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大王!”
怀王欠欠身说:
“平身。陈轸,听说你像个没窝的兔子东跑西窜的,又跑到秦国去了。你今天又跑来楚国干什么?”
“做买卖。”陈轸虚晃一枪。
“噢,”怀王随意搭了句,“经商。经营什么?”
“土地。”
怀王坐直了身子,诘问:
“土地?你又想学张仪来糊弄本王?”
陈轸笑嘻嘻地道:
“哪里,哪里,我想拿秦汉中郡换您的黔中郡,如何?这可是一笔包赚不赔的大买卖。”
“不干,不干。秦王、张仪都是彻头彻尾的大骗子,恶棍,寡人绝不与他相交。”
“大王可以不相信张仪,”陈轸说,“但不会不相信陈轸吧。张仪欺骗您是为报挨打的仇,陈轸为了什么?为了大王您待我恩深义重吗?秦惠王对张仪的行为也很不满,常感内疚。陈轸趁此良机从中运筹,让惠王将功补过,先割让汉中给您,再取黔中归秦,以富庶换贫瘠如何?”
怀王犹疑:“有这样的便宜事?”
“请大王三思。”陈轸稳拿坐大。
怀王忽然心血来潮,意气用事,大声嚷嚷:
“不不,你回去告诉秦王,寡人不要汉中。只要他把张仪交给我,我把黔中地交给他,怎么样?”
“这……”陈轸大出意料。
“就这样,送客!”
靳尚无奈地把陈轸送了出去。在宫门口,碰到老朽司马景书、莫敖昭朋和太卜郑詹,笑眉笑眼走了过来。他们后面还有伙人用铁笼子抬着什么。
司马景书一把拉了靳尚,就往青阳宫里走。一同进了大殿,老家伙们跪倒下去道:
“禀大王,老臣为大王送来了一样神物。”
怀王无动于衷。
南后代问:
“什么神物?”
老司马拖着长声道:
“是......从巫山捉来的‘憨大人’。”
怀王愕然惊问:
“憨大人,什么憨大人?”
莫敖昭朋一步一趋地说:
“古书上有记载:憨大人能言善笑,但不是人,是一种像人的吉兽,现正在宫外的铁笼子里。”
太卜郑詹也跪禀道:
“大王,憨大人出现,这是千载难逢之事,是大大的吉兆哇,吉兆!请大王召见。”
怀王半信半疑地一挥手:
“抬进来!”
司马景书走到门口,拍拍手。几十名力士抬着一只大铁笼子咳哟咳哟走进大殿,铁笼子外面罩着布幔,在酒宴席前的殿上放落下来。司马景书和莫敖昭朋撩开布幔,怀王不由得离开坐位,围住铁笼子瞧那个人形怪物。
那人形怪物高大威猛,长着一身红毛,眼如铜铃,脸似啸猿,长脚长手。怀王诧异地道:
“啊,真是个憨大人,它比你......”他拍拍身边靳尚的脑袋,“比你还要高出一个多脑袋。”
靳尚嘿嘿一笑:
“是,大王,您看它那身长长的红毛,好像披了一件红色大氅。可惜我靳尚没有长毛。”
怀王开心地嘲弄着:
“你要长了毛,就是个矮怪物了。”
靳尚扮个鬼脸,大笑:
“是,大王,我是个矮怪物。”
铁笼中的憨大人竟学靳尚扮了个鬼脸,双手拍着毛葺葺的宽阔胸膛,呵呵大笑。
“哈哈……”怀王顿时龙颜大展,向群臣宣旨道,“这憨大人竟然还能学靳尚,扮鬼脸,学人笑。寡人就封它为‘上官大夫憨大’吧!”
群臣叩拜道:
“恭贺大王新得上官大夫憨大!”
“上官大夫憨大”在笼子里也学大臣们一样跪拜。
这真够新鲜刺激了。怀王兴高彩烈地拉着南后的手,把她使劲往铁笼前面推着说:
“郑袖,你看你看,它居然还能够跪拜。”
南后呆呆地瞅着憨巨人,小声地:
“大王,您看它还是只母的。”
靳尚冲南后巴结地恭维:
“是母的,娘娘,普天下惟独楚国有个女大夫。”
南后对蒙优仍怀恨在胸,冷不丁刺了一句:
“看它模样滑稽可笑,该封它滑稽大夫才好。”
滑稽大臣呐呐诤谏:
“大王,憨巨人是红毛野人,它本性狂野,不是人。大王封它为上官大夫,不妥。”
“有什么妥不妥?”怀王恣意地,“寡人还要赐它食邑一百户,好好照管它的饮食起居。”
蒙优冲司马景书、莫敖昭朋低声道:
“都是老爷子干的好事,一头野兽做了上大夫。”
铁笼中的憨大人,又学起蒙优突眼鼓腮的模样,甚至挥舞拳头,用力摇晃铁笼。
怀王走到蒙优跟前,正色道:
“野兽封为上大夫有什么不好?朝廷里,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令尹、司马、莫敖、都尉、司空、御史,还有什么君侯啦,上卿、亚卿啦,沐猴而冠,马虎凑数的又有多少?能像屈丐为寡人拼死效力的有几人?能像屈原为本王出使齐国的有几人?寡人愁眉不展忧心如焚时,能像憨大人为寡人解忧的又有几人?”
蒙优接过话把儿,借题发挥道:
“是啊,大王!楚王宫袞袞诸公,芸芸众臣,除了靳尚一条狗,蒙优一只猫,能找出第二个屈原、第二个屈丐?没有了,没有了,大王您封得好啊!”
“蒙优,你脑子开窍了。”怀王拍拍滑稽大臣脑瓜,“朕今天高兴,把你由下大夫提升为上大夫。”
“应该,应该,”蒙优不谢恩,却冲几个老家伙炫耀,“看看,我蒙优跟狗官、兽官平起平坐了。”
他话里带刺,怀王并不计较。转对靳尚颁旨:
“靳尚,你去操办。细腰宫白马殿,改为憨大殿,让它住在大殿里,给它穿上衣冠袍带。”
靳尚诺诺接旨:
“遵旨,下臣照办。”
细腰宫突然热闹起来,都因为白马殿改名为憨大殿,住进了一个红毛怪物。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几天,就在郢都城到处传开了。这已经是秋凉季节,人们冒着绵绵秋风细雨,从四到八处来到细腰宫憨大殿,就为一睹红毛怪物的丰采,近距离看这个大怪物一眼。有的全家出动,有的扶老携幼,有的呼朋唤友,熙熙攘攘走进憨大殿。一见铁笼子里的憨巨人,开始无不吓得惊叫:
“啊哈,那是什么怪兽,那么大!”
“你看它多象人,它还会笑,会拍巴掌呢!”
“听说大王封它为上大夫,都叫它憨大夫了。”
“嘻嘻,它还是母的,你看它胸前,吊起两它,就象两个小山包,比你屋里老婆的大多了……”
看久了,就有一些无聊的年轻汉子,拿棍子去戳它的胸脯,戳那对硕大无朋的大奶子,戳毛奓奓的肥大屁股。弄得憨大人不是拍着胸脯呵呵大笑,就是挥着长臂,摇着铁笼子发怒地嗥叫。这时,原来侍候白马现在侍候憨大人的老兽官就会跑来,冲那些无聊之辈轰喊:
“滚出去!你们怎敢戏弄堂堂上大夫?它可不是一般的红毛野人,而是大王金口玉言封了官的。”
无聊汉冲老兽官哄笑:
“哈哈,一头母兽封了上大夫,老兽官,你就跟母兽睡觉,生一头小杂种兽官吧!”
老兽官顺手抓起一个笤箒,把作弄憨巨人的家伙轰了出去,愤愤不平地吼叫着:
“母兽怎么了?你的祖宗十八代都是红毛野人生的,红毛野人跟你们这些家伙是同一个祖先!”
住在细腰宫里的山鬼细腰和庄蝶,开始好些日子,看到人们在原来的白马殿进进出出,都不知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从屈平哥第二次使齐走后,猫鬼也没有消息,鬼姐啷嘀当的心情就极为沉重,抑郁。她经常独自坐在古筝架子旁,一边拨弄古筝,一边哼唱:
今昔何昔,摹舟中流。
今日何日,得与王子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
有时,庄蝶抱着琵琶走了过来,好奇地问:
“姐姐,你老唱着这支歌,那歌词我一点也不懂。”
“好听吗?”
“好听。”
夔柳侧脸望着遥远的地方,神思不守地说:
“那是屈平哥教我的,我也不懂,又仿佛我全都懂。唱着唱着就忘乎所以,忘掉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又像回到了巫山,回到了童年,人也就快活了。”
庄蝶是个聪明的女孩,她知道是夔柳姐想屈大夫和猫鬼姐了。走了都两个月了,音讯全无。临走时猫鬼姐说过的话又响在耳边,她担心地道:
“姐,你说猫鬼姐还要为你死一次。他们到了齐国,真有那么危险吗?”
“如果齐宰相发现屈大哥甩了他表妹,在异国他乡,屈大哥肯定是非常凶险的了。”
“啊,知道了。”庄蝶说,“猫鬼姐为了保护屈大夫,她会不顾自己的安危,舍生忘死。”
“惟愿他们俩,还有宋玉哥、景差哥,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与齐国结不结盟,管它!”
这天,绵绵秋雨初歇,一缕缕秋日的银白色阳光,从东方缓缓升起。在宫里闷了半个多月的山鬼细腰和庄蝶,吃过早饭就走出宫殿。近来,进出白马殿的人逐渐少了许多。出于好奇,想看个究竟,她俩不由得朝白马殿走去。到了殿门口,原来匾额上“白马殿”三字,换成了“憨大殿”。山鬼细腰仰脸一看,诧异地道:
“鬼姐啷嘀当,怪不得前一向这里那么热闹,原来换成了憨大殿。憨大殿是什么玩艺?”
“憨大,是个什么人吧。”
“鬼晓得?快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