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毡房只有一帐床榻、一张矮桌和一块蒲团,这里我也曾经呆过,这里的黑暗最让人心情压抑,仿佛走进这里就将万劫不复。
不过此时却换了主人,如今静静的坐在这里等待结果的人换成了乌贺兰。
“怎么,饭菜不合胃口?”我看到一旁默默站着这的奴婢手中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一菜一饭,可却是丝毫未动。
乌贺兰安静的坐在桌案旁的蒲团上,听到我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我摆了摆手,一旁的奴婢端着饭菜走出帐子,掀开帐子的那一瞬间,一缕阳光照进,让刚刚睁开眼的乌贺兰有些不能适应,本能的躲闪了一下,又半闭着眼睛看着我。
“我要见可汗。”乌贺兰慢慢的说着。
“他不会见你的。”
一句话毫不留情断了乌贺兰的念想。
她不死心,站起身走近我,“怎么,趁着可汗生病,你想独揽大权?”
“我可没有这份野心,一切都是遵从可汗的意思。你做了这么多错事,可汗连你最后一面也不想见。”
“最后一面?”
“可汗心慈,只是赐了一杯酒给你而已,让你体体面面的去。”
“不可能,可汗不会这样对我。”乌贺兰喃喃的说着,“我跟了他十几年,他不可能这样对我。”
“你也知道你们十几年的夫妻恩情,可到头来不还是想要他的命。”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想要可汗死,没想到那毒药毒性这么强,这不是我的意思。”
“你还要狡辩,你可知你自己的父汗都全部交代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与塔让没有半点关系。”
“父汗……”乌贺兰不敢相信,一边说着一边流下一行泪。
我的这句话彻底摧毁了乌贺兰的防线,万万没想到最后出卖自己的竟然是自己最亲的人。
“不,你骗我,父汗不可能这样对我,我是他的女儿,他的亲生女儿。”
“你难道真的以为可汗病入膏肓了,什么都不清楚了吗?如果不是你父汗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你,你认为这件事可汗会放过塔让?”
乌贺兰向后退了几步,从未见她如此失魂落魄,就连在这昏暗的毡房里等待判刑,都依旧穿着得体,即使没有任何珠宝的装饰也极力维持着端庄、整洁的样子,可如今那张没有颜色的面庞让原本还有些自信的她没了最后一丝力气、退了几步想要这个支撑点撑住自己的身子可四周什么都没有。
我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让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站稳了下来,“我说过‘自作孽,不可活’,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不。”一声尖叫,想要挣脱着一切,“我不会死,不会,哈哈哈,你和我一样,哈哈哈,都在为了自己的私欲找借口。”
“如今的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我的女儿还有沁春,你对她们做的一切都要得到应有的报应,我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
“你的女儿?一出生就是一个死胎,你真以为是我害死了她,沁春?只不过是一个奴婢,我要她死轻而易举。”
我慢慢的将脸凑到乌贺兰面前,能清楚看见她白皙的面庞上两行泪水痕迹,那双媚眼没了色彩也失去了以往的神色,“乌贺兰,你如此无情,死到临头还嘴硬,不过,你以后都在没机会了。”
“哈哈哈,我这一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说着,整理了一下头发,轻轻擦拭着脸边的泪痕,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是塔让部落高贵的公主,泰木合部落尊贵的可贺敦,我这一生注定了争斗,胜者荣华富贵,败者,也不过如今的我。”
本就距离很近,乌贺兰有向我靠了过来,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我们是一样的,如今的我就是以后你的下场。”
“不过很可惜,你永远也看不到我的结局了。”
说完我转身离去,在踏出帐子之时我微微撇过头最后看了乌贺兰一眼,她如从前一样高傲的站在原地,微微抬起的头极力保持着最后的一点自尊,只是那不施粉黛的面庞似乎在诉说着她的凄凉。
正如我看她一般,她也那样的看着我,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平静的四目相对。
帐门慢慢合上,她的脸也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和乌贺兰的恩怨也该告一段落。一旁站着的士兵见我出来,端着一盏酒杯快步走近帐子,没一会儿,酒杯坠落在地的碰碰响声便传了出来,我知道,乌贺兰的命也随着这盏酒杯的坠落而消失,从此,她不再是我的心头大恨。
乌贺兰的死很平静,也没有谁过多的去讨论,就连塔让部落也没有任何动静,每个人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以前干嘛现在依旧,只是再经过乌贺兰的帐子时不再小心翼翼,不过有些人已经成了习惯,当走到乌贺兰帐前时还是会有些心惊胆战,可转念一想乌贺兰已死便又舒缓了心。
伺候过乌贺兰的奴婢奴才也都遣散,她的毡房我也下了命令择日拆除,乌贺兰的气息从此从泰木合消失,一点儿印记都没有,这也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过的,曾经不可一世的乌贺兰可贺敦如今成了一段回忆。
当许多人都在热衷于乌贺兰原来帐子所在地的那块空地该拿来作何用时,羯罗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更胜是连流食都吃不进去。
或许是最近一段日子事情较多,所以每日也只是睡个两个时辰便睡不着了,不知为何今日却足足睡到太阳高照,竟也没有人唤我起来。
所有都收拾好的时候羯罗身边伺候的奴婢便急匆匆的跑来,“大妃,可汗快不行了。”
手中拿的梳子掉落在地,我知道这一天总是要来,可当真正这天到来的时候依旧不敢相信。
一路快跑生怕自己晚一步会让自己后悔,可当站在牙帐前的时候却又有些犹豫,难道这都是真的?
与草原上阳光明媚的清晨相比,牙帐内的寝室真是昏暗至极,自从羯罗生病却也不喜欢有太多光照,所以厚厚的窗帘终日合着,只有帐内几座烛台懒洋洋的用微弱的光维持着一丝光亮。
“可汗!”乘着微光,我轻轻抚摸着羯罗的脸庞,从未如此认真的用手触摸他的五官,如此力挺,棱角分明。
“你来了。”他的声音很微弱,可安静的帐子足够听得清他的每句话。
我点点头,强忍泪水不让它流下。
羯罗拉住我的胳膊,让我躺在他的胸上,我慢慢的俯下身子,侧脸贴住他的胸膛,能清楚听到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真没想到你这个大唐公主会如此特别。”
“特别?”我不解的问道。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弹琴,美的如同那倾泻的月光,再见你已经是红妆艳女,却那么倔强不肯穿胡人新服。你很聪明,却从不愿意在我身上费劲心思,你又很傻,总是让别人有机会欺负你。”说着,羯罗又咳嗽了起来,“我知道,你从未爱过我,即使我是你的夫君,也从来不愿去爱我。”
我直起身子,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羯罗,我知道病痛不会让他便的糊涂,而一起生活这么久他已经把我看透。
羯罗轻轻擦去我的泪水,我不否定他的话,我也不会逃避这个问题,这么多年我从未爱过眼前这个男人,对他我只有尊敬以及家人一般的亲情,我的爱给了另一个人便不再有富余。
“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爱你,我的心也被一个人填满了。所以,我们算不算是打平了。”说着又不住的笑了起来,那苍白的面庞笑起来还是那样英俊。
我又破涕而笑,我们像极了两个孩子,一会哭,一会笑,却又彼此透露着淡淡的悲伤。
“晋安,等我走了,你就嫁给慕拓吧。”
“嫁给慕拓?”我不敢相信,一字一字的重复着。
羯罗点了点头。
“为何?”
“慕拓一直爱慕着你,有他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了。”
“不,臣妾不会嫁给他,臣妾是你的女人,现在是,将来还是。咱们的儿子会继承你的汗位,臣妾会辅佐他让泰木合更强大。”
“你会很辛苦。”
“臣妾不怕。”
羯罗的触摸到我的脸颊,我握住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脸上,我想让我的热量通过他的手传递到他的全身。
“你还年轻,不该如此。”
“自从嫁给了你,我们就是一体,逃也逃不掉。”
佐清、艾扎、罕娜急急忙忙的走进牙帐,霍契也站在一旁不敢再往前走。
羯罗环视四周看到这些熟悉的人露出了微笑,“你们都来了。”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
“那好,你们作证,今日我把汗位传给苍佑王子,从今以后由大妃辅佐新可汗共同治理泰木合。”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是!”
“真的是好久大家没有聚在一起了,真想支起篝火,大家围绕着跳支舞,艾扎,你能在唱首歌吗?”
艾扎愣了一下,猛烈的点着头,擦了擦泪水,哼唱起草原上最熟悉的婉转曲调。
“晋安,你后悔嫁给我吗?”羯罗一边听着歌声一边小声的问道。
“后悔过,可有庆幸嫁给的是你,所以打平了。”我用刚才羯罗的句式回答道,羯罗笑了。
“那就好,让我不会觉得这辈子亏欠太多人……”
说着,眼睛慢慢的闭了起来,还能感受到他起伏不定的呼吸。在悠扬的曲调里,沉浸于自己的回忆当中。
我在手中的那只手慢慢的坠落而下,没有一点力气,而本来起伏不定的呼吸也没了频率,跳动的胸膛也恢复了平静,羯罗眼角慢慢渗出两行泪,头也歪向一边,就这样,把最后一口气留在了梦里。
他在梦里是不是和心心念念的飞雪重逢,就连最后都不忘上扬起嘴角。
艾扎停止了歌声,呆呆的愣在原地,宁静的空气瞬间被哭泣打破,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掩面而泣,不住的唤着可汗。
我认真地将羯罗身上的被子盖好,就像是以前他总是那样为我盖被子一样。起身又把厚厚的窗帘拉开,自从他卧床不起之后,这重窗帘便很少拉起,瞬间,阳光倾泻,迫不及待的窜入帐内,几束光洒在羯罗安详的面容上,显得如此美好,就像是一个出生婴儿般安静。
“来生希望你能和飞雪幸福,咱们,也不要再相遇。”看着没有任何气息的羯罗我喃喃的说道。
我们的相遇不是很完美,却因为一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改变了彼此看法,我们之间有过争执,他也曾经不顾及我的生死,我也不曾为他争抢什么,“恩爱”对我们有些牵强,却始终都有那么一种默契让彼此成为相互的依靠。
我也不曾想过羯罗会如此快离开我,我以为会等到垂垂老矣之日再依依不舍告别,只是这样的日子来的太快,我们都还风华正茂,还有大把的时间准备去浪费,却已天人永隔。
艾扎、罕娜跪在地上低声抽泣着,却也不敢怎么大声嚎哭。一切就这样结束,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终结了我丈夫的人生。
羯罗的葬礼很隆重,像是我嫁给他时的祭天仪式一样,程序繁琐,而此时两旁站着的人脸上挂着的不再是笑容,而是忧伤,整个部落笼罩着浓烈的愁云,任谁都无法也不敢有丝毫喜悦之情。
前来参加葬礼的达官贵人和很多,可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泽西带着自己的妻子也匆匆赶来,在设置的灵堂中整整守了一晚,泽西是羯罗在疼爱的儿子,同时,羯罗也是泽西最敬重的父汗,总是再坚强的男子也会在失去父亲的这天痛苦而泣。
葬礼办了两天,慕拓却从未出现过,谁也不知道也没有谁愿意跟我说他去了哪里,做些什么。
第三天,所有兵客都散去,泽西也带着一行人返回了楚达,整个部落恢复了平静,可每个人也都开始讨论起谁将成为下一任可汗,这不仅关乎到他们的生活,更关系整个部落的命运。
不知何时,部落中的全部大臣都聚集在了牙帐内,我和几个可贺敦走进去还着实吓了一跳,艾扎本就忽好忽坏的神经又一次变得敏感起来,看着满眼的人立刻凑向佐清,佐清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就这样任她拽这胳膊。
“各位大人,是有什么事禀报吗?”我走到最前方,面对着在场所有人问道。
“大妃,可汗去世已三天,是该有人继承汗位了。”夏祖山恭恭敬敬的说道。
我点了点头,“夏大人说的极是,可汗临终前已把汗位传给了苍佑王子,我会请天师择日,举行即位大典。”
“这……”夏祖山听到我的话有些难为情,在场所有大臣也都交头接耳,像是不太认同的说的话。
这时,慕拓带着异性士兵走近牙帐,如今依然还是戴孝丧期,看他们一行人却并没有穿着丧服,就连慕拓都是平常打扮,只是象征性的在胳膊上系了一条白丝带。
大臣们看向慕拓,都一个个低下了头侧过身,让开一条路,慕拓一手握着腰间的佩剑,一手握紧拳头,直径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