝着庄蝶走去。扑蝶的庄蝶全未察觉,郑宏走到她后面,拦腰抱住,呼唤:
“我的心肝!”
庄蝶猛回头,四目对视,俩人惊愕。
郑宏抓住庄蝶的手哼哼道:
“你把哥哥找得好苦……”
庄蝶一看是郑宏,拼命挣扎。
“庄蝶,”郑宏死死揪住,“跟我走!”
“郑宏,你害死了我爷爷,又逼我,你不得好死!”
“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子兰一跛一颠走来,问:
“你说她是谁?”
“她是你小舅妈!”郑宏大喝一声。
子兰上上下下仔细瞧了瞧,嬉笑道:
“舅舅有眼力。”说着指使仆役,“把她带走!”
仆役家丁们一拥而上,捉住了庄蝶。庄蝶像只凶狠的野猫,拳打脚踢,嘴咬手撕,呼喊:
“救命呀,救命呀。”庄蝶终于挣脱七手八脚缠住她的家丁仆役,不顾一切地绕着楼台奔逃。
郑宏和跛脚子兰在后面追着,大喊:
“抓住她,抓住她……”
忽地一声炸雷,轰隆隆从头顶碾过。接着,从观景台楼檐下,窜出一群黑乌鸦,扑楞楞飞上天空,遮黑了半边天空。郑宏和子兰惊惧地抬头张望,只见从楼台的窗口里,先是飘出一块幽灵似长长的黑幔。随着扭动飘拂的黑幔,一会儿又扑嗵一声,跳下一个浑身披毛的红脸魔怪。魔怪呜哇哇连声怪叫,张牙舞爪向着郑宏扑来。
子兰、郑宏、家丁、仆役吓得面无人色,早抛下庄蝶只顾逃命。郑宏惨叫:
“鬼!鬼!……”
他们叫喊着抱头鼠蹿。跑出没有多远,郑宏不知绊了一个什么石头或树桩,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家丁仆役把他抬到车上,他口里冒着白沫,已经不省人事。
黑夜沉沉,太卜府屋宇高耸,院落幽深。灯烛辉煌的院子里,燃着一炬炬火把。楚鼓铜锣,法鼓法钹咚咚锵锵地敲得节奏分明。太卜府请来的一帮巫师,手里挥舞着法刀、桃木,经幡,嘴里喃喃地念诵着符咒。符咒全都念的叽哩咕喽的楚音,谁也听不明白。
楚人尚巫。楚在建国初期,不断融合南方的土著,这些所谓“南蛮”民族,本身就巫风浓厚。以至楚国各地巫风长盛不衰,巫师辈出。上古必须是智慧不凡的人才能做巫,在楚国尤为如此。最早给“巫师”下定义的是楚国的大巫观射父,他说:人类中有种精明、专一的人,他们对神能一向肃敬,内心虔诚,智慧能使天神地祗各得其所,道德能光照远方,眼力能洞察天地,听力能通达一切,这样的人神明才下降他身上。男的叫觋,女的叫巫。
南楚先祖祝融是奴隶社会巫的代表。祝融为周王室的火师,掌管着祭天的火,这是极其神圣的职责。“祝”,也就是“巫”,古书典籍上解释:“巫,祝也。”祝融即为巫融,意思是能光融天下的大巫。当时巫、祝有着不同的职责,巫以歌舞取悦神灵,并有一套符咒驱鬼的巫术。祝是宗教祭祀活动中负责迎神祈祷的礼仪官,巫、祝皆是当时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太卜郑詹就是一名大巫师。
这阵的太卜府,由十二名男子画四目金睛,蒙熊皮、玄裳,执****盾扮演着各方神灵,追随巫师踏歌而舞,驱邪捉鬼。巫师头戴长羽、身披鳞皮,踏蛇起舞。这种巫舞基本造型动作是大腿外分、裆部下沉,伴以大臂齐肩平伸、小臂上举。巫师作罢法事,吹响牛角,楚鼓铜锣,声震夜空。为首的巫师突然跳入中门,直奔郑宏房中。十二神举着火炬,鱼贯而入。躺在病榻上的郑公子,目光散乱,浑身抽搐。他挥舞着胳膊,在空中乱抓着,口里出发狂呓:
“鬼,快来抓鬼……”
太卜郑詹和南后郑袖守护在他身边,南后抚着他一时发烧一时冰凉的头,安慰说:
“不怕,巫师正在捉鬼,把鬼捉住就好了。”
太卜唉声长叹:
“唉,又是为那个穷丫头,报应,报应!”
巫师跳跃入室,在病榻前念了一阵谁也听不懂说不清的符咒,接过一个火炬,手舞足蹈,口吐焰火,喷向房中的每个角落,而后在郑宏头上抹了一把。香灯师(巫师助手)立即送来一只陶罐,巫师将捉住的鬼填入罐中,用一块黄布封了罐口,而后跳跃着出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