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衷?一听到这个名字,林檎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她不想看到这个人的样子。单是看到他的存在,对她都是一种侮辱。
“抬起头来,看着我,”云衷的声音说着,用的是命令式。
她只当没听见。
他稍微等了一会儿,又开了口,只是这次的声音冷淡了很多,“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低着头,在门口站一晚上吗?等一会儿我也要变成你刚才那样了,然后我们两个就可以一起对着咳嗽到天明。这样算是履行了你的诺言吗?我记得我们讲好的条件是你陪我度过良宵,而不是‘凉宵’,对吧?”
林檎捏紧了拳头。她仍然低着头,慢慢地、很用力地说:“有的人不许别人冒名顶替,自己乔装打扮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云衷好像在笑。
她抬起头来,用水绿色的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她的模样。他觉得她有点眼熟。
当然会眼熟,她是兰泽的姐姐,所以会和兰泽长得像、会让他觉得眼熟。不是这样吗?
好像不仅是这样。
那么,会是怎样呢?
他想不起来。有些时候,你就是觉得一个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她。
还是不想了。他现在的头脑不在最清醒的状态,身上又一阵阵发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穿少了。
他应该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那里至少比较暖和。还有准备好的晚饭,他还没有吃晚饭。估计她也没有,可能她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却还有这么大的劲头站在这里和他对抗。如果他不采取行动,他们真有可能在这里耗一晚上。所以他转身就走。
“你可以在这里陪着兰泽,不过那样你还不如不来。因为你答应我的事情并没有办到,我也就没办法答应你什么。你随时可以亲眼看到他被处死。我想想,也许是在我用过晚餐以后……”
他背对着她,越走越远,声音也就越来越听不清楚了。
林檎此刻的表情用“咬牙切齿”也不足以形容。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陌生的云衷,长着一对有点招风的耳朵,又有点瘦得框榔框榔的,竟然可以卑鄙到这种程度。她追了上去,纯粹是因为想打他。
他好像成心不让她赶上,在前面越走越快。
“我劝你小心一点,云衷,”这是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他微微定住了一下,不过,只是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下。她看到的是他还在大步往前走,把走廊里一扇扇窗户甩在身后。
“不要再用兰泽要挟我了,听见了吗!你这么做是很缺德的,”林檎道义的谴责气喘吁吁地从后面传过来,“你也有你爱的亲人,如果有一天,别人借着这个人来要挟你,你怎么办?那时候你就知道这种滋味有多难受了。”她连着没吃两顿饭,又要这么连追带喊,真的有点力不从心。可她实在没有办法默不作声、被他牵着鼻子走向他的卧室,这想想都可怕。她现在必须不停地说话,说出自己的想法,否则无言的恐惧就会一点一点把她吞掉。
云衷走上了一段楼梯。
还要爬楼梯?林檎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
“其实你没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一边扶着栏杆往上跑,一边继续抬头喊话,“你费这么大力气为难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如果是为了共度良宵,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比我更可心的女孩。如果是为了让我们旧氏族难堪,那你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从今天我跨进你城堡大门的时候开始,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明天也会有消息传遍千如大陆,人人都会知道你戏弄了恒烛的继承人兰泽、还轻薄了他姐姐。这还不够吗?有了你的榜样,人们也都会知道,古老的规矩是想打破就可以打破的,男人也再不必尊重女人。只要有暴力和诡计,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驾驭……这还不够你满意的吗?”
实在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下。
她看到自己已经到了楼梯口,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它的尽头有个人影打开了一扇门,一闪,就进去了。
这让她忽然想起了羽京的密室,它也是在一道长廊的尽头,里面藏着那本要命的《命运之书》。
这个念头纯属联想,却加重了她心头的负担。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向那扇门走去。
桌上有热汤、奶酪和甜饼。云衷在桌边坐下了五分钟,却没有吃下一口东西。他随时准备着再听到林檎气呼呼的声音,听到她把那扇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但是十五分钟都过去了,他设想的情景还是没有出现。
他起来转到壁炉前,把里面的火拨旺。然后他觉得应该亲自打开门去外面看一下。但愿她不要是光顾着乱喊,继续跑到楼上去了——上面还有七八层楼呢,每层都有一二十个拐弯,她随便迷路在哪一层,都够他找半天的。他把她拘来,可不是为了玩捉迷藏。也许他刚才不应该转身独自离去的,他应该拽上她,把她一路拖到他房间里来。他还应该找条围巾把她的嘴绑住,她实在太能吵了。他记得自己的父母都在世的时候,只要父亲把眉梢不悦地轻轻一挑,母亲就会立刻闭嘴、再不敢发出半点不满的声音。男人就应该像父亲那样。
父亲。想到这个词,他一下记起了今晚的主要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和林檎斗嘴,也不是为了和她僵持,而是……她刚才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但还没有完全切中要害:他确实是要旧氏族难堪,但不是简单地散布出风声、让他们难堪一下就算完了。人人都知道兰泽的姐姐对他屈从过,那又怎样,那只不过是一句话,过去了就过去了。他要给他们留下切实的证据,他要九个月以后有一个哇哇哭叫的婴孩在她的一番痛苦挣扎之后诞生出来,那才是旧氏族长久的难堪。如果多年以后,旧氏族的残余部众还在奉行他们那套可笑的“舅甥继承制”,他们就必须接受一个新氏族的后代给他们做首领,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可笑。
他一刻也没有怀疑过自己有能力实现这个目标。他对自己有充分的信心。甚至这个假想中孩子的性别都是定好的,肯定是个男孩。
要抓紧时间了。他一把拉开了房门。
林檎就站在门外。正绷着小脸看着他。
她的祖先有一种能力叫“读心术”,就是能看出别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没有继承这种能力,不知道他刚才都想了些什么。不过看他脸上的表情,她就知道他肯定没想什么好事。
“你是不是专门喜欢在各种门口站着,”他也不带表情地说,“你想在这里站多久?”
林檎不回答他。她的眼睛因为深深的焦虑,都变成墨绿色的了。她觉得云衷身边有一种不祥的气场越来越汹涌地波动。她好像看到了未来的刀光、剑影、浓烟、熊熊的烈火,还听到战马垂死的嘶鸣,伤痛难忍的人在哭号……
她打了个哆嗦。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妈妈从前总开玩笑说,她们家族的魔法血统越来越稀薄,到了她这代干脆就断了。可刚才是怎么回事?她感觉到的,到底是什么?
“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事,都不要再做下去了,”她一开口,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沙哑了?她使劲咳了两声,想清清嗓子。
“我看你不太舒服,要不先进来喝点水再说?”云衷提议。
林檎一动也不动。她宁可嗓子冒烟,也不进去──从她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他身后的房间里摆着好大一张床。
“你让我把话说完,”她继续用不太像自己的声音说,“趁现在还来得及,我认真地劝你赶快收手吧。我并没有什么值得你垂涎。何必要闹出事来、掀起波澜?现在没有人能赶来帮我,不等于我的族人们将来不为我复仇。到时候你们和我们都要有很多人流血、很多人死去,你觉得值得吗?每一个人出生都不容易,要花很长时间。可是要让一个人死掉,却只要一眨眼的工夫……”
“这个,一看就是你没经验了,”他微笑着说,“让一个人出生并没有那么难。你不信的话,现在我就可以陪你一起试试……”
他邀请地对她伸出手。
她的脸色变得像霜一样冷。
她忽略他递过来的手。她把自己的双臂紧紧抱在身前,拽了拽自己肩头垂下来的果绿色披肩。她的手按到了披肩下面的腰带。腰带上有一个硬硬的东西。那是她别在腰上的刀鞘。里面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是她在神庙里临走的时候,铁匠伯伯从他身上解下来给她的。
“孩子,拿好这个,”当时他说,“这把匕首是我舅父的舅父的舅父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它曾经属你祖辈里九位女巫之一的鹤鸣。你还记得她的故事吧:有一条不知死活的巨龙把她抢去,想把她关在高塔里。却被她念动咒语,让这把匕首飞了起来,直插龙心。”
“可我不是女巫……”她当时说。
“但你是她的后代,拿上它吧。该用的时候就用上它,我的意思你懂的。”铁匠伯伯说着,就把它递到了她手里。
现在是该用到它的时候了吗?
她冰凉的手指隔着披肩按在刀鞘上,心里这样问着自己。
云衷挑起眉毛看着她。
她把手往胳膊底下藏了藏。
“拜托,”他说话了,“下一次带匕首的时候,不要放在披肩下面。紧要关头的时候多不好拿呀。”
她的嗓子里干咽了一下。
又白了他一眼。
他的手还对她伸着。
“我要那么好拿做什么?”她抬起头说,“我又不是用它行刺。”——他可真够狡猾的,被他发现了。她在一瞬间想了一下:
说到底,她不是她的女巫祖先,云衷也不是巨龙,所以她没办法把匕首插进他心脏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不如干脆顺水推船。
于是她把手伸进披肩里,把匕首连鞘取了出来,“啪”地往他手上一拍。“我是要把它送给你,这总行吧?”
“我不知道你还给我准备了礼物……”他握住它,举到眼前看了起来。
皮质的刀鞘上刻的是绳结花纹,回环往复、绵延不绝。“这倒是很精美,”他说着,又抬眼望了望她。
她知道,历来的习俗是不能送刀。现在她偏要送,为的正是“一刀两断”的寓意,让他也尴尬一下。
只不过,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尴尬的意思。他把匕首在自己腰带上别好,还拍了拍它,“我会一直带着它的,睡觉的时候除外。对了,你困吗?我们要去休息吗?”
这就是没有把匕首插进他心脏的恶果:他还在活蹦乱跳地说着这些不怀好意的、暗示的话。
真想说点什么,把他噎回去。
可是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刚才说得不是已经够多了吗?哪一句对他产生了丝毫影响呢?全都是对牛弹琴罢了。
“新氏族的人,也许他们和我们最大的区别,”林檎想,“就是我们总相信人生在世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可他们却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是他们错了吗?还是我们错了?”她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谁也不能说服谁。也许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固执,人只有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
“我在等你,”云衷提醒她,“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挑战我。本来可以美妙欢畅的夜晚,要是变成黑色的回忆,让你痛苦,就不好了。”
“怎么可能不痛苦?怎么可能不是黑色的回忆?我不知道你的美妙从何而来!”林檎的脸色发白,“你这里看不到一点喜庆的样子。没有宾客和亲朋好友,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小孩子在大人身边跑来跑去地分糖果、抢礼物,连音乐都没有。可见你早先说的全都是一派虚言──什么尊重旧氏族的传统,让我选择你做我的伴侣──其实你从来就没觉得你是我选择的伴侣,你也根本就没把今天晚上当回事。说起话来不算数,可见你是个什么人!”
这是见面以来第几次被她数落?云衷已经有点数不过来了。
他觉得胸口发热,一股怒气直接从丹田升到眼前。
“是不是在旧氏族,一个女孩子就可以对她的伴侣这么放肆?”他压低了声音说着,朝她的身后看了一眼。一只老鼠突然吱吱叫着从她背后的地板上跑过来,绕着她裙子的后摆又跳又钻。
她吓了一跳,赶紧往前迈了一大步,进到了房间里。
他“砰”地把门一推,门“咔嗒”一声落了锁。。
“好了,它被关在外面,进不来了。”他轻松地耸耸肩。
不错,它是进不来,但她也出不去了。
他走到桌边坐下,舒适地端起了一只杯子,一边在手里转着,一边从杯沿上看着她。
林檎的脸涨红了。刚才那只老鼠是怎么回事?它怎么会突然跑出来,这么巧,正好来帮了他的忙?她必须留个心眼,也许那不是真正的老鼠,而是用魔法变出来的。她不太了解这个云衷,他也是懂得魔法的吗?
“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他突然说,“比你叫嚣的时候好看多了。我还是更喜欢你这个害羞的模样。我希望你待会儿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这种无耻的腔调又点燃了林檎心头的怒火。
“你希望我?”她提高了嗓门,“我还希望好多事呢,又到哪里去实现?”
“哦?你希望的是什么?”他问。
“希望”这两个字多么好听,现在她最缺乏的也许就是希望。她本来可以有许多希望,每一个女孩子度过了花季,都可以产生许多希望、实现许多希望。可是因为那本《命运之书》,她从十五岁开始,基本上就对自己的未来不抱什么希望了。
她让自己满足于做西红柿酱、发面烙饼、帮女伴们缝制漂亮的新衣、再帮忙哄逗她们的婴儿……
她本来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就是她所希望的全部。
可是现在,连这点平静也要被人横加侵扰。
而这个侵扰她的人居然还在这里问她有什么希望!
她不能不拿话把他好好地刺上一刺。这是他自找的。
“我可能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希望将来有一天,能遇到一个美好的人,”她说,“我希望他有一颗真诚的心,能用善意的眼光看待世界,”说到这里,她扫了一眼云衷,特别和气地对他说,“你大概很少思考真善美吧。你可能每天都挺忙的,净忙着算计别人了——”
他不说话。
她接着说:“那样好的人,会在哪里初次见到我呢?也许是在小河边──每天清晨,我会去河边打水。有一天他就会牵着马,来到我身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却不会告诉他,还要笑话他,‘我的名字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刚一相见,你就决定一生相伴?”然后……然后呢?她忘了──这是从前爸爸唱的一首歌里讲的故事,她只是记住了个开头,结局是什么却没印象了。爸爸会唱一大把这种歌,也许当初就是靠着它们,他才打动了妈妈?
云衷的脸色比刚才更阴沉了。天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对于这种不怀好意的人来说,美好的东西反而像毒药一样令他难受?那她就多说一点,让他更加难受吧。于是她憧憬地继续道:
“我还想象他骑着快马,飞奔来看我。他会悄悄修好我家门前的小木桥,怕我走上去滑到。他会在盛大的庆典上遇到我,留恋徘徊不忍离去。当我们分别之后,他会在六重山外唱起歌,‘我的花儿,我的日月,没有双翼,不能飞去,与你相聚;我的歌声,你可听见……”
“你不觉你太自恋了吗?”云衷的声音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她才从遐想中回过神来。
“哦,我说的可能有点过于美好了,和你形成了太鲜明的对比,所以让你不开心,不好意思。”林檎抱歉地点了点头,“我也听人家说,‘不要以为人世间,都是美好,一切美好都一样,只在初见’。可惜,有的人,就连初见都不美好……”
她光顾着欣赏他脸上的表情了,没注意到他已经捏歪了手里的银杯子。
“敢问一下,”他咬着字眼说,“你设想得这么好,却为什么迟迟没有付诸实践,直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呢?”
她自己当然清楚,她之所以一直孤单,原因是曾经的那一则预言。因为它,她的心里总有一层阴影,再没办法去憧憬什么。
她当然不会把这样的事告诉他。这是她的秘密,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的。不是不想说,而是隐隐觉得不应该说。它象是命运给她的一个诅咒,是她不敢说破的。
但她突然有了一个灵感,何不借此来震慑一下他呢?她可以云山雾罩、夸大其词地渲染一番,说不定能让他感到畏惧,从而打消对她的邪念。
于是她低下头,让声音吞吞吐吐、断断续续的:“因为我……因为我……是被诅咒的。”
“什么?”不知他是不是真没听清。
“诅咒,”她抬起头来,眼里泪花点点。这眼泪可以说是真的,只要想想自己现在插翅难逃的处境,要急出几滴眼泪来一点都不难。再说预言事件本来就是她的心结,如果她真有机会跟人倾诉此事,难免也是会掉眼泪的。
云衷还在等着她继续。她哽咽地接着说:“我从十五岁起,就被诅咒了。那是一则神谕,它说我无法像别的女孩一样找到心爱的人、拥有幸福的家庭,因为我是属……属一个……最危险、最恐怖的……”她有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替代“吸血鬼”了。
“主人?”云衷按照自己的理解替她做了补充。
她只能点了点头。
他脸上浮现出讽刺的微笑,“所以,这就是你一直独身的原因?只因为一个所谓的诅咒?我倒要问问,你那个最危险的主人,他叫什么名字?又在哪里?”
他问这些干什么?事情进展得有点超出林檎的预期了。
“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也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她不安地回答。因为她确实不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有必要搞得这么玄妙吗?”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她走过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背靠到了门上。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到他一脸挑战的样子。
他在她面前停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在哪里,我不在乎那个诅咒。如果有一天,他来追究我和你在一起过,就让他来。让他看到你带着我的标记,免得他不知道我是谁。”
他从领口掏出一根项炼,把它从脖子上拽了下来,取下链上坠着的一个银色小圈。
“这是什么?”林檎迷惑地问,他刚刚那番独白让她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我们家族的戒指。”
林檎对“戒指”这个名词感到陌生。这好像是新氏族特有的一种东西。象征着某种意义的。只是她不太清楚。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现在把它给你,”他说,“我们今晚在一起,你送了我信物,我也要回赠你。戴上。”
他把它递了过来。
林檎脑子里嗡地一下。她什么都明白了:她的苦心白费了。她讲了那些关于诅咒的故事,本来是想吓退他,没想到反而把他刺激得更加来劲。他不属于她所称赞的好人类型,不能在真善美方面胜出,这让他备受打击。但是他要在别的地方取胜,比如所谓的勇气,这样他才能挽回面子──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这么一回事。
没想到他是这么争强好胜的一个人,早知道的话,她就不那么说了。
“我,我不能要你的戒指,”她小声回答,“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一定很珍贵,我不能随便收下。”
“你是在拒绝我吗?”他皱起了眉头。
真让人发愁,林檎想,情况一点没有好转,反而更糟了。她该怎么办?
她其实已经很累了。嗓子干得冒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下咽,喉咙里还是禁不住空咽了一下。随后就是一阵难以控制的咸涩感,继而开始了猛烈的咳嗽。
又来了,她想。会不会这咳嗽其实就是拂英用魔法送来的援助呢?但她又觉得这个假设站不住脚。如果真是援助的话,应该是让云衷咳得直不起腰来,那才有惩恶扬善的感觉啊。
“你还是来喝点水吧,”在嘈杂的咳声之上,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等我一下。”
听脚步声,他是走回了桌边。
咳嗽稍稍缓和了一点,可能是这一阵发作过去了。她直起身来,果然看到他在桌边摆弄一堆瓶子罐子。
“不用倒了,我不要,”她勉强说着。不好,刚说了这么几个字,又要咳。
“不用担心,我会给你拿白开水的。我看看,”他仔细辨别着,又把几个瓶子拿起来分别晃一晃、看一看,“有几种确实是下了药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状态,“我们并没有见过面,所以我也得以防万一,你明白吧。如果你特别难对付,就给你喝这种安眠药;如果你不停地哭鼻子,就给你喝这种发笑的药……嗯,好了,找到了,”他举起一个透明的玻璃瓶,“这个肯定是白开水。”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咳嗽,林檎觉得自己要裂开了,就像地震的时候大地会被震得裂开一样。
云衷拿着瓶子和一个杯子走了过来。
他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这种时候,对于水的渴望基本上是无法克制的。但林檎还是不接他的杯子。
“真的没有问题,什么都没掺,我可以喝给你看,”他一仰头把一杯水全喝了下去。
林檎自顾自地又咳了好一会儿。他一直很平静地站在一边看她,一点也没有异样。
“还需要继续检验吗?”他又倒好了一杯水,送到了她嘴边。
她已经没力气再把头转开了。如果不喝一点,会不会一直咳下去?
记得舅父总爱对她说:“每个人心里都有好的一面。”也许云衷也有。可能这真的只是白开水,是他出于善意给她的。
好吧。她张开嘴,啜了一口。嗓子里一阵清凉,真舒服。他示意要把杯子递给她,她伸手接过来,把水一饮而尽。
好多了。
而且她还觉得心里暖暖的。眼前的房间都变得亲切起来,云衷的面容也变得亲切起来,他说话的声音也变亲切了。他说:
“我需要解释一下。给你喝的确实是白水,但这只杯子是魔杯。我想你可能听过‘爱情魔药’的故事吧?”
爱情魔药?林檎想了一下,嗯,知道的,那是一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一位勇士去为他的叔父迎娶新娘。可是路上他和她一起喝了一种魔法药水。它有强大的功效:如果有两个人一起喝下它,他们就会彼此相爱,永世不渝。他们两人当然也不能幸免,于是也就有了后来的一系列悲剧……
云衷为什么要提这个故事呢?
“因为这只杯子上用了一种魔咒,它和‘爱情魔药’有一点相似,”云衷解释说,“施过这种咒语的杯子,会有这样的功效:如果你用它装水给另一个人喝,那个人就会对你油然而生喜爱之情。”
林檎摇了摇头,好像想晃掉什么感觉。晃不掉。她有点吃惊,但一点也不生气。“你对这个杯子念了魔法咒语?你真的是魔法师?刚才那只老鼠忽然跑出来的时候,我就有点猜到的。”她用的是十分友好的语气,就像对家里人说话一样。
看来魔咒已经见效了。
“不过你放心,”云衷随手把杯子和玻璃瓶放到门边的小柜子上,“这个魔杯的效力没有那么长,只能维持一个晚上。所以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说着,吹灭了柜子上的蜡烛,“你就会忘掉你曾经有多喜欢我。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