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拉着月下纤细的手腕疾步从廊下穿过,惊诧宫女侍卫无数。
“这样戏耍朕,你觉得很有趣吗?!”狠狠地踹上门,一把把月下甩进屋,墨寒双手抵在墙上,把月下禁锢在自己与墙壁之间,怒喝着。
“啊。”
月下竟然承认!墨寒英俊的脸顿时被气得绯红。看到这个别扭孩子的这幅面孔,月下好笑地勾了勾唇角,抬眼,视线正对墨寒红润的薄唇,好像初绽的桃花。月下玩心大起,伸出微凉的手指抚摸着墨寒的唇,柔情万分,像是抚摸着一片真正的花瓣。
墨寒不可遏制地一阵战栗。怒火竟然在战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失了帝王的气势,圆睁着大眼僵立着的墨寒身上没有了以往的盛气凌人,也没有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倒是有几分天真可爱。
——可爱得让月下产生虐他的冲动。
月下向来是个随性而为的人。
墨寒的俊脸在月下白皙修长的手指的作用下,变出各种诡异的表情。
——忍不住了……
——想揍他。
——很想揍他……
墨寒狠狠地等着月下那笑意越来越深的脸,拳头也随着他笑意的加深而慢慢举了起来。
——不要忍了!要揍他,一定!
在墨寒下定决心要把拳头砸到那张祸世的脸上的时候,月下却突然蹲了下去。墨寒奇怪地看着面前蹲下的月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他的双肩一抖一抖的,红衣都滑落到了肩下。
好纤细的人……
平时的月下总是穿着一身宽松的红衣,虽然料得那一身红衣下的身子是纤细孱弱的,但有那宽大的妖娆的红衣在,始终未曾料到月相的身子竟然纤细如斯。
像个女人。
不,是比女人还要纤细。宫里那些妃子们再纤瘦也有丰腴之处,而月相……却仿佛只有纤细的骨架。这么单薄的身子……承担着北安丞相之职……
墨寒看着月下的目光不知不觉间盈满了怜惜。蓦地,月下抬起头来,淡黄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水,突然爆出笑声。
这家伙……竟然是在笑……居然笑出眼泪来……可恶!
墨寒怒意盈面,月下却突然靠上来,在他耳畔吐气如兰,轻轻地念了四个字——“心藏不漏。”
心藏不漏。这是当初月下为相之际教给墨寒的第一条帝王之道。《韩非子&8226;主道》有云:函掩其迹:匿其端,下不能原;去其智,绝其能,下不能意。
去好去恶,群臣见素。群臣见素,则大君不蔽矣。
为帝为王者,只有隐藏自己的喜好和情绪才能够防范同取同舍的小人,才能使群臣不能投其所好,才能看到臣子的真面貌,君王才不会被蒙蔽。
这一点,墨寒当然知道,只是,在这个人面前总是难以自制。
墨寒拂袖,坐到书案后,正色。“月相也该说说颍州水患之事了罢?”
月下的笑戛然而止,笑意褪去,又是平时寡淡却又透着妖娆之气的样子,仿佛刚才的笑是装出来的——如此强烈的自制,这个人果然危险,墨寒暗想。
月下站起来,掸掸衣服,漫不经心地样子——“北安,该换血了。”
一句话,墨寒的眼突然恢复了以往的寒凉和犀利。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墨寒的神色变化,知道他在想什么,月下不禁垂眼,勾起嘴角。这笑意落进墨寒眼里,墨寒也自然知晓月下是在笑什么,面上难免尴尬。帝王对臣子再不信任也不应当在其面前有所表现。刚才,的确,是他太心急了。
在月下的面前,墨寒总觉得自己好像一点遮挡都没有,五脏六腑都被他看得透彻——很恐怖。月下的身上存在着一种叫人本能地畏惧的力量。
“朕……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
这样的话说出口,墨寒便悔了,这种明显而拙劣的遮掩……绝对,会被月下笑话的。墨寒目光躲闪,不敢去看月下的眼。然而许久,御书房里却一直安静,预料中的月下的笑声也没有传来。墨寒疑惑地抬起头,面前已经不见了月下的身影。窗子被打开了,月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背对着他。风从窗外吹进来,浮动他鲜艳的红衣。银色长发在光下飞扬着,遗世而独立。墨寒一时看呆。
月下缓缓转过身来,“臣先告退。明日早朝……诶呃,今日午后即可将折子递上。”说完,也不待墨寒有所反应,人已经出了御书房的门。墨寒望着他推门而去,从窗子里看着那一袭红衣消失在长廊尽头,再也看不见。
抬起手,放到心口。
——刚才,那样的悸动……到底是为什么?
“月相造访,不知有何贵干?”王超对月下一直有种很别扭的态度。月下的才能单窥一斑也无可否认是旷世奇才,这三年以来,月下和皇上一直在斗的样子,但是王超可是两朝重臣,其中奥妙岂能看不出来?月下分明是在扮黑脸教皇上。如此年轻,如此才能,如此思虑,不得不叫人佩服。但是,看着眼前这个比女人还要美的,不懂丝毫礼数的男子,想到他是圣上的……皇上的那个什么,总是觉得又惋惜心痛又不齿。
王超对自己的态度如何,月下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月下也懒得跟他虚以委蛇,径自坐下来,目光扫视了厅内的下人一圈,又落回到王超身上。
王超知道月下是要谈正事,沉吟了一下,道:“请随我到书房。”
穿过幽静的花廊,月下随王朝来到书房,毫不生分地径自坐在了椅子上,月下望着窗外满池的莲花却问了一个与共事无关的问题:“王老身子可还硬朗?”
王超闻此,心中“咯噔”一下:什么意思?!
不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知晓月下这看上去柔弱不堪的身子下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之后,任谁都会认为他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林珧才逝,今日他就来问“身子可还硬朗”,怎能不叫人多长个心眼?
月下轻笑,笑他多心。
“颍州水患,怕是要多多仰仗王老了。只是路途遥远,圣上也是担心您老人家身子吃不消。”
王超一怔。原来如此,恍然的同时也不禁自嘲杯弓蛇影。于是忙不迭地表明自己“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月下看着年纪一大把还如此激动的王超,却并没有表达一丝敬佩,相反,竟是冷淡地看着他,硬是把老人家一腔热情给浇灭了。
“活了这么些年,想必王老也不再是天真的人了。有些事并非勉强就可以做得来的。倘若此行成真,还望王老谨记,万不可勉强。万一累倒在水患治理期间,一来圣上会担心,月下也担不起这样的负担,二来,耽误了赈灾和调查,那非但不是尽忠之举,还会坏了大事。辜负圣上期望的事,我想王老是不会去做的罢。”说完也不等王超表达什么,月下站起来,从袖中掏出一卷卷轴递给王超,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指向窗外,“我要你的红莲。两棵。”
月下的话内容很多,跳跃性又太强,王超一时没有反应,愣了愣才消化掉月下的话的意思。如同以往,月下此行还是为了帮助他啊。想必明日早朝圣上就要派他去颍州了罢,而这卷轴上也毫无疑问会是此行的锦囊妙计。王超于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月下给的卷轴,叫来管家,让他带着月下去移栽红莲。
月下毫无表情地随管家到了湖边,瘦竹一样站在那里,看着园丁从湖中移出红莲栽种到一个陶罐中,拒绝了管家派人帮忙把东西送回府上的建议,就那样一个人,抱着沉重的陶罐往回走。
王超站在书房门口,一直看着月下沉静的,无丝毫波澜的绝世容颜和那清瘦的身影,待月下已离开才突然发觉,府里的人无一不是安静地目送着他离开。握紧怀中卷轴,眼前再次浮现出纳清冷而妖娆的容颜。
其实——月下才当真是鞠躬尽瘁啊。
可惜……
“可惜呐。”王超长叹一声。
月下抱着沉重的陶罐回往月相府,眼帘低垂,望着红莲之上翩跹的火红的蝶。红衣,银发,淡眉,淡黄眼睫和紫眸,妇孺皆知,这就是北安第一美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妖相”,月下。
三年,人们渐渐都开始习惯在月相府外的街上喝茶,猜想月相何时会抱着什么花出现在这条街上,等候着月相和一只火红或者墨黑的蝴蝶从街上过,月相府外的这条街也因此繁华起来。
人尽皆知:月相爱花,尤爱朝中重臣家的花卉,常常回到朝臣家中索要花卉,而后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步行把花带回府,偶尔会有一绝色男子相伴,无人知晓月相跟那名男子之间的关系,只知道那名男子跟月相一样绝色,浅栗色的长发和眼眸,柔情若水。
月相所求花卉多珍稀,价格自然也不菲,无比巧合的是,月相索花之后,对方一般都会在一段时间内接受皇命,受封得赏。一度有士子不满月相所为,认为月相是以爱好为名,明目张胆行索贿之实。此事被有心人直接捅到皇上面前,皇上震怒,彻查。然而所有被索花的官员竟然无一不替月相说话,或者说月相是真正爱花人,自己不过是附庸风雅,赠花之举纯属自愿;或者说月相指导府上园丁如何养花,回赠一两株也是人情,合情合理,更有大臣说月相只不过从府上折了几枝梅而已,就连街上的孩子都会爬墙折的花,月相要去几枝怎么就成了索贿?总之每件事都被解释得合乎情理,皇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不了了之。
这段风波之后,月相索花好像是被获得了承认一般。有些人注意到被月相光顾过花园的官员大都会得赏获封,虽然不明其中玄妙,但是却也都猜得到与月相有关,于是就有人纷纷削尖了脑袋试图挤进月相府的大门送花,然而月相始终闭门不见。月相府里那只从堕羽山来的白豹有着全京城最臭的脾气,因此就连月相府里到底什么样都没有外人知道,更别说进入月相府了。
虽说这样月下省了很多麻烦,但是人心总是很奇妙的东西,能够想象出完全不着边际的事。月相府的内况穿得纷纷扬扬,版本不下十个。
——虽然此事跟苍芜也有关。明明是看上去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却会为了月下做出吓唬人的事情。对于那些试图伤害月下的人,他总是很诡异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跟对方说,某时某刻某处将会有某人因某事而死。结果此事传开来,总让人以为月相有着妖魔一样的能力。明明那些人就要那样死了,苍芜是因为身为死使能够提前看到别人的死态才说的,结果搞得好像是因为他那样说了之后别人才那样死的。
总而言之,月下这个“妖相”之名反正是越坐越实了。
“妖相!”凭空一声大喝,一个男子跳出来拦在月下面前。虽然天下都知道“妖相”就是指这位绝色丞相,但是还真没有人敢当着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叫出来。这个男子这么一喊,路人全都围了上来。
月下抬起眼,荒炎淡漠的眼,一望无际的荒凉,淡紫的瞳让人顿生寒凉。“哗众取宠。”月相银灰的音色具有金属一样的穿透力。
男子羞恼,上前一步,厉声细数月下的罪过。月下蹙眉,抬起脸来,“你的唾沫星子弄脏我的花了。”男子看到月下的脸,义正言辞的声音像被人用利剑斩断了一样戛然而止。“好美……”月下美,近看尤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岂是一般人可以随便见到,更何况是绝色的丞相,否则这条街也不会如此繁华,之前月下一直低着头走路,男子也没有料到传说里的“妖相”并非是一身叫人思淫的媚骨,相反,倒是有着一身清奇,妖娆得纯粹,妩媚得清净。惊艳之下,内心真实的感受脱口而出。直到收到月下毫不掩饰的鄙夷的目光,男子才突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的男子也不再解释,提剑就朝月下刺来!
行刺当朝丞相!好大胆子!好大热闹!街上顿时哄闹起来。
千钧一发!
眼见利剑就要刺到月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捏住了那柄剑。
“任性。”绝色男子浅栗色的眼眸里盈满了漾漾柔情。
苍芜没有回头看那个行刺月下的人,手上用力,锋利的剑竟然应声而断。苍芜拂袖一般优雅地抖了抖袖子,那个行刺的男人就飞了出去。手上虽是毫不留情的动作,苍芜看着月下的眼神却始终温柔无比,“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微笑着牵起月下的手,单手抱着装着红莲的陶罐就往月相府回走。
苍芜微微笑着。
——其实……看到了。月下在意识到他的存在的时候就悄悄召回了路引。
苍芜不在的时候,月下其实都是靠着苍芜送的蝴蝶路引来识路的,苍芜一出现,月下就做出迷路的样子。其实彼此都再清楚不过,但是谁都不肯点破,只是一个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游戏,双方都乐此不疲。
牵着月下的手,苍芜低下头,“怎么了?”
月下笑得像偷到腥的猫儿,狡黠得透光。“估计,现在的赌场里已经有人在为皇帝是否会因为男宠月相‘偷情’而罢免其官职而下赌注了罢。”
苍芜一笑,“他怕是早就知道我的存在,而且也怀疑你很久了。倒不妨趁他问起的时候给我在人间造出一个身份来。北安第一美人、权倾朝野的月相在堕羽山的旧友,如何?”
“嘁,”月下否决了苍芜的提议,“我就不告诉他,就让他去怀疑。”
苍芜的脚步突然停下。
月下转过身来,“怎么了?苍芜?”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