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以来,每周的最后一天,那蔡宏都会一个人出去,然而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左右才回来。
一开始陈风并没有太过在意,直到后来他才慢慢重视,而今天,帆阳下着小雨,到处都是泥泞,陈风以为他不会出门,没想到他还是跟以往一样,拿着黄油纸伞独自一人出了蔡府。
也就是今天,陈风拉紧了弓弦,跟上了他。
只见蔡宏叫了辆马车,往帆阳的东城行去,陈风紧随其后。
马车晃晃悠悠的穿梭在帆阳的街道之中,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行人甚少,所以马车行的很是顺畅。
雨点敲打在马车的车顶之上,发出好听的叮咚声,车轮缓缓向前,带起了水花阵阵。
陈风侧并未在意这些,他一心一意的盯着前方的马车,与他保持着相一定的距离,既不会让蔡宏发觉,也不至于自己跟丢。
马车行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到了东区城郊的一处山脚下,蔡宏便是在哪里下了马车。
小山不高,在雨后更显青翠,空气中有淡淡的草木香。
只见那蔡宏在山脚下的一家酒馆买了瓶酒,随后打着油纸伞一步步顺着山路向上。
山路上没有什么行人,除了雨滴落在油纸伞上,滴落在树叶上,滴落在泥土上的声音外,很是安静。
所以陈风为了防止被发现,离蔡宏很远。
“难道是与什么朋友聚会?这荒郊野外的也不像啊?”陈风静悄悄的跟在后面,看着蔡宏在茫茫山间中显的格外落寞的背影,如此想到。
差不多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那蔡宏行到了山间,一处平坦之地。
当看到蔡宏停下来的地方,陈风才明白他来这里的原因。
只见那处平坦之地是一处埋葬逝者的坟地,三三两两七零八落的立着几个孤坟,大多坟墓的墓碑都已经破损,可唯独有两处坟墓,看起来装饰的很是用心。
那两处墓碑上分别写着:家弟蔡源之墓,弟媳何宝梅之墓。
陈风此时躲在离蔡宏不远的一棵茂盛的古树之上,看到眼前这一幕,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动,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老弟啊,今天下雨,本来想着不来的,年纪越来越大了,上个小山包都觉得有些累。”
只见蔡宏缓缓走到一处坟墓旁,一边用手扒拉了下坟前的落叶,一边如此说着。随后撑着黄油纸伞直接坐在了一块小石上,全然不介意地上的湿泥和被泥水打湿的衣角。
“但是想来啊,当年没落榜的时,你说你最喜欢在雨天坐在屋檐下,下个祺,喝杯热茶,或者跟三五好友聊聊天。你说那样惬意的很,小日子若是能那么过下去简直就跟个活神仙一般。今个下雨,我想你可能一个人听着这雨声会无聊吧,所以就来陪你了。”
“这酒,还是我们之前喝的稻花香,那铺子也开了这么多年了,味道还是没变。”
“最近朝廷安静的很,我这大理寺也没什么事干,还算清闲,可我却觉得,这清闲是个假象,你知道前段时间吧,听说文城出现了一颗天外陨石,他们都说这世道要变了,呵呵……我也这么觉得。”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冯光才吧,那小子又抽又笨,脑袋不开窍。前些时日想去大都督府那边威胁着说揭发我的恶行,嘿!你说这不是闲的无聊吗?然后我就当场把他给办了,哈哈!”
陈风就在树上看着蔡宏,看着他喝上一口酒,慢悠悠的说上一段话。然而不管他说多少,始终都没有任何答复。
陈风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是静静的等着他说完。
……
小雨不知何时竟开始慢慢变大,远方的山脉全然笼罩在了一片烟雨朦胧之中,看不真切。
雨点一滴滴的落在茂密的树叶上,然后在落在陈风身上,没多久,他的衣服便已经全部湿透了,不时滴下水来。
那把黄色的油纸伞还在雨雾当中一动不动,如同扎根在泥土上的一朵黄色花朵,倔强的在雨中不肯低头,不肯认输,只有同雨水相撞的滴滴答答的声响不停传来。
……
“也不知为何,今日明明天气不好,应该早些回去,可反而有些舍不得了,一说便说了这么久,这腿了都麻了。”那蔡宏说完,便撑着油纸伞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衣角已经全部都湿掉了,可能是有些腿麻,让他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几步。
把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喝完,就把剩下的半瓶撒在墓碑的前方,这才撑着黄油纸伞,打算一步步下山回家。
就在他正准备下山的时候,突然身前跳出来一个人影,将他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雨太大,模模糊糊中,只看清那是一个男子,面容却有些陌生,然而看着那人影步步朝自己靠近,手中握着一把长刀,不发一语,瞬间让蔡宏从头到尾升起一股凉意,一种极大的恐惧,颤颤巍巍的问道。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陈风手握朴刀,淡淡的说到。
“你是来取我性命的?”那蔡宏盯着眼前慢慢靠近他的男子,极度的恐惧让他步步后退,然而他却没有双腿发软,也没有跪地祈求,反而在最后回归到一种诡异的平静,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虽然他感觉自己有些明知故问。
“既然要杀我,总得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连杀死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岂不是可笑的很。”那寺正蔡宏低着头,如此说到。
他的心口还在砰砰直跳,他却不觉得男子忍受,身子有些发软僵硬,却没有跌落在地,有些口干舌燥,所以他舔了舔嘴唇,咽了几口苦涩的雨水。
前些时日他曾遇无意中遇到一位占卜师,说他近些时日有血光之灾,不易出门。
他也曾想,今天雨大,不如就不来看弟弟了,然而这些天来他手上沾满的鲜血和人命让他惶惶不可终日,身边却又没有信赖的人可供诉说。
最重要的是,他怀念起了当时与弟弟在雨天一同温习课本的岁月。
所以他还是在这周的最后一天,带着稻花香,来看望他早已逝去的弟弟,然后肆无忌惮的讲述心中的苦闷。
可不曾想,这竟然是他漫漫人生的终点。
不知为何,他竟然没有极度的恐惧,而是多了些理所应当之感,甚至于他都不怪身前要杀了自己的那个人,而是莫名升起一股解脱之感,感慨譬如朝露,感慨去日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