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哟,看那个小叫花子。”
青州城水平街上此刻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只见众人围着一个头插草标的少年议论纷纷,那少年蓬头垢面、眼神暗沉,满身泥污看起来十分悲惨。身后卷着一帘草席,草席之中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老妪,那妇人眼睛瞪得像铜铃死不瞑目,死状极瘆人。
少年哭泣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小儿母亲惨死,还望哪位好些人能出钱葬母,小儿今生当牛做马也要报得大奶奶大爷爷的恩情。”
“呸。”忽然,人群中一个疤面大汉吐了一口唾沫啐到了少年脸上。“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这恶少。”
众人全都一脸疑惑的看向大汉,这大汉系着皮裙、光着膀子看样子似是个铁匠。少年低头不敢抬头,好像怕被人认出。大汉扬起大腿朝着少年脸上就是一脚,那少年被踹得栽了一个跟头,捂着口鼻不住地流血。
众人这才看清少年的模样:这少年虽然面容憔悴,但眉眼也算是清秀。此刻满身虽滚着污泥,但仔细观他衣着也是十分的考究,不似寻常乞丐。
“啊,他不是青州城柴家的大公子么?”
说着,有人上前一把捏住了这少年的下巴,把他的脸一扬,“这不就是柴少爷么!”
“哎哟哟哟,你说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前两天柴少爷不还砸小的店了么?”一个束发包巾店家模样的人揣着手,一脸鄙夷的看着他。
“这报应真是现世现报,何需来世。”
“柴少爷怎么这般落魄了?我家的猪粪你挑不挑啊?哈哈哈.....”
众人鸡一嘴鸭一嘴,说的好不热闹。少年跪在众人面前,淌着泪一语不发,手中攥着拳不知是生气还是悲伤,浑身颤抖。
跪着这少年乃是青州城中富商柴家的大公子——柴钊。其父名为柴梁国,是青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商贾。柴家家业颇大,全因这漕运、海运发家。集银器、珠宝、香料远渡重洋,外销海外赚得是盆钵满满富甲一方。柴梁国穷其一生,只为他这个儿子能衣食无忧,怎奈,溺爱出逆子。
柴钊乖张暴戾,在这青州城中是横行街头,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城中住民都管他叫“柴黄狗”,黄狗出笼,必伤人畜,没有一个人不恨着恶少。怎奈那不测风云这回找上了柴家,柴家一夜破败,论为人下人。要说这柴家为何落得这般境遇,还要从十五日前那一场海难说起。
十五日前,柴梁国整编商队东渡倭国贩银贩香,本来应似往常一样是风平浪静,怎奈回青州的途中,却突遇风暴,商船七艘,全员百人全部遇难。柴府七日后也才知此消息,柴家上下悲痛欲绝,要知道,那七艘商船是柴家的命脉,命脉没了,剩下的血也不会通了。柴家出此大事,柴钊是全然不知,跟他的相好在花楼中吃酒听曲竟连过了两日、快活逍遥。
柴家虽然断了命脉,但是却不至死。要说此刻,这柴钊为何落得一个家破人亡,卖身葬母的惨样,全然是因为他自己闯的祸。柴钊那日带着相好去街上闲逛,出了园子正碰上几个卖艺的武汉。柴钊拿出三两金子喝斥人家当街吃狗屎,只为了逗他的相好欢娱。卖艺中为首的曾是江湖上一方的绿林强盗,因为杀人躲罪才浪迹江湖,当街卖艺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那人看柴钊衣着华贵、出手不凡所以杀心骤起。不过此人忍力非凡,竟当着柴钊的面吃了狗屎,只为不生出事端以免被人认出,为的是午夜行凶、杀人取财!
那人受此大辱岂能饶他!当夜,便叫上同行兄弟闯入柴府,奸淫掳掠把柴府上下杀了一个精光,抢夺一空后便不知了去向。巧的是,柴钊那夜并没有回家,还住在花楼之中,在美人的温柔乡中又呆了一夜。柴钊第二日回府,打开府门血污遍地,家中金银被洗劫一空、一片狼藉。柴钊受不了刺激毒火攻心一下便栽进了自家池塘里,晕死了过去。等他醒来后,家中不知何时被贴了封条,遍寻母亲尸身之后便浪荡街头。
没几日,母亲尸身已渐腥臭,柴钊无法才出此下策,只为葬其母。葬母之后,便找个江投了,了结此生。
“柴公子,敢问您卖多少钱啊?”
“哈哈哈,柴公子怎么不也得值一个两钱银子。”
“柴公子,这样吧,你叫我一声爷爷,我就出钱葬了你娘。”说话是一位油头滑面,衣衫褴褛的小贩摊主,戏谑地看着柴钊。
柴钊浑身颤抖,头也不抬颤巍巍地说道,“爷......爷......”
“柴大少爷的声音好像不是这般低沉吧,太小了,你说的大点声,爷爷我听不见。”
“爷爷。”柴钊忍住泪水轻声说道。
“大点声!听不见,听不见。”
“爷爷!”
“唉!好孙儿,乖孙儿。”小贩笑着,好好拍了拍柴钊的头,似在摸一条狗一般满是戏谑,旁边的人也都哈哈大笑。
“给你。”小贩从袖中摸出一块脏兮兮的铜板扔在了柴钊的面前,“爷爷赏你的。”
柴钊拿起那一文钱攥在手里,满眼闪着凶光盯着小贩,双眼血丝密布,瞪大的双眼似乎要把眼眶子挣裂了一般。
“看什么看!小杂种!爷爷我是看得起你,你这杂种全家该死!”小贩破口大骂,上去就给了柴钊一个嘴巴,“我一个作花糕的,你说为什么不做荷饼?因为你吃醉酒的一句话,便砸了我的摊子。今日在这儿装可怜,青州城没人可怜你!狗杂种!”
小贩一句话似乎激起了很多人共愤的心情,纷纷破口大骂,把柴钊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吐沫星子喷溅了柴钊一脸。
“哟哟哟!几位这是干什么啊?”人声嘈杂之时,忽然走出一个花楼中的鸨母,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闯进了人群,来到了柴钊的面前,指着柴钊说,“你们这些穷命鬼、短命鬼,杀千刀的缺了德的!没看人家插标葬母么?人家跪下来求你们,你们就这样落井下石,还是不是人?”
“哟呵,怎么的,八婆,你要管这小子?”
“你是不是看上这小子了?哟~你这可是荒地傍嫩牛啊”
“缺你的德去吧。”这妈妈嗔怒着骂了一句,众人哈哈大笑。
“柴公子,”老鸨看了看柴公子,似要哭出来了,“我说,柴公子,你怎么落得这幅样子了......哎哟......”
老鸨哭的极为装腔作势,周围人看了忍不住都一阵阵干呕,似要吐了。
“公子,你可是咱家的常客啊,那艳儿姑娘可是好生喜欢公子你的。”老鸨擦了擦眼泪,“看来以后艳儿姑娘是形单影只了。”
“艳儿.....”柴钊喃喃自语。
忽然,柴钊好似振奋了精神,连忙跪爬到鸨母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嘶喊着,“艳儿在哪?艳儿在哪!你快告诉艳儿,就说我是遭了难,让他来救我!”柴钊越说越激动,“我平时在你的店里花钱无数,账上也有银子,那些银子可还在?银子呢!”
鸨母一改脸色,袖袍一摆,扬手推开了他,“哎哟!别脏了我的衣服。”柴钊趴在地上,一脸希望的看着她。
“我说柴大公子,你是不是梦还没醒呢?你家败了,人也完了!什么银子不银子的,谁看见你往我柜上搁银子了?”
“你!”
“哼哼,艳儿是个聪明的姑娘,听说你家出事了,知道你这苦命的鬼日后得缠上她。当时就把她存的银子给了我,赎了身便回老家去了。你以为艳儿对你是真的?公子你以为是唱《西厢记》啊?哈哈哈。”老鸨笑了笑,用手绢擦着衣袖。
“艳儿.....”柴钊似万念俱灰,眼神空洞,嘴中反复念叨“艳儿”这两个字。
“你看这些人全都是小商小贩,哪一个是腰缠万贯啊?再说这些人平日都没少挨你的欺负,这青州城哪家商贾又是你柴大公子欺负不得的?你指望这些人给你葬母,我看你是痴人说梦。”老鸨忽然淫笑了起来,“别说妈妈不帮你。妈妈我能救你一命,给你葬母。不过,你得答应妈妈我一件事。”
“妈妈请讲。什么事我都答应你。”柴钊急切的说道。
“哈哈,先别着急答应,”鸨母从怀中拿出一页契文摆在了柴钊面前,“你这柴家大公子也算是有几分雄资,梳洗后呢也是风度翩翩。妈妈我看你不错,想召你入楼中做事。不过这‘事’做什么,可就由不得你了。京中有权贵专喜龙阳之好,”鸨母说道此处,抑制不住地笑了笑,“兴许你啊,到时能卖个好价钱~你要是答应,就在这上画个押,十两银子一分不少你的,够你葬母了。妈妈我言而有信。”
柴钊听罢,“扑通”一下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周围人全都放声大笑。
“柴公子适合你啊,要么我现在给你牵一条狗来?啊?哈哈哈哈。”那小贩说道,肆意的嘲笑着柴钊。众人笑声更盛,前面这几位围观的,没有一个人眼中有些许同情。
“哈哈......哈哈......”柴钊似疯似傻,坐在原地笑着,
“哈哈......哈哈......”。眼神消沉,目光涣散。众人看他这样,以为他疯了,纷纷向后退了两步,静静地看着他。
“你们这些人,都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