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眼帘缓缓挑起,一双淡紫色的荒凉的眼眸一睁开就看到林风止惊艳的神色。
“林将军?”月下依旧倚在窗边,也没有起身,只是看着面前坐着的林风止,挑起眉梢,一笑,流光若水“本相长得可好看?”
林风止面上一紧,得知自己方才偷看他睡颜已经被他知道了,尴尬地扭过头去,干咳了几声。月下缓缓起身,像一枝杨柳柔柔地扬起,一举一动无限柔魅,比起女子多了几分潇洒随性,更比女子妖娆妩媚。
“本相有事先行,将军慢坐。”月下说完就离去,焰在肩头飞舞。林风止望着空了的对面的位子,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就在没有什么明确目的的情况下地赶来了,如此冲动行事,一点都不像自己的作风。到底……是为什么?静下心来细想,自己好像听到“月相”就赶来了,那么,驱使自己做出这么冲动的事的……居然是月下。
因为茶楼上第一次的相遇让自己一直念念不忘吗?赶到这里之后竟然就一直望着月下的睡脸,什么都没有想……“我这是怎么了啊?”林风止抚额苦笑。
其实月下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林风止看着他的眼神叫他害怕。陶醉而炽烈,仿佛能温柔地将他融化。
月下打了个冷颤。
站在街上,想起府上不鸟他的霜降,月下使性子不想回去,念及晚上皇宫里有宴会,“无家可归”的月下对焰说:“我们去皇宫罢。”
虽说宫宴晚上才开始,但是白天就已经在准备了。宫里的宫女忙碌着,但是一看到月下还是都羞涩地慢下来,想要靠近又有点畏惧的样子落在月下眼里,只叫他暗自叹息。
爱慕月下的宫女不再少数,其中自有胆大者,即使不便亲近月下,但是月下身边还有一只始终陪伴的焰。于是有人用迂回手段引诱焰来获得跟月下亲近的机会。
月下只是抬头望了望因为忙碌而显得热闹的皇宫,回过神来,焰已经不见了。四处搜寻也没有看到焰的身影,月下伸出手,托着手掌召唤路引。
很可惜,路引召唤很容易受到干扰。身为人类的月下能够用来召唤路引的灵力也实在不够强大,更何况是召唤那只最最可恶的玩起来就忘了正事的焰。
垂下手,月下环顾四周,试图自己转转。如果侥幸,能够转到广泽殿也说不准。
到底是说不准。
结果毫无悬念地又是路痴月下再一次地迷路。“是不是站在原地等焰想起我来的时候去找我会比较理智?”月下左手抱腰,右手食指抵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在又一次召唤失败之后,月下也只好放弃召回焰的念头。既找不到路,又找不到焰,因为走了太多的路,也累了,抬头看天,时间尚早,月下于是干脆在花丛里干净的青石上躺下——他向来是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人。
夏天的天空里阳光懒,白云散,清风闲。月下抬起手,从指隙间看当空的日头,“人间的太阳,其实也不过如此。”虽然这样说着,月下还是没有闭上眼或者移开视线。看了一会儿,月下开始觉得眼睛有些胀痛,眼球里有刺痛的感觉,头脑昏昏沉沉。想睡。
眼睫垂下,眼帘缓缓地,缓缓地,阖上了。
“咦?月相呢?”
“月相哪里去了?”
“刚才还在的啊。”
“糟了,怎么把这只蝴蝶还回去啊?”
几个用花蜜引诱了焰的宫女方才被焰的舞蹈吸引,没留神,月下已经不见。这一时间一群女子才慌了神。这只蝴蝶和那只黑色的蝴蝶一直跟在月相身边,从月相入朝那天开始就是如此,三年来从来没有离开过,可见这两只蝴蝶对月相有多重要。
“怎么办?谁去还给丞相?”
引诱的时候谁都有份,说到还,却没有人敢了。
“要不,我们不要管它了,让它自己去找月相?”
“这也好。”
“可是……如果它死了怎么办?”这么大,这么鲜艳而且通灵性,就连冬季都不会死亡的蝴蝶除了月相的这两只以外还真没有听说过,要是弄丢了,谁负担得起?
“我们不说,谁知道是我们把它引过来的?”一个宫女的话让其他人动了心。可是,就在一群人犹豫的时候,一个令她们魂飞魄散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月相的路引怎么在这里?”
此次来北安的昭戈三皇子商离是个美男子,从得知是他要来北安之后,墨寒一群未嫁的姐姐妹妹就明着暗着地来找他,总之不过就是“请务必让我出嫁”的意思。今日三皇子已到,宫里的、大臣家的女儿更是猛下功夫,这让墨寒很是心烦,于是到御花园走走,没想到远远地就看见了一点火红。分明是月下的路引。看到焰之后,墨寒四下寻找月下,却怎么也没看到。心里有一点墨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失落。
“叩见皇上。”一群宫女慌忙伏倒请安。
“朕问你们,月相呢?”墨寒的声音里隐忍着怒火。
“奴婢不知……”为首一个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果不其然引爆了墨寒的怒火,“不知?!不知,为何月相的路引会在你们这里?!”
吼出这样的话,不仅是跪倒的宫女们,就连墨寒自己都一惊。墨寒为帝这么些年,向来自制,像现在这样不加克制地发火在月下来到京城以前从来没有过,喜怒有度全是按着需要做给别人看的,真正的情绪都被他完美地隐藏着,而现在竟然如此轻易地发火了……
——是因为月下是个路痴,而朕今晚的宫宴上缺了丞相实在有违礼数,会被别国笑话。没错,就是这个原因。
墨寒闭上眼,为自己的行为向自己解释。
在最初意识到月下步步不离那两只蝴蝶的时候墨寒就怀疑这两只蝴蝶有什么蹊跷,他曾经强令月下解释那两只蝴蝶是什么,月下却只说了那是他的路引,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说。墨寒就故意给月下的茶里下了药,试图捉住那只蝴蝶,可是就在他的手捏住蝴蝶的翅膀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蝴蝶的翅膀上并没有鳞粉,相反倒是如同绸缎一样光滑。更甚,那只蝴蝶在被抓住之后很快就化成了烟一样的东西飘散,而后在别处重新汇聚成了墨色的蝴蝶。
后来,月下才向他坦白,那根本不是真正的蝴蝶。因为月下经常迷路,所以曾经在堕羽山的一位高人用赋予了实体的灵幻化成了他的路引,就是这两只蝴蝶。
墨寒压下自己的情绪,换回平静的语气,“这是月相的路引,不离月相左右,怎么会在你们这里?”
“启禀陛下,方才奴婢端着花蜜从花园走,确实有看见月相……”宫女把发生的事禀告给墨寒,只是隐瞒了是她们引诱焰的事实,只说是焰主动跟着她们。
宫女话刚说完,不等墨寒说什么,焰却扭曲了。蝴蝶的形态扭曲得可怕,美丽的蝶翼像是熊熊的火焰,愤怒地燃烧着。红色的火焰扑向宫女,宫女们吓得大惊失色,尖叫起来。
墨寒知道月下的路引是听得懂人言的,它会这么愤怒定然是宫女们说了谎话。“大胆!还不说实话?!”墨寒厉声喝道。可是宫女们只顾逃窜了,就算是皇上的话也听不到了。
“焰!不要闹了!”情急之下,墨寒脱口而出。
这话,他听月下说过,那时他看见这只火红的路引沾了蜂蜜然后飞到月下的脸上,月下就这样呵斥它。那一幕,月下微微蹙起眉头,故作严厉却又难掩无可奈何的宠溺神态让他心动。
没想到,墨寒这句酷似月下语气的话一出口,焰就恢复了常态。
看着蝴蝶样子的焰,墨寒长吁一口气,向着焰伸出手去。焰犹豫地飞舞着,绕着墨寒的手盘旋了数圈,墨寒没有丝毫不耐烦地意思,焰终于停在了他伸出去的微蜷的食指上。
“好美……”误入花丛的商离看着青石上躺着的月下,痴痴地走近,半跪在他身边。
月下睡着,银色的长发披了一身,散落下来,华丽而盛大;绝世容颜在睡梦中安然静美,清雅高贵又在无意中透露出致命的诱惑;单薄的身子在一袭火红的红衣掩映下像娇柔而骄傲的花朵。
商离苍白的手指从月下银色的发丝中穿出,轻轻描着那淡淡的眉,拂过淡黄色的睫毛,又从挺拔而小巧的鼻子上划下。“女子……吗?”苍白的手指离开了月下的脸颊,探到月下的颈间,试图解开缠绕在那里的洁白的细长的丝带,可是那丝带缠绕了太多圈,似乎一时也解不开的样子。隔着丝带,只能感受到丝带柔滑的质感,却无法确定是否有喉结。
手指停顿了一下,向月下衣衫里滑去。
月下又翻了翻身,原本侧卧的身子已经接近于伏着了。“霜降,别闹。”银灰的音色,因为在梦中而带着暧昧的气息,令人心旌动荡。
——只是,依旧无法判断是否是女子。
商离的眼眯成危险的缝隙。
那只苍白的手直接探向月下下半身。
突然传来一阵花丛被拨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月相?”商离皱起眉,隐身青石后的花丛中。
墨寒带着焰走进花丛,看见睡在青石上的月下,无奈地摇摇头。“你这是迷路之后一直走到这里吗?还真是会找地方。”
月下睡着之后,墨寒反倒没有了在他醒着的时候跟他针锋相对的尖锐。
“睡在这种地方可是要着凉的。”墨寒像哥哥对待弟弟一样说着走近月下,轻轻拈起落到他身上的落花,微笑着要扶起月下,手却在要碰到月下的地方顿住。墨寒没有叫醒他,反而蹲在月下面前看起他的睡脸来。
花丛后的商离看着墨寒的脸,心中暗自感慨:“好俊男子。”墨寒长相很细腻,并不是粗犷型的男子,但是一身男子气概和帝王威严,说起来该是英俊威武型的,而面对着沉睡的月下又流露出温柔的宠爱。商离不禁生出对睡梦中的月下的嫉妒。
“明明生得这般柔弱,为何总是这么要强?朕也不想处处为难你的,只是你……”墨寒眼中流露出无奈地哀愁,“你若生为女子……”
花丛后的商离震惊。秀美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朕”——这个男子是北安的皇帝,墨寒?如此年轻?还有那句——“你若生为女子”……是男子……吗?那个睡美人?
再次抬头看,商离的瞳孔更是不可遏止地扩张开来。北安皇帝,居然……在吻那个睡美人!那不是个男子吗?难道说墨寒也喜欢男子?
“别闹,焰!”月下挥手,拍开墨寒,墨寒惊醒,被火烧到一般跳开了,惊愕地抚摸着自己的唇,“朕……朕居然……”墨寒转而又摇着头,“不对,不对,是因为月下太像女子了,朕……朕是把月相当做女子了才会做出这般失礼举动的……绝对。”
商离眯着眼冷嘲地看着惊慌的墨寒,看着堂堂一国皇帝惊慌失措,狼狈地落荒而逃。商离站起身来,拂去衣上花瓣,抬手挑起墨色长发,款款走出花丛,看着依旧毫无察觉的月下,俯身勾起他的尖俏的下巴,“月下……呵。”苍白的手指在月下唇上摩挲着,突然用力。
“唔……”月下睁开眼。
荒凉的紫色的眼眸。
商离甚至忘记了把手从月下唇上收回。
“什么啊,不是霜降啊。”月下撑着青石坐起来,一头青丝柔柔垂落,仿佛是花丛中生出来的妖精。纤细的睫毛挑起,满是荒芜的眼缓缓张开,目光仿佛锁链,牢牢地锁住了站在他面前的商离。
“昭戈三皇子,商离,是吗?”那一双眼,明明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却深深地摄住人心,把对上那双眼的人的心狠狠地丢弃在冰冷的寒潭,一瞬间,心就被紧张刺激的快感所冲击,然后折服。
月下没有拨开商离停在他唇上的手指,相反,挑衅一般地含住了那只冰冷的,苍白的手指的指尖。看到商离一脸受惊吓的样子,月下恶作剧成功地得意地笑了起来。起身,施礼。“在下北安丞相,月下。”
“你就是传说中的妖相?”商离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已经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坏坏的,备受争议的绝色男子。
“哦?妖相?本相还以为自己应该比妖要更高一等呢。”月下款款坐回青石上,左手撑着青石,支着柔若无骨的身子,优雅地抬起右手,焰飞舞着落到月下微蜷的食指上,羽翼轻轻扇动着,无限妖娆。“比如说……精灵?”月下说着,媚眼轻挑,流光婉转。
商离不语,垂眼轻笑。
“我喜欢你这个表情。”月下媚眼如丝。
商离紧挨着月下坐下来——“那我还真是荣幸啊。”说着,欺身上来,捏住月下的下巴,就要吻上来。月下却不动声色地从一旁掐过一枝花,挡在了两人之间。
商离多情的吻落在了娇柔的花上。
商离放手,却自信地笑着,“你,是我的。”
月下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