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我派人找过“南靶子”恒易,托他帮我做件事,当然这其中的报酬却是不用说,他是生意人,从来不做赔本生意。
不过,跟他做生意还算靠谱,说好五天便给我消息,还真是就有了消息,不到晌午,便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信里写的很含蓄,“货物清点,管家之言与汝言辞不差分毫,不日则带货一并来访。”
这是我和南靶子对的暗号,而拜托他的事便是帮我调查羯罗在塔让部落中的中毒事件,即使只是猜测,我也要确认这个是猜测还是真相。这信中所说的“管家”其实就是塔让部落的一名御用大夫,而这“与汝言辞不差分毫”其言外之意便是羯罗是在塔让部落中毒这件事的猜测。
所有一切都明了了,也能解释为何从塔让部落回来之后乌贺兰会对羯罗变得如此冷淡,原来是刻意避开与羯罗独处的机会,这样羯罗中毒怎么也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如此费尽心机,目的当然也之后一个,那就是“汗位”,如今的是资质为对她来说已经太慢,她要的是一不做二不休。
除此之外,霍契也传来好消息。在找过南靶子之后,我又吩咐霍契做一件事,没想到霍契在喀齐面前安排了一场好戏,竟也轻而易举的骗出喀齐的狼子野心。原来,喀齐在军队中故作好人,只是在收买人心,每一个曾受过他恩惠的人都许诺将成为他的拥护者,而他的对象还都是军队中的军官。霍契利用这一点,给喀齐安排了两个对羯罗不满的校尉,如此没几天,喀齐便开始拉拢他们,还以为自己又找到两个拥护者的时候,没想到这两人竟是霍契故意安排的人,而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尽在掌握中。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次定要让乌贺兰无法翻身。
乌贺兰静静的看着对面的纳斯河,河水不深,波光粼粼,偶尔可以看到河间几处小沙洲,绿草茵茵给河面增添几分亮点。乌贺兰那一袭暗红绣花长袍褂在这处景中格外显眼。
来泰木合这么久,乌贺兰从没有主动邀过我,更确切的说是单独的邀过我,不知何事,今日竟然找我来着里,不会是欣赏景色这么简单。
“没想到你还真来了。”乌贺兰没有看我,只是继续看着小沙洲上的两只鸟儿。
“找我有何事?”
“泰木合这块儿丰硕的地方是我见过西域中最美的地方,而我也一直认为,总有一天它会成为我的。”说着,乌贺兰挑起双眼看向我,眼神中充满着自信。
“所以你如此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你问问这整个部落,这个突厥,谁没有小心思,你们汉人有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做到如今的位置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吗?”
“这是我应得的。”
乌贺兰听了我的话似笑非笑,“这世上没有谁应该得到什么,也没有谁又应该失去什么,所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心所驱使,却又为何为这一切找这样的理由。”
“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在为你自己的罪行找借口。”
“罪行!我做的哪件事算是罪行。”
“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哈哈哈……”乌贺兰大笑着,笑声轻蔑,不可一世,“好啊,我倒要看看我这代价是什么。”
笑声还在回荡于空中,乌贺兰贴身婢女却从一旁慌慌张张跑来,见到我惊在原地,有缓过神低下头凑向乌贺兰耳语些什么。
本还是一脸自信的乌贺兰此时的脸色变化着不同的表情,一双铜铃般的眼睛不时的看向我,双手也不自觉的攥起拳头,微微颤抖着。婢女说完又默默的退到一旁,低着头就连喘气都显得如此惊怕。
她们的对话我也大概听到些,看来所说的报应还真是来的快。
“晋安,是你……”乌贺兰大声质问道,“你好狠,竟敢如此对付我的儿子。”
“我说过你会为你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
“我不相信这些,一切都是你,我不会放过你。”边说着边转身走去,也没有功夫顾及我。她不会放过我那又怎样,我不会给她任何翻身的机会,绝不。
果不其然,喀齐五花大绑的跪在牙帐正中,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额头还能看到微微渗出的汗珠,只不过十四岁,却感觉老了许多。乌贺兰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狼狈,赶紧跪向前,怜悯的抚摸着喀齐的头,并不时的说这话,安慰着。
“是谁,是谁如此待你。”乌贺兰说着,看向一旁的霍契,双眼全是愤怒,“低贱的奴才,喀齐是王子,是可汗的儿子,你竟敢如此这样对他。来人!给喀齐王子松绑。”
乌贺兰怒喊着,可没有谁听她的命令,两边的士兵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如果搁在以前那些士兵巴不得为乌贺兰效力,可如今此时的情景,他们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不敢做什么。
几个大臣站在一旁,不知何时来的,也只是相互茫然的看着,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霍契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喀齐王子……”夏祖山开口问道。
霍契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各位大人,各位可贺敦,喀齐王子结党营私,预谋策反,不料被人举报,所以臣将喀齐王子捆绑起来,一是防止其逃走,二是害怕他会做出傻事。”
“母妃,儿子是冤枉的,是霍契挖了陷阱让儿子跳的。”喀齐带着哭腔求情着,怎么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又是呵护有加长大,遇见这样的事自是害怕至极。
乌贺兰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唬住的,“霍契,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陷害喀齐王子。”
“是我。”走过喀齐和乌贺兰,站在他们面前,“乌贺兰姐姐何以成为‘陷害’,最近军营一直有些不好的风声,我只不过是让霍契暗中查查缘由,不料竟查出喀齐谋反一事,如果,喀齐行事端正,这一切也丝毫无意义了。”
“你是徇私报复,我们家喀齐绝不会做这种事。”
“乌贺兰姐姐既然不相信,那妹妹就让你看看证据。”说完,五六个军官便狼狈的被推搡着走了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喀齐也都纷纷跪下。低着头也不忘看看四周一并跪着的人,本就颤抖的身子更是抖得厉害。
“你们有谁招供,我可以求可汗饶你们不死。”话应刚落,本还低头丧气的几个人都纷纷抬起头,一个个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争先开口。
“大妃,喀齐王子最先找的微臣,还承诺微臣很多好处。”
“喀齐王子说只要支持他做可汗,便把西边新收复的部落赏给微臣。”
“大妃,大妃,喀齐王子让微臣召集更多人支持他。”
“喀齐王子……”
……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唯恐迟了一步便性命不保,好像喀齐成了烫手山芋,都急着抛出,与其划清界限。
我看向乌贺兰,让她也瞅瞅跪了一地的人是怎么一点一点将她的孩子推向地狱。而此时的乌贺兰也没有时间看我,每一句话都能让她心跳加速。
“乌贺兰姐姐,你也听到了,如今可不是我有意要难为喀齐。”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一旁站着的几个大臣,“证据确凿,我想也不需要可汗来审了吧,各位大臣,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也请你们定夺。”
“不,不可,我要见可汗,我要见可汗。”乌贺兰的音调越来越高,可以依旧不忘的是抱着喀齐。
香舍从帐外悄悄走到我身边,私下递给我一份绢布,我打开看去心中暗暗窃喜,今日,就是乌贺兰的大限之日。
我让霍契把绢布给在座的大臣相互传阅,每个看过上面内容的人脸色都变了,惊讶而又沉重,同时又无奈而又愤怒的看向乌贺兰。
霍契将绢布又递回到了我的手中,我二话没说便狠狠的丢到乌贺兰面前,像是一片飘零的落叶,慢慢飘落在地上,上面只有两行字,却足以让本就气愤的乌贺兰崩溃。
“为保喀齐王子汗位,下毒予羯罗,此事只三人而知,公主将竭力配合,切勿泄露,警行。”
所书写内容全是汉字,而这两行字体写的虽不流利却还算工整,像是初学汉字之人杰作。
“晋安,这都是晋安安排的。”乌贺兰看着飘落在地上的绢布,看都不看就为自己辩解着,我想她不看也知道上面的内容。
“这绢布的制作工艺你应该不陌生吧,可是塔让部落独创的织艺,这上面的内容你也应该很眼熟,这可是从塔让部落已经安享晚年的御用楚大夫手中拿到的。”我继续说道,“这上面说的‘公主’就是你乌贺兰吧。”
“不是我,不是我。”
我使了个眼色给香舍,香舍机灵的跑向帐外,没一会儿一个六十多岁的汉人男子被搀扶了进来,见牙帐中的阵势吓得立刻跪了下来。
突然看到身边跪着的乌贺兰,更是一惊,“公……公主,老臣对不住您呀,都怪我那不孝子好赌,老臣不得已才……”
“这位大爷,你可认得乌贺兰可贺敦手中的那块绢布?”夏祖山问道。
“这……哎,作孽,我虽是汉人却在塔让部落做了四十多年的大夫伺候过两代可汗,没想到老了竟做出这样的事。”楚大夫看着绢布,一脸懊悔,颤颤巍巍的话语中却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毒,是我配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乌贺兰看着大爷不说话,可眼中的泪水已经打起转。
“乌贺兰,到这时还不认错,还要让别人替你背黑锅吗?”
“我……”乌贺兰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没有想过要伤害可汗,我只是,迫不得已。”
一直以来高傲不可一世的乌贺兰,再说完“迫不得已”这几个字后慢慢的倾下身子,像是所有的尊严一并倒塌,这次她自己挖了坟自己跳了进去,这次也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找任何理由来救她。
“来人,将乌贺兰和喀齐关起来,听从可汗发落。”
几个士兵走上前,分别拉起两人向门外走去,他们拖着的像是两具行尸走肉,没有灵魂,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语,就连走动的姿势都像有人操控一般,不协调。
所有的人都好像没有缓过神,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若有所思的离开牙帐,每个人都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喜悦,不过我相信不出一天的时间,他们就会缓过神,然后全部落都会盛传这件事“乌贺兰失势了”。
牙帐里的平静让我想象不到几天前在这里让乌贺兰热热闹闹的自讨苦吃,而漆黑的夜晚让这份安静增添些许孤独。
羯罗半靠在床边,身后厚厚一重被子仿佛能让他这样的姿势舒服一些。憔悴的面孔少了以往的严峻,如今也只能吃些流食来维持,所以看起来更消瘦了。
羯罗每次的流食都是我准备的,也因为这样,我也学会了不少熬粥技巧。这次在粥里放了一些肉末,与一些谷物一起熬煮。
“为何不问我如何处置乌贺兰。”羯罗细细咀嚼着我喂给他的一勺粥,动作缓慢,却还不忘问问题。
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这次特意挑了一些肉末聚在一起连着米舀起来,喂向羯罗。
“这次怕是我想饶恕她都不可能了。”羯罗咽下最后一口粥说道,“塔让可汗,竟然把所有事都推到了乌贺兰身上,极力撇清关系。”
“喀齐呢。”我不慌不忙的问道。
“喀齐?”羯罗停下了,若有所思,“毕竟还是我的亲儿子,将他放逐便可。”
我虽恨透了乌贺兰却对喀齐并无什么恨意,我想要让乌贺兰得到应有的报复,可不包括他的儿子,这或许也是我与她最大的区别吧。
“恩。”听着羯罗的话,我点了点头,“一切都听可汗的。”
虽然乌贺兰不说,可前后的事放在一起想想,也能缕出些头绪,这次下毒事件,不可能是乌贺兰自己单独做的,“三人而知”,一个是乌贺兰,一个是楚大夫,另一个就是最大的主谋塔让部落可汗。塔让可汗借着帮女儿的借口,铲除西域突厥中最大的势力,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而那绢布上不太熟练的汉字应该也是塔让可汗的亲笔,羯罗虽然病重,可凭借他的聪明睿智应该不难想到这层,而他不说必然考虑到两部落之间的关系,如今还不适合撕破脸。牺牲一个乌贺兰,平息这样一场天大的闹剧,也算是最好的结局,可羯罗付出的代价将是自己的性命。
看着又昏昏欲睡的羯罗,我如今能做的只有好好的服侍他,也许明天或许是后天也或许是某天的一个清晨,我眼前这个还有微弱呼吸的男人,就将默默的失去生命。
羯罗的生死已经无人能主宰,就连配制毒药的楚大夫都下了定论,“一切看上天”。
不过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要一个人先死,那人便是乌贺兰,一个早该下地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