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冬天,我参加一次诗歌会议,长治市文联王广元老师介绍我认识一个人。那时候我已经单身很久。离婚的女人在这个社会上一点都不紧俏,我很明白我的处境。他骑着自行车在宾馆的院子里站着等我,第一感觉是他的个子很高,第二感觉是雪下得很大。漫天雪花中我要抬高脸才能看完整他的脸。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无所谓。他说:“我想约你稿子,我是报社副刊编辑。”我说:“我很懒惰,不一定约得到。就这样吧。”
彼此经历了婚姻,所以都很矜持。认识的过程似乎很漫长。总归是认识了。一周约一次,送我两本书,在小饭馆,要两个菜喝点小酒,汇报一下周日前的工作,心旌微醺处,联篇而来的话似乎都是对文学的热爱。小酒喝到一定火候,两人浸到了一段境界里,醉眼朦胧看对方,似乎很合适婚姻?哑然一笑,他开口说:“难道没有知己的感觉吗?”此地此景,我们居然把爱慢成这么一种闲情。我明白,确实离婚姻很近了。
婚姻对人是一种考验,一路走过来,对于写作的人,谋食渡日,物质的味道虽稍缺,精神的味道该是足足。我很享受我慵懒的空间,他说:“不要闲置了你的才情。”这好象是我们结婚后他常说的一句话,却分明是一种对岁月的砥砺。我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了。生活中我完全不像一个女子。开啤酒瓶要用嘴啃,分一只苹果,就近的沙发扶手上握拳就下去了。有一次和街上喝多酒的小男生打架,打到脖子上开了口子。回家后他惊讶地问:“你咋就不知道怕呢?”我很洒脱地说:“怕?就得挨打!”他很认真地问:“你不怕他们呢?”我回答:“当然是我回家。”他哭笑不得。
很多细小和粗鲁的行为,他都能包容我。唯一不能包容我的是:我不写作。丈夫是小报副刊编辑。结婚后,也许是太习惯了编辑角色,转换这个角色在他竟成为难以逾越的障碍。也许是他内心对读者的尊重已经形成敬畏,很怕他的作者虚耗了才情。我那时候喜欢打麻将,几个婆娘日日在一起打发时光,他看不惯,有小小的执拗和不甘心,夜晚躺在枕上第一句话就是:“你有才华,你不是简单过日子的女人,你内心丰富多彩,你要写,不要闲置了你的才情。”他把他认为我应该看的书放在沙发扶手旁,卫生间,床头,一摞一摞放。我突然明白了他简单对我的期待:希望我写。我无法拒绝他给我的影响,必定是和我内心对接了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丈夫是开启我另一扇的心门,让我写作成瘾为一种慢性自杀最情愿的方式。
除了写作,在生活上他是我最大的支持着。他常挂在口边的话是:“相妻教子”。我说:“你这样讲,别人要笑话你矫情,不够男人份儿。”他说:“我是我,我不是别人。”我这人毛病多,突发想象的事也很多,思想永远都是临时的。记得我前公公患病了,听说后临时动了念头要回乡下去看前公公。他很认真分析了乡下的情况和前夫家里,说:“你这样会不会搅出一些事情来?”我说:“我在他们家存在是一个永远绕不过去的结,我去看一个老人,我得感激他曾经对我的好,我看老人他们都不能接受,那你说人长了心肝做啥?”他不再说话果断和我上路。走到乡下,他提了礼物送我到前公公家门前,扭头走开说:“我在路边等你。”一刹那间,我看着他的背影,我知道我和他是一样的,尘土一样多落在我和他身上,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心情。也就一刹那的感觉,见到他我就把刚才的感觉丢掉了,我是他老婆,他就应该全方位疼我。还有什么不知足呢?!一次买箱包,回家后发现它的轮子是坏的,我不想去找麻烦,干脆两只轮子都卸掉,告诉他是个手提箱。买挂表,回家后他发现还有没有玻璃的挂表?其实是我路上已经摔碎。帮他买裤子,回家空空,一时想不起出门做啥?第二天想起来是买裤子,昨天顺手不知丢掉什么地方。我不敢用“还有一次”。
记得前夫来市里上党校,约我一起吃饭,我有事去不了,叫了我丈夫去赴约。他们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之后两人互夸对方人不错,很让我感动。换一个人恐怕会埋怨我。我是一个多么脆弱又自私的人啊,怎么能去忍受他人的委屈!我也有被人误解,被人无端是非的时候,听到这些时他会拍拍我的头说:“渡过自己要承担的时间,心血流转得多,触及灵魂,疼痛在里面,好也在里面。”他是好编辑,他那么理解他的“作者”。
如此包容我的所有,我怀疑是爱。有一年愚人节,我要女友冒充外人发他一条短信,告诉他,“你老婆和一小生在海外海用餐,看上去很暧昧。”他居然领着一个死党把那家酒店房间看了个遍。回家后看我很得意地坐在电脑前写作,脸上的表情一下才卸到了地上。
相伴人间,走过的路不能回头,曾经为了爱立过相守契约,再爱便不敢动用那样的盟约,因为世间有很多尘事不可量,很多心事不能如愿,总因为我们行走于红尘世俗,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更多时候属于未来。
与我而言,我只想说:此人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