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兰泽!”
兰泽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是林檎,站在他眼前。
嗯?怎么可能见到林檎?
他肯定还是在做梦。
他想把眼睛再闭上。却感到她的手轻轻触到了他的脸。指尖凉凉的。
这个梦好真实啊。他哼了一声,准备翻身再睡。
“醒醒,兰泽!”林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这次他再睁开眼睛,注意到不光有林檎在,还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在熹微的晨光里,他看出那是云衷。
他们两个人一起看着他。
“他怎么也出现在我梦里?我怎么会把这两个人梦到一起?”
他提醒自己:以后做梦得注意点了。
“兰泽,你怎么样?身上疼吗?”林檎还在对他说话。
他这才感到身上有些地方火辣辣的,好像被勒过一样。
他欠起身来。他应该是在什么地方?
哦,对,他是到狄麟出使来着。然后呢?
他坐了起来。看出自己还是在昨天的那间大厅里。天好像是刚刚亮的样子。一缕最初的阳光从东面的刻花玻璃窗户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金色的碎影。
如果他不是在做梦,林檎怎么会出现在他眼前?
她还像四年前他印象里那个样子,只是她的脸色非常憔悴。
她很关切地看着他,伸手想要扶他起来。
“姐姐,真的是你吗?我是做梦还是醒着?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问。
云衷主动为他做了回答:“你姐姐是为了救你才来的。昨天我安排了一场非常有趣的游戏,你还没来得及觉察什么,就中招了。多亏你姐姐愿意来陪我过夜,我才下决心饶过你,让你们姐弟今天早上一起回家。现在你们就可以走了,别忘了把你的随从都叫醒。如果再落下哪个,我不会再和他们的姐姐做交易了。”
对于他的话,姐弟两个的反应都很平静──兰泽是因为头脑还在发蒙,没太听懂云衷的意思。他只是疑惑地看着林檎。
林檎却是彻头彻尾的无动于衷。她好像没听见云衷说的话,也好像没看到身边有他这么一个人。仿佛只当他不存在。
“我们走吧。”她对兰泽说完,忽然收回了扶着他的手,转身走出了大厅,到了外面的晨光里。
她走得并不是很稳当,好像身上哪里忍着痛的样子。兰泽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云衷刚才说的两个字:“过夜”,更确切一点还是“陪他过夜”。
他一下跳了起来。追了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回过身来,对着云衷的方向大喊了一声:“你都做了什么!”
他的随从们全被惊醒了。
他们很快就全都消失在了云衷的视野里。
只剩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并不高兴。
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西行了一个多小时,林檎一直不开口。她的嗓子很疼,没有办法说话。还有就是她也不想说话。
她的马落在队伍最后头。兰泽好几次回过头来张望,想等她赶上他,好和她搭话。但是看到她低着头出神的样子,就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总是在低头看着地上的小石子,要么就是凝视一棵孤零零的、迟开的小野花。
林檎也许不算特别活泼外向,但兰泽也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这么沉默,这么了无生气。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努力回想前一天的事。他想起了漂亮的雯漪。她唱了一首歌,然后他就特别困,睡着了。还有和他随行的人,他们都一起睡着了。从昨天白天一直睡到今天早上?这不太正常……
他把这些事情和云衷的话串连在一起,心里猜出了个大概。
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是他也能想象出各种最惨痛的画面。尤其惨痛的是,它们都可能是发生在林檎身上的。而她遭受这些,都是为了救他。
他的胃里一阵抽搐。
他的马也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直到他听到一阵呱哒呱哒的马蹄声从后面向他接近,他才回过头去。是林檎。他们两个人一起落到队伍最后头了。
姐弟两个沉默着策马而行,走了很久。好像各自都在想着心事。
“姐姐,”不知道过了多久,兰泽忽然打破了沉默,“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
林檎仿佛从梦里惊醒一样。她像刚发现兰泽似的打量着他,“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哑哑的。
“我要替你报仇。”
她的脸色变忧虑了,“什么意思?”
“我要带上人马去攻陷狄麟的城堡,手刃了那个禽兽……”
她更忧虑了,摇了摇头,“不用,我不需要你给我报仇……”她本来想接着说:“你别再给我添乱就行了。”但是想想这么说对兰泽并不公正──整件事并不是他的错,他听了会委屈的,所以就还是没有说。
是的,理智上她知道这不是兰泽的错。情绪上,她却压抑不住一种感慨:儿时的她,曾经那么想要一个小妹妹。上天却给了她一个小弟弟。初次看到他熟睡的小脸时,妈妈在一旁说:“没有小弟弟,也不一定不好。有了呢,可能还有随之而来的麻烦。”那番话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现在,真的是他给她引来这么大的麻烦。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麻烦了。但愿不会吧。可他还在这里想着怎么复仇……
他们应该是走到了一个村子附近。前面的草地上摆着热闹的集市。讨价还价的卖主和买主,带着孩子买东西的妈妈们,香喷喷刚出锅的小蛋糕,鲜嫩的白菜和水灵的萝卜,花花绿绿的玩具,厚实的衣服鞋帽……她馋馋地看着,好像这温暖的人间烟火能萦绕她、保护她、渗进她心里,驱散那里的寒意。
她确实是心寒了。她一直相信舅父善良的心愿:每个人心里都有好的一面。可是事实证明,在云衷那样的人面前,这只能是她过于天真的幻想。他一手制造了那个该死的杯具,哄她中了魔咒,而她还以为那一杯水是出于善意。
也许全都是她想错了。她其实早该明白:从这场阴谋一开始,她就注定了是最后的牺牲品,没有出路,没有逃脱,只有一步步走进罗网。
现在兰泽要为她复仇,这会不会是她理应得到的补偿呢?
兰泽还在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给出一个不用复仇的理由。
她叹了一口气,对着集市指了指,“就当是为了那些萝卜白菜,别再想着复仇了。如果让过去的事过去,它再不好,也只是我和云衷之间的过节。如果你为我去挑起争战,只会越闹越大。到那时候,这样的村子、这样的集市、这样的人们,很多很多东西,可能就再也没有了。然后就会有许多人想为他们所失去的亲人复仇,接下来就会有复不完的仇。如果你也遇到危险了呢?我到狄麟来,就是为了救你离开危险,你能为了复仇、反而再陷到危险之中去吗?”
兰泽皱起了眉头。她希望他是在斟酌她的意思。
“但是你必须跟我回羽京去,”想了一会儿,他说,“不要再回山谷了,那样太不安全。这次事情对我们来说是个警钟——我们不能再对新氏族疏于防范了,他们能干出一些我们永远想不到的事,让人非常被动。在羽京,我们可以保护你。”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林檎尽最大可能给了他一个微笑。她的弟弟,确实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