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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队列之末1-有的人没有(5)

“为什么,”神父问,“你要给他发一个你从来不用的粗鲁的词,即使你全身上下只有语言还不那么粗鲁了?”

西尔维娅说道:“谢谢!”她蜷腿靠在沙发上,后脑勺靠墙,这样她下颌骨的哥特式的拱形正好指向天花板。她对自己又长又白皙的脖颈很是欣赏。

“我知道!”康赛特神父说,“你是个美丽的女人。有的男人会说,和你住在一起的是个幸运的家伙。我思考的时候并不会忽略这个事实。他会想象躲藏在你美丽头发投下的影子里的愉悦[1]。他们则不会。”

西尔维娅把目光从天花板上挪下来,她棕色眼睛的目光试探地在神父身上停了一会儿。

“我们面对着很多障碍。”神父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选了那个字,”西尔维娅说,“这只有一个字,所以只要花五十芬尼[2]。没法指望我对他自负的自给自足有什么反应。”

“我们神父面对着很多障碍,最麻烦的就是,”神父重复了一句,“无论一个神父多精通人情世故——他也必须这样才能和世界斗争……”

赛特斯维特夫人说:“喝杯茶吧,神父,现在刚好。我相信西尔维娅是全德国唯一一个知道怎么泡茶的人。”

“他背地里还是那个穿着罗马领和胸巾[3]的人,你们不相信他。”康赛特神父继续说,“但是他对人性的理解超过你十倍——一千倍!”

“我不理解,”西尔维娅温和地说,“你为什么能用从你的贫民窟里学来的知识来理解尤妮斯·范德戴肯、伊丽莎白·B.或者奎妮·詹姆斯,或者任何我们教区的人,”她正站着往神父的茶里倒奶油,“至少现在我得承认你不是在训话[4]了。”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不少,”神父说,“还能用读书时代的这种老词。”

西尔维娅摇晃着倒进她身后的沙发,再次陷在了里面。

“你啊,”她说,“你没法停下你的布道。背后你总是暗暗希望把我换成一个纯洁[5]的小姑娘。”

“不是的,”神父说,“我可不是做白日梦的人。”

“你不希望我变成一个纯洁的小姑娘?”西尔维娅带着怀疑的口气懒洋洋地问。

“我不希望!”神父说,“但我希望你偶尔也能记得你曾经是。”

“我不觉得我曾是纯洁的小姑娘,”西尔维娅说,“如果修女们知道,我就被赶出圣童学校了。”

“你不会的,”神父说,“别瞎扯了。修女们知道得太多了……不管怎样,我不希望你是纯洁的小姑娘,或因为胆小害怕地狱表现得像新教女执事。我宁可你做已婚妇女中那种身体健康、适当对自己诚实的小恶魔,她们才是这个世界的瘟疫和救赎。”

“你欣赏妈妈?”提金斯夫人突然问道,她又插了一句,“你看,你没法不提救赎。”

“我的意思是往她们丈夫的肚子里塞面包和黄油,”神父说,“我当然欣赏你妈妈。”

赛特斯维特夫人轻轻动了动她的一只手。

“怎么看你都是和她合伙对付我的。”西尔维娅说。她一副有点兴趣的样子问:“那你会让我以她为榜样,好好努力逃脱地狱的烈火吗?她在大斋期[6]可是穿着刚毛衬衣[7]呢。”

赛特斯维特夫人坐在椅子边上,从瞌睡中回过神来。她本来指望神父的智慧能跟她女儿的粗鲁好好较量一番的,而且她想,如果神父的话足够有杀伤力,至少能让西尔维娅稍微思考一下她的某些行为。

“别瞎说,不是这样的,西尔维娅,”她突然叫出了声,“我这可能不算什么,但我是个守规矩的人。我害怕地狱的烈火,害怕极了,我得承认,可我不跟全能的上帝讨价还价。我希望他能放我一马,但我还是会继续尝试把失足年轻人从灰土里拽出来的——我觉得你和康赛特神父是这个意思——就算我确信我要下地狱,就像我确信我今晚要上床睡觉一样。就是这样!”

“看哪,本·阿德罕姆的名字名列榜首![8]”西尔维娅轻声地嘲弄道,“一样的,如果你觉得那些人不够年轻好看,而且也不够邪恶的话,我打赌,你不会专门去拯救他们的。”

“我不会的,”赛特斯维特夫人说,“如果他们让我不感兴趣的话,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西尔维娅看看康赛特神父。

“如果你还要继续给我添麻烦的话,”她说,“赶紧点。已经很晚了,我在路上跑了三十六个小时了。”

“我会的,”康赛特神父说,“有个谚语说得好,‘如果苍蝇拍得太多,总有那么几只会粘在墙上。’我只是试着就你的认知做些评论。你难道不知道你会去哪里吗?”

“什么?”西尔维娅不以为然地说,“地狱?”

“不,”神父说,“我说的是此生。听你忏悔的神父必然跟你说来生,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你下辈子要去哪里的。我改变主意了。等你走了以后,我会告诉你妈妈。”

“告诉我。”西尔维娅说。

“我不会的,”康赛特神父回答道,“去伯爵宫的展览处找算命的去,他们会告诉你那些你得小心对付的漂亮女人的一切的。”

“有个算命的听说很准的。”西尔维娅说,“迪·威尔逊跟我提过。她说她会有孩子……你不是指这个吧,神父?因为我发誓我永远不会……”

“我敢说不是这样,”神父说,“让我们谈男人吧。”

“你能告诉我的已经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了。”西尔维娅说。

“我敢说不是这样,”神父回答,“但是让我们再回顾一遍你知道的。现在假设你每周都可以跟一个新情人私奔,没人干涉,或者你想要多久一次?”

西尔维娅说:“等等,神父。”她对赛特斯维特夫人说,“我猜我要自己给自己铺床了。”

“你说对了,”赛特斯维特夫人说,“我在度假旅馆从不让女仆陪我待到十点以后。她在这种地方能干什么,除了听这里满屋子的鬼怪声以外?”

“总是这么体贴!”提金斯夫人嘲弄地说,“也许这样也好。你那个玛丽要是靠近我,我可能会用梳子把她胳膊敲断的。”她又加了一句,“你刚在谈男人,神父……”然后突然欢快地对她母亲说:

“电报的事我改主意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发:‘完全同意,但要带上接线员。’”

她又对神父说:“我管我的女仆叫接线员,因为她尖尖的嗓音像个电话机。我说‘接线员’——她会回答‘是的,夫人。’你会发誓那一定是接线台在说话……但你刚刚在跟我说男人。”

“我是在提醒你!”神父说,“但我不用继续了,你已经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了。所以你假装没有在听。”

“我向你保证,我不明白。”提金斯夫人说,“那只是因为我想到什么就得说出来。你刚刚在说,如果我每周末跟一个不同的男人出去……”

“你把时间缩短了,”神父说,“我给每个男人一整个星期呢。”

“但是,当然了,人总得有个家,”西尔维娅说,“一个地址。人得填满一周的日程。真的,说到底还是得有个丈夫,有一个地方存放女仆。接线员一直以来只能拿伙食费,但我不觉得她喜欢这样……我们统一一下意见,如果我每周换一个男人的话,我会被这种安排烦死的。你是这个意思吧,不是吗?”

“你会发现,”神父说,“到最后你的美妙时光就只剩在订票窗口等你的年轻人拿票的瞬间了,然后渐渐这也不再像有什么美妙的……然后你就会打着哈欠想回你丈夫身边。”

“看看你,”提金斯夫人说,“你在滥用忏悔室里的秘密。这跟托蒂·查尔斯说的一模一样。弗雷迪·查尔斯在马德拉的时候,她曾试过三个月。你们俩所说的从哈欠到订票窗口都一模一样。还有‘美妙’,这个词只有托蒂·查尔斯才会每两个字就用一次。我们大部分人喜欢‘绝妙’!这更明智一点。”

“我当然没有滥用忏悔室里的秘密。”康赛特神父温和地说。

“你当然没有,”西尔维娅用仰慕的语气说,“你是个老好人,一直不停地模仿别人,你完全了解我们心里在想什么。”

“没那么多,”神父说,“你心里应该还有一大堆我不知道的。”

西尔维娅说:“谢谢。”她突然问,“看那,是你在我们身上——英格兰将来的母亲们,你知道,还有其他所有的将来的母亲身上——在兰佩德小姐那里看到的——让你去贫民窟的吗?因为厌恶和绝望?”

“哦,别把这搞得太戏剧化了,”神父回答道,“就说我想改变一下吧。我那时候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帮助。”

“你把能帮的事情都做了,”西尔维娅回答,“跟兰佩德小姐有关的事情都能毒害全世界,那些法国女教师都像地狱来的一样坏。”

“你这一套我都听过了,”赛特斯维特夫人说道,“但那个学校据说是英国最好的精修学校[9]。至少我知道那学费要的不少!”

“好吧,就算我们才是害群之马。”她总结说,然后她转向神父,“我们确实曾是一大帮害群之马,不是吗?”

神父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不觉得你以前——或者现在——比你的母亲、祖母、罗马贵族妇女或者阿斯塔罗特[10]的崇拜者更糟糕。看起来我们需要一个统治阶级,而统治阶级都屈从于特殊的诱惑。”

“阿斯塔罗特是谁?”西尔维娅问,“阿斯塔尔塔[11]吗?”然后又说,“现在,神父,有你这一番经历,你会说利物浦的工厂女孩,或者任何其他的贫民窟里的妇女,是比你以前照顾过的我们更好的女人吗?”

“阿斯塔尔塔·西里亚卡,”神父说,“是非常强大的魔鬼,有人认为她还没有死。我不知道我自己信不信。”

“嗯,我可受够她了。”西尔维娅说。

神父点点头,“你跟普罗富莫夫人有交集?”他问,“还有那个恶心人的家伙……他叫什么来着?”

“吓到你了吗?”西尔维娅问,“我承认这有点过分……但我已经跟他们撇清关系了。我宁愿把我的信任托付给范德戴肯夫人,还有,当然,弗洛伊德。”

神父点点头说:“当然!当然……”

但赛特斯维特夫人叫了起来,带着突如其来的一股劲:

“西尔维娅·提金斯,我不介意你做什么或者读什么,但如果你再跟那个女人说一个字,我就跟你断绝关系!”

西尔维娅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睁开棕色的眼睛,再让眼皮缓慢地垂下。

“我说过一次,”她说,“我不喜欢听到有关我朋友的坏话。尤妮斯·范德戴肯是个彻底被人看错了的女人。她真的是个好家伙。”

“她是个俄国间谍。”赛特斯维特夫人说。

“俄国外婆,”西尔维娅回答,“而且就算她是间谍,谁在乎呢?我很欢迎她……听着,你们两个。我进门的时候对自己说:‘我敢说我会把他们两个搞得很不愉快的。’我知道你们对我的火气大过我所应得的。我说我会坐下听你们想对我讲的所有说教,如果我得坐到天亮,我会的,作为回报。但是我更希望你们放过我朋友。”

两位长辈都静默不语。昏暗的屋子里关紧的窗子传来一阵低低的抓挠声。

“你听!”神父对赛特斯维特夫人说。

“是树枝。”赛特斯维特夫人回答。

神父回答道:“十码以内都没有树!试着用蝙蝠来解释看看。”

“我说了我希望你别提了,就刚才。”赛特斯维特夫人颤抖着说道。西尔维娅说:

“我不知道你们俩在说什么,听着像迷信。妈妈都被它吓坏了。”

“我没说是魔鬼想进来,”神父说,“但记得魔鬼总是在试着进来也是好的。而且有一些特殊地点。深山老林和其他地方相比就比较特殊。”他突然转过身,指向铺满阴影的墙,“谁,”他问,“除了被恶魔附身的野蛮人以外,能想出来用那种东西做装饰品?”他指着一张真实大小的、涂抹得很粗糙的画,画上一只野熊奄奄一息,喉咙被划开,鲜血汩汩流出。其他动物濒死的痛苦纷纷躲进了阴影里。

“什么运动[12]!”他发出一阵嘘声,“这是妖术!”

“你可能是对的。”西尔维娅说。赛特斯维特夫人非常迅速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静默持续着。

西尔维娅说:“那如果你们俩都说完了,我就把我想说的说了。首先……”她停下,坐直身子,听着百叶窗传来的沙沙声。

“首先,”她再一次鼓起劲说,“你不用给我——陈述年龄增长的缺陷了,我都知道。人会变瘦——我这种人——脸色暗沉,牙齿突出,还有厌倦。我知道,人会很厌倦……厌倦……厌倦!关于这个你没法告诉我什么我还不知道的。我知道我将会面对什么。你不如告诉我,神父,只有你才害怕你著名的‘饱经世故的人’的功力失效——你宁可告诉我,人可以通过对丈夫和孩子的爱抵抗这种厌倦和又长又细的牙齿。家庭的噱头!我相信!我真的很相信。只是我恨我的丈夫……我也恨……我也恨我的孩子。”

她停下,等着神父发出惊呼、惊愕或者反对的声音。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想想看,”她说,“孩子,对我来说,意味着的毁灭……生育的痛苦,对死亡的恐惧。”

“当然,”神父说,“对女人来说生育是件恐怖的事情。”

“我不能说这次谈话很得体,”提金斯夫人继续说,“你见到一个女孩……刚刚结束了公开的罪孽生活,然后你还要叫她谈论这事。当然你是个神父,我妈妈是我妈妈,我们是一家人[13]。但修道院的圣十字玛丽[14]有这么句格言:‘在家庭生活里戴上丝绒手套。’我们对待这件事的时候好像脱掉了手套。”

康赛特神父仍然什么都没有说。

“当然,你在尝试拉拢我。”西尔维娅说,“我睁一眼闭一眼都能看出来……那很好,你应该这样。”

她深呼一口气。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恨我的丈夫。我告诉你,是因为他简单、彻底的不道德。我不是说他的作为,是他的观点!他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言语都让我——我发誓是他逼我——想不顾一切地拿刀捅他,而且我还不能证明他是错的,从来不能,就算是最小的事情。但是我可以让他不好过。我也会的……他坐在适合他的后背的椅子上,笨拙,像块石头,几个小时都不动……我可以让他皱皱眉头。哦,一点都显不出来……他是你们所谓的那种……哦,忠实。还有那个奇怪又莽撞的小个子……哦,麦克马斯特……还有他母亲……他母亲被他以一种又蠢又神秘的方式,坚持叫作圣人……一个新教圣人!他的老保姆,带孩子的那个……还有那孩子……我跟你说我只要抬抬眼皮……对,只要稍稍抬起眼皮,他就会非常不好过。他的眼珠在无言的痛苦里转动……当然他什么都不说。他是一位英国的乡村绅士。”

康赛特神父说:“你说的你丈夫身上的这种不道德……我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在你的孩子出生之前的几个星期,我和你们待在一起,那时候我了解了他不少。我跟他谈了很多。除了关于两种教派——即使这方面我也不知道我们有那么大差别——我觉得他非常可靠。”

“可靠!”赛特斯维特夫人突然带着强调的语气说,“他当然可靠。都不该用这个词,他是有史以来最好的。还有你父亲,说到好人的话……还有他。好到极致也就是他这个样子了。”

“啊,”西尔维娅说,“你不知道……看这个,尽量中立一点。假设我在吃早饭的时候看《泰晤士报》,之前已经有一周没跟他说过话了,我说:‘医生们做的事情真了不起。你看了最近的新闻了吗?’他马上就会自以为是地——他什么都知道!——证明,证明所有不健康的孩子都应该进毒气室,不然世界就会毁灭。那种感觉就像催眠术,你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或者他证明谋杀犯不应该被处死,气得你说不出话来。然后我会很随意地问,便秘的孩子应不应该进毒气室。因为马钱特——那个保姆——总是哀叫着说孩子的排便不正常,这可能导致可怕的病症。当然这让他不好过。因为他对那孩子非常上心,虽然他多半知道那根本不是他的……但这就是我所说的不道德。他会声称谋杀犯应该存活下来繁衍生息,因为他们是勇敢的家伙,但无辜的小孩应该被处死,因为他们生病了。他会让你几乎相信这是真的,虽然你简直要被这些想法恶心吐了。”

“现在,”康赛特神父开口说,几乎是甜言蜜语地哄骗,“你不会想要隐居一两个月吧。”

“我不想,”西尔维娅说,“我怎么能这么想?”

“伯肯黑德有个普雷蒙特雷女修士的修道院,很多女士去那里。”神父继续说,“他们的伙食不错,你有自己的家具,如果你不想让修女照顾你的话也可以带自己的女仆。”

“这可不行,”西尔维娅说,“你自己想想,这一下就会让人起疑心的。克里斯托弗不会同意的……”

“不,恐怕这事不可能,神父,”赛特斯维特夫人最终打断了他们,“我在这里藏了四个月就是为了掩饰西尔维娅的行踪。我还有沃特曼的房产需要照看,我的新房产管理人下周要来。”

“不过,”神父力劝道,带着一种急切的恳求,“如果就一个月……或者就两个星期……很多天主教女士都去……你可以考虑考虑。”

“我看出来你的目的是什么了,”西尔维娅突然气愤地说道,“你很反感我从一个男人的怀抱直接投向下一个。”

“如果中间有个过渡我会高兴些的,”神父说,“我们管这个叫行为不端。”

西尔维娅像被电击了一样僵在沙发上。

“行为不端!”她叫起来,“你指责我行为不端。”

神父稍稍低下头,像迎面吹来一阵风那样。

“是的,”他说,“这很可耻。这不自然。我至少会旅行一段时间。”

她把手放在她长长的脖颈上。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她说,“你想要帮克里斯托弗摆脱……这种耻辱。这种……这种恶心。毫无疑问,他会感到恶心。我想过了。这是我一点小小的报复。”

神父说:“够了,你这女人,我不想再听了。”

西尔维娅说:“你会的。听着……我一直盼望着这样:我会在一个男人身边安定下来。我会像其他任何女人一样品德高尚。我已经想好了,就这样。我下半生都会呆板而沉闷,除了一件事,我可以折磨这个男人。我会这么做的。你知道我怎么做吗?有很多种办法。不过,就算最坏的情况下,我也可以让他做傻事……我只要教坏他的孩子!”她微微喘着气,转动的棕色眼睛露出了眼白,“我会跟他扯平的。我可以的。我知道怎么做,你明白的。我也会跟你扯平,通过他,因为你这样折磨我。我一路从布列塔尼赶来,途中都没停。我还没睡觉……但是我可以……”

康赛特神父把手移到他外套的下襟。

“西尔维娅·提金斯,”他说,“在我的手枪口袋里有一小瓶圣水,我平时带着为了这种情况用的。如果我滴两滴在你头上,喊道:以阿斯塔罗特的名义驱邪[15]……”

她在沙发上挺直上半身,像盘起身的蛇的脖颈一样僵硬。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眼睛瞪了出来。

“你……你怎么敢,”她说,“对我……这是侮辱!”她的双脚在地板上慢慢滑动。她在用眼睛测量到门口的距离。“你怎么敢,”她又说了一遍,“我会去主教那里告发你!”

“当它们烧灼着你的皮肤的时候,主教能帮你的很少。”神父说,“走吧,我命令你,说一两遍万福玛利亚,你需要的。不要再在我面前说教坏小孩子这种话了。”

“我不会的,”西尔维娅说,“我不该的……”

敞开的门廊里投下她的一道剪影。

门在他们面前关上后,赛特斯维特夫人说:“真的有必要这样恐吓她吗?你知道的最多,当然了。在我看来,言辞有点太激烈了。”

“对她来说这是一剂解酒药,”神父说,“她是个蠢姑娘。她和普罗富莫夫人还有那个我不记得名字的家伙混在一起捣鼓黑弥撒。你可以看出来,他们割了一只白羊羔的喉咙,把血洒得到处都是。她没忘了这件事……这一点都不正经。一群愚蠢、无所事事的女孩。非要比的话,这不比看手相或者算命好到哪里去,因为那些丑陋的部分像一种罪恶。至少从他们的意愿来说,意愿是祷告的本质,非黑即白……但在她脑子里,不会一晚上就忘掉的。”

“当然,那是你的事情,神父,”赛特斯维特夫人懒洋洋地说,“你这一下打得很重。我不觉得她曾经被这样打击过。你不愿意跟她说的是什么事?”

“只是,”神父说,“我不愿意告诉她,因为这种想法最好不要进了她的脑袋……但是,当她丈夫盲目地低着头,一路小跑,疯狂地追逐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她的世界会变成活地狱的。”

赛特斯维特夫人什么都没有看,然后点点头。

“是的,”她说,“我没想过这一点……但他会吗?他是个很可靠的家伙,不是吗?”

“又有什么能阻止这件事呢?”神父问道,“这世界上除了亲爱的主的恩惠,还有什么他没有得到也并没有要求的[16]?那么……他是个年轻人,精力充沛,然后他们不会像……妻子和丈夫[17]那样生活在一起。要是我对他的看法没错的话。然后……然后她会被气得把房子拆了的。恶有恶报。”

“你的意思是说,”赛特斯维特夫人说,“西尔维娅什么粗野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难道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在失去了她的男人之后受上好几年的折磨吗?”神父问道,“她越折磨他,失去他之后就越不能理直气壮。”

赛特斯维特夫人沮丧地看着暗处。

“那个可怜虫……”她说,“他能在任何地方得到安宁吗?……问题在哪里,神父?”

神父说:“我才想起来她给了我茶和奶油,我喝了。现在我没法替莱因哈特神父做弥撒了,我得去叫醒他的助理神父,他住得很远,在森林里面。”

他在门口,举着蜡烛,说:“我希望你今天或者明天都不要起床,如果你忍得住的话。来个头痛什么的,让西尔维娅照顾你……你回伦敦去以后得告诉别人她怎么照顾你的,而且如果只是为了让我高兴,我宁可你不要撒不必要的谎……另外,如果你看着西尔维娅照顾你,你可能会感受到她独特的地方,说出来也更让人相信……她的袖子如何蹭到药瓶,如何让你心烦,也许……或者——你会知道的!如果我们能把这个丑闻在教区里压下来,我们最好这么做。”

他跑下了楼梯。

注释:

[1]暗指但丁·罗塞蒂的《三重影》中的一个意象。

[2]芬尼是德国的货币单位,从九世纪起一直沿用到二〇〇二年德国加入欧元区为止。芬尼的币值变化很大,中世纪时为贵重货币,本书中的德国帝国时期仅仅作为德国马克的辅币使用。

[3]罗马领和胸巾是天主教神父的标准装扮。

[4]原文为“pi-jaw”,意为无聊的训话,是十九世纪末的习语。

[5]原文为“pyore”,是“pure”(纯洁)这个词加上讽刺的口音。

[6]大斋期,基督教教会年里一个节期。整个节期从大斋首日开始至复活节前日止,一共四十天。天主教徒在此期间以斋戒、施舍、克己及刻苦等方式补赔自己的罪恶。

[7]刚毛衬衣是一种用山羊毛制成的粗毛内衣,苦行僧通常穿着这种衣服以克制肉体的欲望。

[8]阿布·本·阿德罕姆(前777—?),阿拉伯穆斯林圣人,也是苏菲神秘主义者。他为了更好地服务民众放弃了王位。这句话是英国作家利·亨特所作《阿布·本·阿德罕姆》的最后一句。

[9]精修学校是为年轻女子提供社交技能、文化常识和礼节训练的地方。

[10]阿斯塔罗特是强大的魔鬼,人称“地狱王子”,是男性。

[11]阿斯塔尔塔是西闪女神伊什塔尔的希腊名,是一个双面女神,既是丰饶与爱之神,同时也是战争女神,一般认为与金星日夜不同的双面性有关。

[12]在十八、十九世纪,运动(sport)一词在英国常常用来指各种狩猎活动,如猎狐、猎鸟或者钓鱼。

[13]en famille,法文。

[14]玛丽·海伦·麦姬洛修女(1842—1909),也被称为圣十字玛丽,生于澳大利亚墨尔本,为澳大利亚天主教修女、圣若瑟圣心修女会的创立者,是澳大利亚第一位被天主教会册封的圣人。

[15]Exorciso te Ashtaroth in nomine,拉丁文。在这里,康赛特神父是用驱魔仪式恐吓西尔维娅。

[16]克里斯托弗不像妻子或者岳母那样是罗马天主教徒,不需要“主的恩惠”。

[17]maritalement,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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