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凡胎肉身。早一天,晚一天,早晚一天我会知道性。
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有些事情可以忘得犹如曾经没有发生过,然而,我永远忘不掉那一瞬。
那一年,我十岁,暑假,妈妈把我送回了山神凹。小爷看我回来很高兴,小奶奶整天数着花样给我吃,我高兴坏了。白天玩疯了,夜里早早躺下,在小爷和小奶奶对面的炕上。夏天的夜里,山神凹的人们来窑里串门,大都是心焦我爸爸带给小爷的五包烟丝。坐在对面炕上的人,你一锅我一锅轮流吸,掺杂说一些山外的事。烟雾缭绕,我听着听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点也不清楚。夜静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婴儿的怪叫:“呜哇”,是小爷家的狸猫。我睁大了眼睛,窗户上的玻璃有月明儿照进来,照得不真实,院子里的枣树枝挤在窗框处被风拂闹得乱晃,我想那枣树上的黄红青绿,唇舌间就泛出一股酸水来。很奇怪的事情,我打小就没有怕过黑暗,睁眼见黑:云破月来花弄影。我最喜欢看那些黑影下婆娑的风流姿态。
爬在窗格上透过玻璃看外面,窑墙上不知谁家的一只白猫俯视着院子里,地上小爷家的花狸猫四蹄软得立不起来,爬卧在地上。只见那只白猫从窑墙上俯冲下来,整个身体跌落在狸猫身上。“呜哇”,说不清楚那声音里有怎样的味道。白猫跳起再一次爬上院墙,再次跳下来,很准确的扑向狸猫,狸猫呆傻地再一次“呜哇”一声。我看天上,有流星细线一样一晃,暗了。我的心隙被窗外的景象惊得清亮,反复不断的动作大约有二十分钟,之后,那只在墙头上的白猫不动了。狸猫在地上开始一声接一声叫,迫切乞求对方跌落下来伤害它。我看到狸猫翻身走到枣树前,边叫边用爪子抓着树根。窑头上扬起了一阵风,枣树的叶子落下来,那只白猫跳下墙头从狸猫身前走过,狸猫受到什么感染似的跟了它去了。许久,对面炕上的小奶奶说:“该死的猫,又叫春了。”
我看到安静的天空,星星变得吝啬起来,晃到地上,都是脆弱的光线,猫为什么要叫春呢?
我带着狐疑入睡。那一夜的梦扰乱了我。早上醒来的第一眼我看到小奶奶在灶火前往进添柴,窑洞里弥漫着烟气。我站在炕上卷铺盖,卷好后我问小奶奶:“奶,什么叫猫叫春?”小奶奶笑着说:“母猫想公猫了。”“为什么母猫要想公猫?”“母猫想怀小猫了。”“为什么想怀小猫了?”“打破沙锅问(纹)到底。”“奶说呀?”“等你长大了,也想叫春。”
我跑出窑门见到隔壁的婶,我说:“我想叫春。”
婶说:“想啥?”
我说:“跟母猫一样叫春。”
婶拍了大腿一下,嘎嘎大笑起来:“小小的,咋就想做那下流事?”
我从此害怕那个“春”字。有一天,我姑姑到学校看我妈妈,姑姑叫春苗,我妈妈只叫她一个字:“春。”我瞪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拒绝和姑姑说话,背地里我骂她:下流姑姑。
那个春啊,它给了四季韵调、情趣、变换,春把冬天那一疙瘩冰暖化了。狸猫生了一窝四只小白猫,生命活力和温馨生动着一团一团的光,活泼在窑洞里。时间在它们打闹时碰响,它们从窑洞里能走到外面时,它们从小爷的窑洞四散而去,去重复生命的春天。
春,强大、有力而永恒。它谦卑地风骚在黑夜的波涛里,它是一场风暴,在深幽莫测的地方,闪过心的痉挛,它是原始的,它敏感、愉悦,像电击一样,一瞬间击中遍布肉体的每一个角落,它让生命沉沦在黑夜里。
花香气,草鲜味,土地的腥膻,春,真的是让人弥漫着一股兴奋焦急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