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步入店内,店内布置也极其素雅,古朴沉稳的楠木大柜台,窗户、桌椅,门洞,皆用靛青小花棉布覆盖着,摆饰中无一件金银器,从壁挂字画的落款来看,其中有不少是出自林氏先祖之手。
这样一间铺子,比起邻街的书斋来都毫不铺张,若说这铺子的东家因为贪图小利而扣发工钱,也不是什么极不可信的事。
这样的想法在魏言脑中转了一圈,也不禁被自己逗得莞尔一笑。
大概是来报信伙计早到一步,提前知会了一声,店中所有伙计排成两列,队列整齐,分别站在楠木柜台的两侧。
见到东家到来,忙迎上去,垂首禀报“大少爷,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很好,魏先生请随我来!”
林姜急切地朝伙计迈了好几步出去,却又不忘回头向魏言招呼。
“且慢,在下以为此事不必劳烦林公子,让在下同这位马兄弟单独详谈即可,相信一定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令你二人都能满意。”
“有何不可,船行暂时由我做主,一切事宜商议我自然是要在场的!”
林姜对魏言的否决表示不满。
一旁一心等着拿钱的马加财有点不耐烦,冷哼一声,朝林姜叫嚷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没完没了呢,人家魏兄弟都说了不让你来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做生意啊,是吧魏兄弟。”
说完脸带异样笑容,眯着眼把林姜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林姜没料到马加财早已看出自己的女儿身,更重要的是,在马加财说出这番话后魏言竟然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恐怕他也是早就看出来自己是个假冒的“林家大公子”吧!联想到之前魏言替自己挡下马加财的侮辱,那时就已经知道了么?
“林小姐不必担心,魏某定会办好此事,你在前堂休息片刻便是。”魏言笑笑,顺着马加财的话道。
林姜回过神后,脸色泛起红云,再也想不起来为自己力争旁听机会,手足无措中无意识地流露出女儿家的娇态,连吩咐伙计带路的话都说不连贯了……
“小绪,你把账簿和纸笔带上,随我过来。”
林小绪应声而动,从掌柜手中接过账簿,又从柜台处拿了笔墨,盛在托盘上跟了过去,走之前还有心地向林姜做了个安心的唇语。
三人走后前堂又恢复了安静,林姜吩咐掌柜到库房盘点银两,打算等他们出来后就给直接马加财,权当是破财免灾。
虽然自认为已经安排好了后续的事,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然而林姜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为刚才发生的超出她掌控的一切,感到羞愧不安。
尤其是在对魏言这个人的态度上,林姜对自己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信任一个陌生男人到如此地步,感到不能理解,还把自家的账簿交给了他,万一他从中发现什么端倪……接下来的事她实在不敢再想。
另外,这个魏言的真实身份也是疑点颇多,手下个个武艺不凡,绝对不会像他说的那样是一群乡野村夫,会不会是朝廷中人?如果是朝廷命官又会是哪一派?太子还是雍王……
回头一想自己这事处理得错漏百出,不管将来出点什么小纰漏都会置林家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林姜想着想着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吩咐人沏了一壶茶,想借送茶的名义探听虚实。
就在林姜准备好茶点起身要走时,前去为魏言带路的伙计带着账本回来了,伙计将账本交还给林姜开始复述魏言交代的话。
“大小姐,魏先生让我告诉您,他与林家立场一致,让您尽管放心把这事交给他处理。”
林姜沉默了片刻,看着手中的账簿沉思片刻,又问“先生可有看过这账簿?”
“大略翻了一下,并未细看,先生将账簿交给我时说了,已经大概了解这笔工钱的去向了。”
“还有别的吗?”林姜追问。
“恩......他就说了这么多。”
林姜挥挥手让伙计去忙铺子里的生意,自己又慢慢坐回椅子上,也不再打算去探听消息了。
魏言三番两次的保证终于让他获得了真正的信任,但迫在眉睫的是如何处理好这场纠纷,毕竟这中间还牵扯到朝廷给予林家的压力。
伙计替魏言他们安排的,是一间常发船运用来接待重要客户的小厢房,房间隐藏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从前堂走到这里须通过一条蜿蜒的青石小道,路旁植着些绿柳,也多了几分生气,绿柳丛掩映的最深处就是那间厢房。
伙计将三人送进屋内,屋子干净整洁,家具也不多,堂屋中央放着一张檀木圆桌并四把椅子。
马加财进门后二话没说,直接就坐在了椅子上,还相当豪气,招呼魏言赶紧就坐。林小绪等待魏言落座后,将托盘及里面的东西一并放在了他正前方的桌面上。
魏言拿起账本翻看了一遍,对一旁忙活着倒茶的伙计道“不必劳烦小兄弟,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不过这账本我已看过,马兄弟的事也都了解了,请你将这本账册交还给林小姐。”
伙计连声道好,接过账本后就轻声地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屋内魏言和马二相对而坐,相视一笑,林小绪则垂眉低眼,安安静静地站在魏言身边。
“小绪,给马兄弟看茶。”魏言单手合拢,向马加财面前的茶杯轻轻示意。
林小绪拿起水壶就要往杯子里倒水去,不想此刻双手却被一只粗糙的大掌握住。
“别忙,这种淡出鸟的东西二爷我喝不惯,等得了工钱哥哥我请你们上醉仙楼,去喝他几坛上好的女儿红!”
边说着还不时摩娑了几下握在手里的细嫩,林小绪不胜其烦,果断抽出了自己的手,马加财双手落空,哈哈一笑掩饰尴尬,然后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对面二人之间来回逡视。
“听马兄弟的话,似乎对美酒颇有研究?”
“哈哈,那是!魏兄弟,不瞒你说昨儿个我还在醉仙楼里喝了两坛上好的青玉醉,那滋味……啧啧啧”说着还不断砸吧着嘴,似乎在享受昨晚美酒的回甘。
“切,怪不得一身的酒气,敢情好东西全都让你给糟蹋了。”林小绪鄙夷道。
“放狗屁,你马爷爷喝口酒还用得着你来说三道四,是不是想爷爷我教你怎么做条听话的狗?嗯?”
马加财得到了魏言的重视,却在下人这里吃了瘪,心中极为不快,话里怒意汹汹,企图以此来给林小绪一个下马威。
只是他的这番言语,根本没起到作用,林小绪完全没有害怕道歉的意思。马加财怒火更盛,腾地一下从位子上窜起来,抬手作势要去刮林小绪一耳光。
就在马加财手掌即将接触到林小绪侧脸时,这个面相白嫩的仆人忽然出手,钳制住马加财的腕部,往他身后一送,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双手反扣在背后,那马加财从头至尾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马加财被抓得痛叫连连,急得大喊魏言的名字。
“魏兄弟快让这个贱婢放开我!”
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魏言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倒了杯茶水轻轻吹走几缕水汽,轻轻抿了一口。
马加财见魏言如此无动于衷,心知自己遇见的不是什么善茬,如今定是着了他的道了。
当下怒极大骂道“姓魏的你这个**养的东西,竟然把老子骗到这里来,快放了老子,不然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没等他再骂出口,“砰”地一声,马加财的脑袋就被林小绪重重地往桌子上按去,令他动弹不得。
这时魏言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抖抖一身的青色长袍,绕过圆桌走到马加财身边。
“马兄弟,你可是品酒的好手,应该知道,这一坛青玉醉……怎么也得有五两银子吧!能品得起这样的好酒,马兄弟可真不像是数月领不到工钱的样子呐!”
“哼,少在这里给我假惺惺的,老子就是喝了那酒,你又能怎样!”
马加财并没有反驳。
“那就老老实实交代,你从何处领到的工钱,领到的工钱又被你藏在哪了!”魏言忽然厉声问道。
林小绪紧随其后,收紧了抓着马加财头发的手,再次往桌上用力地撞了一下。
“痛痛痛,我说我说!我怎么也是个小工头,平时偶尔克扣点底下人的工钱,日积月累也就存了点积蓄……”
或许正因为那一下,让马加财意识到自己的目前情况不太妙,态度马上有了转变。
“马兄弟,我知道你不愿意说出真相,是因为受人胁迫,想要查清这件事的真相,我只需在安州城内大大小小的酒馆里打听一遍,你马二爷平日里的酒量,还有,都喝些什么酒,就能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迹的。不过……我最终的目的还是你身后的那个大人物,只要你肯好好交代,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追究你的任何责任!”
魏言的这番话,让绝望中的马加财突然想起了自己确实是有一个“大靠山”,心里一盘算,说不定搬出这“大靠山”还真能唬住魏言。
于是马加财朝魏言高声喊道
“说出来怕吓死你,王大宝走之前说了,这可是安州知州秘密授的意,让我们拖住常发船运的货船不让发货!”
“安州知州方兴艾?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招亏他想得出来,难怪码头上乱成一团了,官府都不闻不问。”
林小绪愤然道,再次加重了手中的力量,惹得马加财不住求饶。
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魏言,也不打算和他再这样耗下去,直接问道“你又从王大宝那里得了多少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我可什么都没拿到。”
马二立马否认自己有从中获利。
“是么?很好,小绪!仔细点,别让人看出来你弄伤了他。”
“是”
林小绪得了允许,便再无顾忌,一阵的拳脚相加,记记砸在马加财身体最柔软的部位,疼得他哀叫连连,没过多久就开始求饶,跪在地上抖抖索索地拿出一叠银票。
林小绪一把夺过银票,嘴里不住嘟囔着“倒不如直接搜身来得快!”
简单清点了下,约莫值五百两纹银。
魏言看着躺在地上簌簌发抖的马加财,淡淡地责备道“你出手实在太重,估计他得在床上躺上个把个月了。”
“诶,平日都是赵大汉陪我过招,今天换了个人,力道倒是控制不好了。”
听起来像是在很认真地做着检讨,可林小绪语气中却完全没有懊悔的意思。
“行了,还他三百两,让他回去给工友们发了,找几个伙计把他送回码头去。”
“那……剩下的呢?”
林小绪满怀期待地看向自家主人。
“不义之财,当然是拿来堵你林小公子的嘴了!”
“谢……!”
魏言知林小绪得了便宜就得意忘形,立刻用食指抵住嘴唇,眼光瞟了下正被林小绪控制着的马加财,才及时止住了林小绪即将脱口的那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