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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队列之末1-有的人没有(33)

如果你管这叫嫉妒的话,她的气愤已经战胜了她绝望的嫉妒。如果提金斯身边永远有这样闪闪发光、友好、高雅的完美女人,活着或者爱着还有什么意义。另一方面,在她的两种深沉的感情中,第二种是对她母亲的。

无论是对是错,瓦伦汀认为温诺普夫人是一位伟大的、高贵的人物,有了不起的头脑,很高又很有雅量的智力。她写出过至少一本很棒的书,就算她剩下的时间都浪费在和生活的斗争上。同生活的斗争夺去了她们两人的人生,这也不能减损她唯一的成就。这本书应该让她母亲千古留名。这了不起的成就不应该跟麦克马斯特夫妇相提并论,因此这既不令瓦伦汀感到震惊,也不让她感到气愤。麦克马斯特夫妇有他们自己的游戏规则,为此,他们也有他们的偏爱。是他们的游戏让他们在那些对官方有影响力的、半官方的和官方任命的人中间出没。他们和那些巴斯勋章获得者们、爵士们、会长们交往,还包括其他偶尔涉猎一下写作或者艺术的人。他们与评论家、艺术评论者、作曲家和考古学家和谐共处,这些人在一流的政府办公室有个职位,或者在那些更权威的期刊里有固定的工作。如果一个富于想象力的作者似乎确定了地位,长时间受到欢迎,麦克马斯特会试探他一下,让他自己显得低调而有用,而杜舍门夫人早晚会让这个人变成一个品格高尚的通信者,与他在信里调情——或者她不会。

他们曾经将温诺普夫人当作永久性的作家领袖和一份了不起的机关报刊的首席批评家,但是这份了不起的机关报刊渐渐式微,现在已经消失了,麦克马斯特一家就不再希望她在他们的聚会上出现了。这是他们的游戏——瓦伦汀接受这一事实。但是这件事做得如此粗鲁无礼,如此明显地引人注意——两次打散温诺普夫人的小圈子的时候,杜舍门夫人连一句“你好吗?”这样的话都没有对这位老夫人说过!——这几乎超越了瓦伦汀当时所能忍受的极限,她宁可立刻带着母亲离开,永远不再进入这间房子,但是为了所能得到的补偿她忍住了。

她母亲最近写了一本新书,还找到了一个出版商——这本书看起来一点都不比之前的差。相反,没完没了、分散了很多精力的新闻写作被迫停止了,温诺普夫人交出了一部被瓦伦汀认为是透彻、理智、写得很好的作品。从写作者的角度来说,由于缺乏对外界的关注而造成的抽象化,并不一定是坏事。这仅仅意味着她把太多思考的精力花在了工作上,其他方面与人的接触就因此受到了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工作就会受益。她母亲的这种情况可能正是瓦伦汀强烈、隐秘地希望的。她母亲刚刚六十岁,很多伟大的作品都是六十岁到七十岁之间的作者写出来的……

而围绕在这位老夫人身边的比较年轻的男人多少证明了瓦伦汀的希望可能是真的。在这时代的潮起潮落旋涡中,这本书自然没有吸引到多少注意力,而可怜的温诺普夫人也没有成功地从她强硬的出版商手里弄到一分钱。实际上,这几个月来她还没有挣到一分钱,在乡下小小的狗窝里,她们几乎活在挨饿的边缘——只靠瓦伦汀做体育老师的薪水……但是在这半公开的场合的一点点注意也显得是一种肯定,至少对瓦伦汀来说是这样。在她母亲的作品里可能有一些可靠、合理、写得很好的部分。这几乎是她想要从生活中得到的全部。

实际上,当站在母亲的座位旁边的时候,她有些愤恨地想,如果伊迪丝·埃塞尔把那三四个年轻人留给她母亲,这三四个人可能会为她可怜的母亲做点好事,以单纯的吹捧或者类似的方式——而老天知道她们有多需要这一点点的好事!——一个很瘦的不整洁的年轻人真的飘回温诺普夫人身边,而且询问的正是这件事。他希望为一份出版物记一两笔温诺普夫人最近在做的事。“她的书,”他说,“吸引了非常多的注意力。他们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真正的作家……”

人群从火炉那里向椅子的方向敞开一条三角形的通道。这就是瓦伦汀见到的!提金斯夫人看着他们,她问了克里斯托弗一个问题,她就像乘着齐腰深的浪花,立刻压制了麦克马斯特和杜舍门夫人。他们将其他座位上的人抛在脑后,谄媚地站在她两旁。提金斯和两个羞怯地跟着他们的参谋官把楔形的道路拓得更宽。

西尔维娅,长长的手臂从一码左右远的地方伸过来,正把手伸向瓦伦汀的母亲。她以清澈、响亮、大方的嗓音感叹,还是从一码左右以外,但那声音整个房间的每个人都能听见:“你是温诺普夫人,那位了不起的作家!我是克里斯托弗·提金斯的妻子。”

年老的女士抬起头,用她昏暗的眼睛看了看这位从高处俯视着她的年轻些的女人。

“你是克里斯托弗的妻子!”她说,“我必须得为了他向我表现出的所有善意亲吻你。”

瓦伦汀感到她的眼里盛满泪水。她看见母亲站起来,把双手搭在另一个女人的肩膀上。她听见母亲说:“你是最最美丽的生物。我确定你是个好人!”

西尔维娅站着,淡淡地笑着,稍稍弯腰接受她的拥抱。在麦克马斯特一家身后,提金斯和那些参谋官瞪大眼睛排成一排。

瓦伦汀在哭。尽管几乎摸不到路,她还是溜到了茶壶后面。美丽!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而且人好,善良!你能从她把脸颊伸向那位可怜老女人的可爱动作中看出来……而且整天,永远,活在他身边……她,瓦伦汀,必须做好准备,为西尔维娅·提金斯献出生命……

提金斯的声音响起,就在她头顶上:“你母亲似乎和平时一样享受着她的成就。”然后,带着一种和善的愤世嫉俗,他加了一句,“这似乎打乱了某些人的安排!”他们看着麦克马斯特引导着那位年轻的名人,后者从她被人遗弃的扶手椅里站起身来穿过房间,消失在簇拥着温诺普夫人的马蹄形人群中。

瓦伦汀说:“你今天挺高兴,声音听起来不一样了。我猜,你好一点了?”她没有看着他。他的声音传来,“是的,我挺高兴的!”他继续说,“我想你应该想知道。我一小部分数学头脑好像复活了,我做出了两三个傻乎乎的小问题……”

她说:“提金斯夫人会高兴的。”

“哦!”答案来了,“数学并不比斗鸡更能激起她的兴趣。”在一个非常短促的瞬间,在字里行间,瓦伦汀读出一种希望!这位光辉灿烂的人儿并不理解她丈夫的活动。但是他用一句话狠狠粉碎了她的希望:“她为什么要有兴趣呢?她自己在那么多方面都已经无与伦比了!”

他开始相当仔细地跟她讲一个他当天中午才做出来的计算。他走进统计局,和林肯的英格比爵士大吵一架。这家伙真是搞了个好爵位!他们想要他申请调回原部门的某个岗位。但是他说,他宁愿下地狱也不会这么干。他憎恶又鄙视他们所做的工作。

瓦伦汀,人生中第一次,几乎没有听他所说的话。西尔维娅·提金斯有那么多方面的活动,意思是说提金斯觉得她冷漠吗?她对他们的关系一无所知。西尔维娅太像一个谜,因此她几乎不成为一个问题。瓦伦汀知道,麦克马斯特很讨厌她。她是从杜舍门夫人那里知道的。她很久很久以前就听说了,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西尔维娅从来不参加麦克马斯特家的下午聚会,但这是很自然的。麦克马斯特一直以单身汉自居,对一个时尚的年轻女人来说,不去单身汉为文艺界人士举办的茶会是可以原谅的。另一方面,麦克马斯特常常在提金斯家吃饭,以至于公众都知道他是提金斯家的朋友。不过,西尔维娅也从来不去看望温诺普夫人。但就算在以往,对一个时尚但并没有特别的文学兴趣的年轻女人来说,这也是一段很远的路途。再者,心里对她们还有善意的人都不应该拜访她们在远郊的狗窝。她们被逼得几乎卖掉了所有漂亮的东西。

提金斯在说,在他和林肯的英格比爵士气势汹汹的会面以后——她希望他可以不那么粗鲁地对待有权有势的人!——他去麦克马斯特的私人办公室和他见了个面,发现他在一堆数字面前摸不着头脑。仅仅是为了逞能,他把麦克马斯特和自己的文件拿到了午饭桌上。然后他说,他冒险看了看这些数字,没有抱任何希望,他突然解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谜题。它就这么来了!

他的声音那么愉快,那么心满意足,她无法抑制抬头看他的冲动。他的两颊光洁鲜艳,他的头发闪闪发光,他的蓝眼睛里带着一丝故时的骄傲——和温柔!她的心简直是在愉悦地歌唱!她觉得,他是她的男人。他想象,脑中的双臂伸出来搂住她。

他继续解释。他以恢复了的自信稍微嘲讽了一下麦克马斯特。这话只在他们之间讲,根据他们的要求,做局里想让他做的工作,难道不是很容易吗?他们想要安抚盟友,告诉他们并不值得写信回家诉说摧毁和破坏造成的损失——以避免给他们派增援部队!啊,如果你只是从那些被摧毁的区域捡点砖头和砂浆,你可以证明,在砖头、瓦片、木制品等等所有方面的损失并不比——再稍稍地篡改一下数据!——和平时代里全国正常条件下一年内的房屋失修情况更严重……正常条件下一年内的房屋修理需要花几百万英镑。敌军只摧毁了那几百万英镑的砖头和砂浆。这仅仅是一年房屋失修所要花的钱!你只需要忽略它们,明年再做就可以了。

因此,如果你忽略三年内损失掉的收成、全国最富有的工业区工业输出的损失、被摧毁的机器、被剥了皮的果树、三年内十分之四点五的煤矿输出的损失——还有牺牲的生命!——我们可以去对我们的同盟军说:“你们哇啦哇啦叫着的那些损失仅仅是胡扯。你们完全有能力补上自己防线上薄弱的部分。我们打算把我们的新军团送到近东去,我们真正的利益在那边!”而且,虽然他们可能早晚指出这其中的错误,但凭这个也足以让你拖延那个方便得恐怖的单一指挥[9]。

虽然这把自己的思绪带远了,瓦伦汀还是无法抑制地说:“但难道你不是为和你对立的观点辩护吗?”

他说:“是的,当然是的。我心里很高兴!构思其他人的反对意见总是件好事。”

她把椅子里的半个身子转了过来。他们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他俯视,她仰视。她对他的爱情没有半点怀疑。她知道,他也丝毫不怀疑她的。她说:“但告诉这些家伙怎么做,不危险吗?”

他说:“哦,不,不。不!你不知道小维尼心肠有多好。我认为你对文森特·麦克马斯特不太公正!叫他找我讨主意简直就像叫他偷我的钱。品德高尚的灵魂!”

瓦伦汀有一种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之后她并不确定,是否在自己发觉之前就已经感受到西尔维娅·提金斯正在看着他们。她站在那里,站得很直,脸上带着奇怪的微笑。瓦伦汀不能确定这是友善、残酷,还是漠不关心的嘲讽。但不管背后是什么,她都确定这都意味着,带这种笑容的人知道所有的那些关于她的事,无论是她的,瓦伦汀的,对提金斯的感情,还是提金斯对她的……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在特拉法尔加广场上偷情的女人。

在西尔维娅背后惊骇地张着嘴的是两名参谋官。他们的深色头发不整洁到显得没有意义,但就这副样子,他们还是一群人里最像样的两位男性——而西尔维娅让他们乖乖就范了。

提金斯夫人说:“哦,克里斯托弗!我要去巴希尔[10]家了。”

提金斯说:“好的。等温诺普夫人玩够了,我就立刻把她送上火车,然后过去接你!”

西尔维娅垂下她长长的眼帘,向瓦伦汀·温诺普示意,然后从门边飘了开去。并不那么像军人的军事护送卫队穿着卡其色和深红色制服跟在她后面。

从那一瞬间开始,瓦伦汀·温诺普再也没有丝毫怀疑了。她知道,西尔维娅·提金斯知道丈夫爱着她,瓦伦汀·温诺普,就是她瓦伦汀·温诺普,也爱着她的丈夫——带着绝对的、难以形容的热情。她,瓦伦汀,一件不知道的事情、一个还无法看透的谜团是西尔维娅对她丈夫好不好!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伊迪丝·埃塞尔来到茶杯旁向她道歉,说在西尔维娅指出之前,她不知道温诺普夫人在房间里。她希望他们能更经常地见到温诺普夫人。她顿了一下说,她希望将来温诺普夫人不用觉得自己必须由提金斯先生陪同而来。他们已经是很老的朋友了,当然。

瓦伦汀说:“你看,埃塞尔,如果你认为你可以继续和母亲做朋友,却又在提金斯先生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之后反过来针对他,你就错了。你错得很彻底。再说,我母亲很有影响力。我不想看你犯任何错误,尤其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大吵一顿绝对是个错误。如果你对母亲说任何提金斯先生的不是,你肯定会和她大吵一顿的。她知道得很清楚。记住了。她住在牧师宅邸旁边很多年了。她的嘴也很尖利得吓人……”

伊迪丝·埃塞尔向后佝偻着背站立着,好像她整个身体都穿在一根钢弹簧上。她嘴巴张开,但是她又咬紧下唇,然后用一块非常白的手帕擦了擦。她说:“我恨那个男人!我憎恶那个男人!他一靠近我我就浑身颤抖。”

“我知道!”瓦伦汀·温诺普回答说,“但是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这并不能给你增添任何荣誉。他是个好人。”

伊迪丝·埃塞尔长久地、盘算着看了她一眼,然后站回到壁炉旁。

有五个——或者,最多六个——周五,在瓦伦汀和马克·提金斯坐在陆军部的等候厅之前的那段时间,还有那之前的一个周五,在所有的宾客都走了之后,伊迪丝·埃塞尔来到茶桌旁,带着天鹅绒般的善意,她把右手放在瓦伦汀的左手里。带着深深的热忱欣赏这一举动的时候,瓦伦汀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三天前,一个周一,瓦伦汀穿着学校的制服走在一个大百货商场里,她是来这里买体育课所需的各种物件的。她遇到了杜舍门夫人,她在买花。杜舍门夫人看到她的制服显得非常痛苦。她说:“可是你就穿成这样到处走吗?这真的很可怕。”

瓦伦汀回答道:“哦,是的。在为学校工作的上课时间,我应该穿成这样。如果在课后急着去哪里,我也穿着它。这省了我的裙子。我可没有很多裙子。”

“但是任何人都可能碰见你,”伊迪丝·埃塞尔带着一丝痛苦说,“这考虑得非常不周到。你不觉得你考虑很不周到吗?你可能碰到任何来我们周五聚会的人!”

“我常常碰到,”瓦伦汀说,“但他们看起来并不介意。他们可能认为我是个妇女辅助军团的官员。这会显得很受人尊重……”

杜舍门夫人走掉了,她手里捧满了花,脸上写满了真正的痛苦。

现在,在茶桌旁边,她非常温柔地说:“亲爱的,我们决定下周不办我们通常的周五聚会了。”瓦伦汀想这是否仅仅是一个把她赶走的谎言。但是伊迪丝·埃塞尔继续说:“我们决定办一个小小的晚宴。在想了很久以后,我们认定,现在是公开我们结合的时候了。”她停下来等瓦伦汀评论,但她什么都没说,所以她继续说:“这令人非常高兴地和另一件事同时发生——我无法不觉得这巧合令人非常高兴!并不是说我们觉得这些事情非常重要……但是前两天有人偷偷对文森特说……可能,我亲爱的瓦伦汀,你也会听说……”

瓦伦汀说:“不,我没有。我猜他得到了大英帝国勋章。我很高兴。”

“国王,”杜舍门夫人说,“觉得应该给他一个骑士爵位。”

“啊!”瓦伦汀说,“他晋升得很快。我毫不怀疑他应该得到这个荣誉。他工作非常努力。我真的真诚地祝贺你。对你来说,这有很大的帮助。”

“这,”杜舍门夫人说,“不仅仅是因为他勤勤恳恳地工作。这就是它那么令人高兴的原因。这是因为他特别的才智,这让他脱颖而出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秘密。但是……”

“哦,我知道!”瓦伦汀说,“他做了点计算,证明那些被摧毁的区域的损失并不比一年内家家户户的受损情况更加严重……前提是你忽略那些机器、煤炭输出、果树、收成、工业产品等等。”

杜舍门夫人带着真正的恐惧说:“但是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怎么知道的?……”她停了下来,“这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那个家伙肯定告诉了你……但是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自从上次在这儿看到他之后,我就没有见过提金斯先生,更没跟他说过话。”瓦伦汀说。她从伊迪丝·埃塞尔的困惑里,看出了这整件事态。悲惨的麦克马斯特都不敢告诉他妻子,那些基本是剽窃来的数据并不是他自己做的。他想要在家庭圈子里拥有一点点威望,就一次,一点点的威望!好吧!为什么他不能拥有呢?她知道,提金斯会希望他拥有一切他想要拥有的。因此她说:“哦,可能是谣传……据说政府想要上面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任何能帮助他们的人都会得到一个爵位……”

杜舍门夫人冷静了一些。

“当然,”她说,“这事被压下去了,像你说的那样,这些可怕的人干的。”她想了一下。“可能,”她继续说,“这是谣传。任何能帮助影响公众意见的人都很受欢迎。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不!不太可能是克里斯托弗·提金斯想到这件事再告诉了你。这不会进入他的脑子的。他是他们的朋友!他会……”

“他当然,”瓦伦汀说,“不是这个国家的敌人的朋友。我自己也不是。”

杜舍门夫人尖锐地叫起来,眼睛瞪得很大。

“你什么意思?你敢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你是亲德派!”

瓦伦汀说:“我不是!我不是!……我讨厌人们死去……我讨厌任何人死去……任何人……”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提金斯先生说,我们越妨碍我们的盟友,这场战争就会拖得越久,就会丢掉越多性命……更多的性命,你懂吗?……”

杜舍门夫人表现出她最冷漠、温柔、高贵的神态。“我可怜的孩子,”她说,“那个已经完蛋了的家伙的意见会让任何人担忧吗?你可以替我提醒他,说这些败坏名誉的意见不会给他自己带来任何好处。他是个有污点的男人。完蛋了!我丈夫试着为他撑腰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他真的给他撑腰吗?”瓦伦汀问,“尽管我不觉得这件事有必要。提金斯先生肯定有办法照顾好他自己。”

“我的好孩子,”伊迪丝·埃塞尔说,“你最好知道最糟糕的情况。全伦敦没有比克里斯托弗·提金斯名声更差的男人了,而我丈夫因为替他撑腰给自己带来了很多伤害。我们只为这一件事情吵架。”

她继续说:“当那家伙还有脑子的时候一切都很不错。据说他有些才智,尽管我从没看出来。但是现在,他醉醺醺的样子和他的腐化堕落,让他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一副样子。因为没有别的办法能解释他的现状了!他们准备把他,我不介意告诉你,把他从办公室的花名册里划掉……”

就在那时,第一次,瓦伦汀·温诺普脑子里划过这个念头,像疯狂的灵光一现:这个女人一定爱上过提金斯。很有可能,男人们都是那个样子,她甚至可能做过提金斯的情妇。否则没有什么能够解释她如此的恨意,这在瓦伦汀看来几乎是毫无意义的。从另一方面来说,面对这种毫无根据的指责,她自己没有任何为提金斯说话的冲动。

杜舍门夫人继续带着她善良的冷漠说:“当然像这样一个家伙——在这种状况下!——没法理解上面的政策。一定不能让这样的家伙获得更高的指挥权,这会迎合他们疯狂的军国主义精神。他们必须被阻止。当然,我说的这话,只在我俩之间,不能传出去,但是我丈夫说最上面的圈子里已经确定这件事了。就算这能在初期取得一些成功,让他们达到目的也会成为一种先例——我丈夫是这么说的!——相比于丢几条性命……”

瓦伦汀跳起来,她的脸扭曲了。

“看在基督的分上,”她叫起来,“如果你相信基督为你而死,试着理解一下这可是拿几百万人的性命冒险……”

杜舍门夫人笑了笑。

“我可怜的孩子,要是你生活的圈子更高级,你就能更冷静地看待这些问题……”

瓦伦汀靠在一张高背椅的椅背上,稳住自己。

“你才没有生活在更高级的圈子里,”她说,“看在老天的分上,也为了你自己,你得记得你是个女人,并非一直是个势利小人。你曾经也是个好女人。你那么久都一直守在你丈夫身边……”

杜舍门夫人坐在椅子里,往后一倒。

“我的好姑娘,”她说,“你疯了吗?”

瓦伦汀说:“是的,快疯了。我有个弟弟在海上,我有个爱了很长时间的男人也在战场上。你可以理解这一点,我相信,即便你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因为想到别人受苦就要发疯……而且我知道,伊迪丝·埃塞尔,你害怕我对你的意见,要不这些年来你就不会摆出所有这些诡计和隐瞒……”

杜舍门夫人很快地说:“哦,我的好姑娘……如果你有个人利益因素的话,我们就不能指望你对那些更高的考虑有抽象的理解了。我们最好换个话题。”

瓦伦汀说:“是的,换吧。继续编你不邀请我和我母亲去你们获得爵士头衔的聚会的理由好了。”

杜舍门夫人,同样地,也因为这句话站了起来。她用长长的手指抚摸她的琥珀珠子,它们在指尖微微转动。她身后放着她所有的镜子、吊灯坠子、闪着光的镏金和抛过光的深色木头。瓦伦汀想,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如此彻底地成为善良、温柔和高尚的化身。她说:“我亲爱的,我本来准备说这是那种你不想来的聚会……人人都很严肃正式,而且你可能没有礼服裙。”

瓦伦汀说:“哦,礼服裙我倒是有。但是我参加聚会的长袜里有一把雅各的天梯,那种梯子你是踢不倒的。[11]”她忍不住说了这句话。

杜舍门夫人纹丝不动地站着,通红的颜色慢慢爬到脸上。深红背景上,灵动的眼白和两条深色的、直直的快要拧在一起的眉毛,看上去十分有意思。然后,很慢很慢地,她的脸又变得惨白,深蓝色的眼睛变得十分显眼。她似乎在用她的一只白色的长长的手摩挲另一只,把右手伸进左手里,再抽出来。

“我很抱歉,”她用呆板的声音说,“我们希望,如果那个人去了法国——或者发生了其他的事情——我们可以继续过去友好的交往。但是你自己必须得看到,我们的正式地位摆在这里,你不能指望我们纵容……”

瓦伦汀说:“我不懂!”

注释:

[1]指一九一〇至一九一五年的阿斯奎斯自由党政府。

[2]阿斯奎斯自由党政府在一九一五年垮台,由他带领的联合政府执政,此联合政府在一九一六年被劳合·乔治所领导的联合政府取代。

[3]罗伯特·沃波尔(1676—1745),英国辉格党领袖,曾主导英国政局长达二十年。尽管十八世纪并没有首相这个头衔,但他被认为是英国第一任首相。

[4]十一月五号是英国的盖伊·福克斯日。一六〇五年十一月五号英国天主教极端分子企图用火药炸毁国会杀死国王,此举动在发动前几个小时被挫败。盖伊·福克斯是这次阴谋的领导者之一,此后每年的十一月五号英国民众都点起篝火焚烧盖伊的纸人以示庆祝。此处人们焚烧温诺普夫人的纸人就是将她视为盖伊一样的叛国者。

[5]一八四二年,英国政府通过法律把对精神病人的核实权力交给了精神病鉴定人,后又改为精神病管理委员会,该机构在一九五九年被撤销,职权先后转交给卫生部和保护法庭。

[6]此说法是英国士兵据法语俗语改编而成。

[7]宝石匠博物馆位于法国阿尔勒,藏有丰富的早期基督教和罗马文物。茱莉亚·多姆娜是罗马皇帝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的妻子。

[8]没有查到当时英国有这么一份刊物,应该是福特虚构的。当时英国有很多报道社交新闻的周刊,刊载大量的图片,这个名字有可能是由此而来。

[9]在一战中,同盟国之间一直为指挥权纠缠不休,直到一九一八年才达成一致由法国统一负责西线的战事。

[10]巴希尔·扎哈罗夫(1849—1936),当时的军火制造商,维克斯有限公司负责人和主席。

[11]《圣经·创世记》中,雅各梦见从天堂来的天梯。后人便把这梦想中的梯子,称之为雅各的天梯。梯子在英文中写作ladder,在英语中亦可指丝袜抽丝。

[12]bonne bouche,法文。

[13]Wie der alten schoenen Zeit,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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