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臣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声人静,手腕上的表发出幽幽的绿光,大概瞟了一眼,已经是半夜三点多,秒针一下又一下地跳过,没有丝毫要停留的意思,一如这样的夜里,过分而熟悉的平静。
他感觉到有双眼睛想要把自己吞噬,在某个地方饥肠辘辘地静待着时机。
他把头探出被子,胆怯而又直接地往明亮的窗户边上望去,果然,在窗户的右下角,一双发着红光的眼睛睁的异常的圆大,正透过玻璃,冷冰冰的盯着他看,即使隔着玻璃和距离,也不能使他的恐惧有片刻的停歇,反而会随着自己满天乱飞的幻想而递增,比如像以前那样,一扭头,那双眼睛便出现在他枕头边,被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掩住的爬满蛆虫的脸,格外诡异的嘴巴,撕/扯出一个令人心里发毛的笑。或者就是半夜去厕所的时候,被镜子里血肉横飞的自己吓得半死,仓皇逃窜的时候,脚下还踩爆了一颗眼珠子。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做胆大包天的盗墓贼。
眨眼间,窗角下的那双眼睛又如鬼魅般藏匿起来。
想起陈春儿的话,九臣赶紧缩回来被子,大气都不敢出,祈祷快点睡着。他以前听说但凡是刚死人的地方,半夜的时候醒来,千万不要睁眼,要继续装睡,不然就有可能被某些东西吓破胆子。
不一会儿,九臣就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后躺了下来,对着他的脖子吹气。一只手从他后背绕了过来,坚硬的长指甲刮过他的手臂,一路向下,猛的一下抓住了他手腕,死死抠进他肉里,那种不知名的恐惧和此时躺在背后的东西吓得他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只能一动不动地任由玩弄。生怕自己扭头就会看到熟悉的一幕。
他能感觉到,脖子后面真的有一双血红的眼睛,一张干枯铁青的脸,正狞笑着,等待他转过头去,然后把他活活吓死。
那只手十分的枯瘦粗糙,没有正常人的温度和润滑,力气极其的大。
九臣不停的在咽口水,过了好一会儿,那只手才渐渐的松开,背后一松,那东西貌似已经离开。
再睁开眼的时候,房间的灯泡在微微的晃动,发着暗淡的光,窗户外面有月光照进来,张九棂和墨离亭背对着他坐在场院里像是在说话。
“原来是梦,吓死老子了!”刚要从被子里把手抽出来,手腕上触电般的抽痛了一下,还没仔细看,一个扭头,正对上一张从墙上浮出来的人脸,那是一张四分五裂的脸,狭长的眼缝里,一双血红的眼珠,正斜着眼睛看他。
他愣了愣,想一拳打过去,又怕她会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他手咬断。掀起被子连滚带爬地就往门口跑,一边跑一边喊。直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不停的跑动,双腿却无法向前迈动一步。干渴的嗓子无论怎么喊,四周依然死水一般的静。
阴冷的气息还在不停的逼近,容不得他喘息。
错愕间,一双无形的手往他胸口重重推了一把,然后他就看见那扇门离自己越来越远。后背砸在墙上,疼的他呲牙咧嘴。
他不停地蹬腿,靠到了床边。打算爬到床上去,打碎窗户的玻璃,墨离亭他俩现在就在院子里。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刚刚闪过,便立马撑着床迅速站了起来。
还没等他站稳,就有东西在他耳边吹气,呼呼的响。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层,是将死之人的喘息,连带着他也喘了起来。
记忆中,九臣曾进过重症病房,住在那里的人,每天发出的都是这种呼吸声。如果医生晚来一步,紧接着就会窒息死亡。在别人眼中,这样的人都是病发抢救不及时死去的。只有九臣看见,他们是被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掐住喉咙,活活掐死的,验尸的时候,连点伤痕都没有。
他缓缓把头扭了过去,昏暗的光线中,地上映着一个弯曲的身影。
一个瘦骨嶙峋的驼背老太太脚跟离地,阴森森地冲他笑。半边脸犹如剥落的墙皮,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在他面前垮下去一样。
泛着青光的眼睛怨毒地看着他,就像看着躺在盘子里的食物,饥/渴得连骨头都要嚼碎。
他现在全身上下的每一条神经都紧绷着,搜寻视线里能起到辟邪作用的东西,死命回想着平时在那些歪书上看到的驱鬼方法。
又在心里把张九棂个墨离亭骂了个遍,枉他们一个自称是阴阳大师,一个平时话不多说只会耍酷,这种关键时候却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相谈甚欢。
“你看我,漂亮吗?”一个身穿白色羽衣,长发遮面的女人贴在九臣耳边,一个娇媚的声音在他耳里形成回声,甚至还能听见水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
直觉告诉他,如果转了头,就会看见一张比刚才那张狰狞恐怖几十倍的脸。
他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长呼一口气之后,刚觉得好些,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就张着大嘴从地下朝他扑来,吓得他往后一仰,后脑勺重重的磕在地上。
这时候,他才看清楚,刚才要咬自己那个,不是鬼,而是一只蛾人,站立起来只有半米高。
他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蛾人,知道这是一种只生活在死尸的洞穴中的生物,见不得阳光,古代人会把它们抓来关在墓中,喂他们吃食活人。等墓建好之后,没有食物来源的蛾人便会开始昏睡,等待唤醒。
至于是怎么生长出来这种古老而凶猛的生物,古籍上无一记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猫叫,凄厉惨绝,打破了沉浸在睡梦中的陈家村。
紧接着,引来了更多的猫叫声,声音最先从四面八方零零散散的靠近,最后才是聚集在村子里最高的地方,慢慢向下扩散,犹如几百个婴儿在同时啼哭,止都止不住。
那种叫声,十分的不同寻常,普通温顺的猫不会发出这种啼哭一样的声音,只会柔柔的喵一声,然后散漫的走开。
当第一声猫叫传来的时候,伏在九臣身上的东西早已消失不见。
晃来晃去的灯泡,抽痛的手腕举在半空,已经僵硬发麻。
不知不觉间,手腕上多出了五个深的发黑的手指印,被指甲掐过后凹陷下去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这个劣质灯泡发着橙黄色的光。
过了一会儿,又一次起身朝窗外望去,院子里,张九棂和墨离亭依然坐在那儿,蠕动的唇形不像是平常的对话,神秘的气氛环绕在他们周围。
他知道,他们肯定又在说‘老鼠话’,那是一种密语,是某些古老族群自创的语言,只有一小部分人会使用。他趴着耳朵去听,无奈隔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
倒是那猫叫声,已经从婴儿的嚎啕大哭转换成了哀嚎,撕心裂肺一般,就像送葬的殡仪队,哭的没完没了,心里头跟猫挠一样难受。
“原来今天是卫修的头七...”夹在指间的香烟亮着火光。
猫哭,狗吠,蛰伏在地里的虫子抖动翅膀发出声音。方圆五里凡是能发声的动物都在哀嚎。
“不是...”一直定定望着南边那座山的张九棂头也不回的说。
墨离亭有些讥讽地说:“也是,七月半没过,他还有机会活过来,我都忘了。”
沉默了很久,他才恢复往常的神情,高傲的目空一切。
“陈家村被改了风水的事,卫修应该是知道了的,究竟是什么人,用这么歹毒的手段?”
“目的和我们相反的人。”
一只青蛙跳过墨离亭的脚,被他一把抓住,捏在手里左看右看。
“那个水洞要不要去看?”他往青蛙的肚子里塞了一颗瓜子,轻轻把它放在地上,看着它跳远。
“不用。”
“也行,试试就知道了。最好那人连门都给我们留好了,还省得我们要自己动手!”
本来还担心他点了九臣的司魂灯之后会体弱不堪,魂体难以维持自身所需而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里的阴魂。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不仅一点问题都没有,还比来之前好了很多。
墨离亭虽然看不出来他用了什么办法使自己的身体恢复的这么神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守阴一族的五氏面临生死大劫。
就像几千年前那样。
张九棂突然把目光转向了九臣的房间,刚才还被从地上浮游上来的鬼魂吓个半死,现在却呼噜打的震天响,睡的酣畅淋漓。
“那臭小子...”墨离亭苦笑,“以后有他受的了!”
说实在的,他那样命格的魂魄,没有哪个厉鬼不垂涎,要不是身边有个赵正三,铁定活不过二十岁。
凉风吹来,拂开了张九棂额前的碎发,一道血色的符咒在那条痂印上闪了一下。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墨离亭闭上眼睛,感受着携藏在凉风中的气息。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从多少具肉体里将灵魂剥离,然后再静待着新生,想必,这会是一场精彩的冒险。
“天亮。”他淡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