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问:“为什么你要借给麦克马斯特那么多钱?”
“告诉你,”提金斯继续着自己的演说,“这是非常合适的。在这个国家,资助就是这样分配的。这是应有的办法。唯一干干净净的办法。因为麦克马斯特是适合他工作的一流人选,杜舍门夫人才支持他,而她能够影响那些天才是因为她是个一流人物,她……她代表了真正好的苏格兰人更高、更好的品德。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决定不向某些人赠送学会晚宴的入场券了。她已经在替皇家赏金晚宴帮忙了。一段时间以后,麦克马斯特因为狠狠打了法国人的眼睛而封了骑士爵位,她就会在更气派的聚会上有一席之地……那些人总得找某个人问问意见。哎,有一天你也要送一个刚成年的姑娘踏入社交界。但你拿不到入场券……”
“那我很高兴,”西尔维娅叫起来,“我给布朗尼的叔叔写信说了这个女人的事。我今天早上有点不高兴,因为格洛维娜告诉我,你深深陷进了一个大坑里……”
“布朗尼的叔叔是谁?”提金斯问,“那个勋爵……那个勋爵……那个银行家!我知道布朗尼在他叔叔的银行里。”
“波特·斯卡索,”西尔维娅说,“我希望你别再假装忘记别人的名字了。你装过头了。”
提金斯的脸更白了一分……
“波特·斯卡索,”他说,“当然啦,他是格雷律师学院住宿委员会的主席。你给他写信了?”
“我很抱歉,”西尔维娅说,“我的意思是我很抱歉说你装忘事……我给他写信说,作为学院的住客,我反对你的情人——他知道这段关系,当然啦!——每周五戴着厚厚的面纱鬼鬼祟祟跑进来,周六凌晨四点又鬼鬼祟祟跑出去。”
“波特·斯卡索勋爵知道了我的风流事。”提金斯开口说。
“他在火车上看到她躺在你怀里。”西尔维娅说,“这让布朗尼气坏了,他提出要关闭你透支的账户,把任何写着R.D.[1]的支票都退还给你。”
“为了让你高兴吗?”提金斯问,“难道银行家们还做这种事?这是英国社会一缕新的曙光。”
“我猜银行家真的想取悦他们的女性朋友,像其他男人一样。”西尔维娅说,“我断然地告诉他这不会取悦我……但是……”她迟疑了一下,“我不会给他一个反击你的机会。我不想参与你的私生活。但布朗尼不喜欢你……”
“他希望你和我离婚嫁给他?”提金斯问。
“你怎么知道?”西尔维娅冷淡地说,“我时不时让他请我吃午饭,因为让他经手我的事情很方便,既然你不在……但当然他憎恨你,因为你去参军了。所有不参军的男人都憎恨参军的男人。然后,当然,当他们中间还夹了个女人的时候,那些不参军的男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参军的给做了的。如果他们是银行家的话,胜算还挺大的……”
“我猜也是,”提金斯心不在焉地说,“当然他们……”
西尔维娅把拽着的百叶窗拉绳松开。刚才那样做是为了让光线照到脸上,使自己的话语更加有力。过了一两分钟,当鼓起足够的勇气之后,她可能真的要让他知道她的坏消息!——她飘到火炉旁。他跟着她转动,把椅子转到能让她看见他的脸的位置。
她说:“看看,都是这场糟糕的战争的错,不是吗?你能否认吗?……我是说布朗尼那样得体的、绅士般的家伙都变成了可怕的小混混!”
“我猜确实是这样的。”提金斯沉闷地说,“是的,当然。你说的没错。这是英雄主义冲动不可避免的衰退。英雄主义的冲动受到的压力太大的话,就会被不可避免的衰退控制了。这解释了布朗尼们……所有那些布朗尼们……为什么变成了小混混……”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打仗?”西尔维娅问,“天知道,我可以帮你从军队脱身,如果你多少能支持我一点。”
提金斯说:“谢谢!我宁可被困在里面……不然,我怎么糊口呢?……”
“你知道的,”西尔维娅几乎尖锐地叫起来,“你知道,他们如果能想办法把你踢出来就不会让你再回政府工作……”
“哦,他们会想出办法的!”提金斯说……他继续着他另一方面的演说:“我们跟法国打仗的时候……”他干巴巴地说……西尔维娅知道,他只是在构思他已经想好的看法,这样他就不用把脑子花在另外一方面的讨论上。他一定是一心在想那个温诺普姑娘!她一点点大,她的呢子短裙……她自己的乡村缩小版,西尔维娅·提金斯……如果她自己,也个子那么小,那么土气……但提金斯的话伤到了她,好像被狗鞭抽打了一样。“我们的行为举止应该更上路子一点。”他说,“因为这样,英雄主义的冲动就会少一点。我们应该……我们中间的一半人……都该为自己感到羞耻。这样,不可避免的衰退就会少一点了。”
西尔维娅正在听着他说话,放弃思考温诺普小姐的事,也放弃考虑那让她很在意的伪装——提金斯在麦克马斯特的派对上对那女孩说话,背后是一书柜的书。
她叫道:“老天!你在说什么?……”
提金斯继续说:“我们和法国的下一场战争……我们跟法国人是天生的敌人。我们挣来的口粮要么是靠抢劫他们,要么是靠拿他们当傀儡……”
西尔维娅说:“我们不能!我们不能……”
“我们必须这样!”提金斯说,“这是我们活下来的前提。我们实际上是个已经破产、人口过剩的北方国家。他们是有钱的南方人,人口还在减少。到了一九三〇年,我们就得做普鲁士一九一四年所做的事情了。我们的条件状况到时候也会跟普鲁士一模一样。这是……叫什么来着?”
“但是……”西尔维娅大叫起来,“你是个法国迷啊!人们以为你是个法国间谍……这是要毁灭你的事业!”
“我是吗?”提金斯漠不关心地说。他补充了一句:“是的,那可能会毁灭我的事业……”
他继续说,稍微打起了点精神,也更加集中了一点注意力,“啊!那会是一场值得看的战争……不是为了愚蠢的受贿者醉醺醺的像老鼠一样打架……”
“这会把你母亲气疯的!”西尔维娅说。
“哦,不,不会的。”提金斯说,“如果她到时候还活着,这会刺激到她……我们的英雄不会因为酒精和女色而醉醺醺的,我们的小混混不会待在家里暗地里捅英雄一刀。我们的厕所大臣——不会把两百五十万个男人关在营地里,好在大选的时候拿到他们女人的选票——这是给女人投票权的第一个坏处!法国人控制住爱尔兰人,把战线从布里斯托拉到白厅,我们得在部长有时间签署文件之前把他给吊死。我们应该对我们的普鲁士联盟军和兄弟们足够忠诚。我们的内阁不会像憎恨法国人那样憎恨他们,憎恨他们节俭、逻辑性强、受了良好的教育、毫不迟疑的实际。普鲁士人是那种你想要的时候可以对他们表现得很贪婪的家伙……”
西尔维娅粗暴地插话道:“看在老天的分上,别说了。你几乎要让我相信你所说的是对的了。我告诉你,你母亲会发疯的。她最好的朋友是汤尼尔·查特赫劳尔特公爵夫人……”
“啊!”提金斯说,“你最好的朋友是那个梅德……梅德……科斯……那些你给他们送巧克力和花的奥地利军官。不就是因为这吵起来的吗……我们和他们开战,你也没有疯。”
“我不知道,”西尔维娅说,“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就要疯了!”她低下头去。
提金斯脸绷得紧紧的,看着桌布。他嘟囔着:“梅德……梅特……科斯……”
西尔维娅说:“你知道有首诗叫《某个地方》[2]吗?开头是这样的:‘这里或者哪里一定有……’”
提金斯说:“对不起。不!我很久没把我的诗歌捡起来了。”
西尔维娅说:“那就不要!”她补充了一句,“你四点十五分要去陆军部,不是吗?现在几点了?”
她非常想在他走之前告诉他她的坏消息。她非常想尽可能地拖延这件事。她想先考虑考虑这件事,她想先保持随意的对话,否则他就可能会离开房间。她不希望非得对他说:“等等,我有事要告诉你!”因为在那情况下,她可能并没有这种情绪。他说还没到两点。他可以再给她一个半小时。
为了让谈话继续进行,她说:“我猜那个温诺普小姐要么在做绷带,要么在妇女后勤军团里,反正是很有热情的工作。”
提金斯说:“不,她是个和平主义者,就像你一样的和平主义者,并不那么冲动。不过,另一方面来说,她更爱争吵。我可以说,战争结束之前她就会进监狱……”
“你们俩在一起一定过得不错。”西尔维娅说。她和一个绰号叫格洛维娜的了不起的女士会面的记忆——虽然那根本不是个好绰号——无法遏制地向她涌来。
她说:“我猜,你整天跟她说话?你每天都见到她。”
她想象,这会让他忙上一两分钟了。他说——她只听了个大概——而且十分不屑一顾地听着,他说他每天和温诺普夫人喝茶。她搬到了一个叫作贝德福德公园的地方,离他的办公室很近,不到三分钟就能走到。陆军部在那块地方的公共草坪上建了很多小棚屋。他一星期见她女儿一次,最多。他们从不讨论战争。这个话题对年轻女人来说太令人不快了,或者说,太痛苦了……他的讲话渐渐化成了有头无尾的句子……
他们偶尔会上演这样的喜剧,因为两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不打照面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会各自说话,有时候很礼貌地长篇大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慢慢陷入沉思。
然后,因为她已经养成了隐居的习惯——到一个国教派的女修道院里,目的就是为了惹恼提金斯,他憎恨女修道院,认为不同的教派不应该混合在一起——又养成了几乎彻底沉浸在遐想里的习惯,因此她现在非常模糊地意识到一个灰蒙蒙的傻大个,提金斯在一片发白、空旷的一头坐着,午餐桌上。那里也有书……实际上,她脑中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和不一样的书——格洛维娜丈夫的书,因为这位了不起的女士是在这位政治家的书房里接待西尔维娅的。
格洛维娜,西尔维娅最亲密的两位朋友的母亲,派人来找西尔维娅。她希望向西尔维娅提出抗议,善意甚至是诙谐地,因为她完全弃绝一切爱国行为。她向西尔维娅提供了城里某个地方的地址,那里可以买到批发的婴儿尿布,这样西尔维娅可以拿去给慈善组织什么的,假装是她自己的作品。西尔维娅说她不会做这种事。格洛维娜说她会把这个点子告诉可怜的皮尔森豪泽尔夫人。她——格洛维娜——说她每天都花点时间替那些可怜的有外国名字、说话带口音或者祖上是外国人的有钱人想想他们能做什么爱国的举动。
格洛维娜是位五十多岁的女士,长了一张尖尖的、苍白的脸和硬朗的外表。当她倾向于表现出风趣的神色,或者认真地请求的时候,她的态度十分和蔼。她们所在的房间在贝尔格莱维亚的一个后花园上面。从天窗投进的光线照亮了屋子,从上方投下的阴影使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使她本来灰白的头发、硬朗的外表以及和蔼的态度都更明显了。这给西尔维娅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因为她习惯在人造光线下见这位女士……
不过,她说:“你不会是说,格洛维娜,我是那个起了外国名字的可怜的有钱人吧!”
这位了不起的女士说:“我亲爱的西尔维娅,更多的是你丈夫而不是你。你跟埃斯特哈齐和梅特涅的风流韵事基本上就毁了他。你忘了现在的当权者并不那么有逻辑……”
西尔维娅记得她从皮椅背座椅上跳了起来,喊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没法形容的蠢猪以为我是……”
格洛维娜耐心地说:“我亲爱的西尔维娅,我已经说了不是你。是你的丈夫会受苦。他看起来这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该受苦。沃特豪斯先生这么说。我自己倒是不认识他。”
西尔维娅记得她自己说道:“沃特豪斯先生又是个什么人?”
然后,听说沃特豪斯先生是前自由派大臣,她就失去了兴趣。
说真的,她不会记得女主人的字面上的任何字句。它们所代表的含义过分地压垮了她……
她现在站着,看着提金斯,只是偶尔才真正看见他。她的思绪完全被因为渴求精确所以试图逐字想起格洛维娜的原话而做出的努力占领。一般她都能把谈话记得很清楚,但这一次她疯狂的愤怒、恶心的感受、手指甲掐着掌心的疼痛,还有一阵阵无法修复的情绪压垮了她。
她现在看着提金斯,带着一种得意扬扬的好奇。她认识的最正直高尚的男人怎么可能被污秽又毫无根据的流言击倒呢?这让你怀疑荣誉本身就有点邪眼[3]的力量……
提金斯脸色苍白,正在摆弄一片吐司。他喃喃道:“梅特……梅特……是梅特……”他用一块餐巾擦擦眉毛,突然看了它一眼,把它扔在地板上,抽出了一条手绢……他咕哝着:“梅特……梅特尔……”他的面庞亮了起来,好像一个倾听贝壳的声音的孩子。
西尔维娅带着仇恨的情绪尖叫道:“老天有眼,给我说梅特涅[4]……你要把我逼疯了!”
当她再次看着他的时候,他的脸已经晴朗起来,并迅速走到房间角落的电话机旁。他请她等一等,报出了一个伊令的号码。过了一会儿,他说:“温诺普夫人?哦!我妻子刚才提醒我,梅特涅是维也纳议会邪恶的天才……”他说:“是的,是的!”然后听着。过了一段时间他说:“哦,你可以语气更强一点。你可以说托利党不惜一切代价要毁掉拿破仑的决心是政党愚蠢的一个表现之类的……是的,卡斯尔雷子爵。当然还有威灵顿……我很抱歉我得挂了……对,明天八点三十分从滑铁卢……不,我不会再见她了……不,她搞错了……是的。帮我向她问好……再见。”他转动话筒准备挂断电话,但从中传来一连串尖利的叫声,使他不得不把它放回耳旁:“哦!战时私生子!”他叫道,“我已经把数据寄给你了!不,私生子的数量没有明显的增长,除了在几小块地方。苏格兰低地的比率高得吓人,但那里一直都高得吓人……”他笑起来,好脾气地说,“哦,你是个老记者了,不会因此让五十镑白白溜走的……”他突然停了下来。但是,“或者,”他突然叫起来,“我还有个点子给你。百分比差不多高还可能因为这个:这些去法国的家伙一半都乱来,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后一次了,但另外一半加倍小心了。得体的‘汤米’[5]会仔细考虑一下要不要在死前给他女朋友添一大堆麻烦。离婚率高了,当然,因为人们会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试着重新开始。谢谢……谢谢……”他挂断了话筒……
听着这段对话,西尔维娅的脑子变得十分清醒。她几乎悲伤地说:“我猜就是因此你不勾引那个女孩。”她知道——从他说那句“得体的‘汤米’会仔细考虑一下要不要在死前给他女朋友添一大堆麻烦”的时候突然变化的腔调,她立刻就知道了!——提金斯他自己也仔细考虑过了。
她现在几乎不信任地看着他,但又带着冷酷的神情。她问自己,在迈向几乎确定的死亡之前,他为什么不该和女朋友一起稍微享受一下……她感到心头一阵真实而尖锐的疼痛。一个可怜的倒霉蛋掉进了这样的深渊……
她移到火炉边一把椅子上,坐着看他,饶有兴趣地向前倾着身子,好像在一个花园派对上——困难重重,几乎不可能![6]——她发现一场排演得并不太糟糕的牧歌剧。提金斯是个极好的怪物……
他是个极好的怪物,不仅因为他正直又高尚。她认识好几个很正直、很高尚的男人。如果除了法国或者奥地利的朋友之外,正直又高尚的女人她一个都不认识,毫无疑问,那是因为正直又高尚的女人不能取乐她,或者因为除了法国人和奥地利人,她们都不是天主教徒……但她认识的那些正直、高尚的男人一般都富有且受人尊重。他们虽没有很大一笔财富,但也过得相当不错:口碑不错,乡村绅士那种类型……提金斯一家……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为了摆脱心中一个疑惑,她问:“你在法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记忆力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说你的大脑,不是吗?”
他仔细地说:“是半个,很不规则的一部分,死了,或者发白了。没有良好的血液循环……所以,很大一部分以记忆的方式消失了。”
她说:“但是你……没有大脑!……”这不是问题,他没有接话。
当他一想起那个“梅特涅”就马上向电话机走过去的时候,她终于确信,在过去的四个月里,他没有做出一副忧心自己健康的样子或者干脆撒谎以取得同情或者长期病休。在西尔维娅的朋友中,大家刻薄地嘲笑,但又公开地接受一种叫炮弹休克症的把戏。至少据她所知,那些很正派又很勇敢的男人会公开吹嘘,如果在那里待够了,他们会想办法休一段时间的假,或者把休假延长一些,发发这种纯粹名义上的疾病。在她看来,在这场谎言、淫乱、酒精和嚎叫组成的狂欢中,装出一点点炮弹休克症几乎是高尚的。无论如何,如果一个男人把时间都花在花园聚会上——或者,像最近几个月提金斯做的那样,把时间花在灰土堆里的铁皮小房子里,每个下午和温诺普夫人一起喝茶,帮她完成报纸上的文章——当男人忙着这样那样的事情的时候,他们至少没有在忙着互相厮杀了。
她现在说:“你介意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好……有个东西破裂了——或者‘爆炸’可能是更准确的词——就在我附近,在黑暗里。我猜你最好不要听……”
“我想听!”西尔维娅说。
他说:“重点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生命中有三个星期死掉了……我记得的是我待在死伤急救站里,没办法想起自己的名字。”
“你真的是这个意思?”西尔维娅问,“这不是说说而已?”
“不,这不是说说而已,”提金斯回答,“我在死伤急救站里的床上躺着……你的朋友们在往上扔炸弹。”
“你不应该管他们叫我的朋友。”西尔维娅说。
提金斯说:“抱歉。有时候说话不是很严谨。当时那些倒霉的浑蛋德国佬正在从飞机上往医院的小棚屋丢炸弹……我不是说他们知道那里是死伤急救站,那是,毫无疑问,粗心而已……”
“你不用因为我替德国人说话!”西尔维娅说,“你不用为任何杀人者脱罪。”
“我当时担心极了,”提金斯继续说,“我在给一本关于阿民念主义的书写序言……”
“你没写书啊!”西尔维娅急切地叫道。因为她认为如果提金斯动笔写一本书的话,他有可能有办法挣钱养活自己。很多人都告诉她,他应该写本书。
“不,我没有写过书,”提金斯说,“我也不知道阿民念主义是什么……”
“你清楚地知道阿民念主义的异端邪说是什么,”西尔维娅尖锐地说,“你几年前就对我解释过了。”
“是的,”提金斯叫道,“多年前我可以,但是我当时不行了。我现在可以写,但我当时有些紧张。为一个一无所知的题目写序言有些尴尬,但在我看来按陆军的习惯并不可耻……但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还是让我很心焦。我躺在那里担心又担心,想如果一个护士走过来问我的名字而我不知道这该多丢人。当然,我的名字写在一块系在衣领上的行李牌上,但我忘了他们对伤亡人员是这么处理的……然后很多人扛着一个炸成碎片的护士走下了小屋。德国人的炮弹就把她搞成了这样。当时他们仍然在向这个地方扔炸弹。”
注释:
[1]“Refer to Drawer”的缩写,意为“请与出票人接洽”,一般是指支票账户中余额不足以支付票面金额,收到支票的一方必须从签署方重新取得一张支票或者现金。
[2]此为本书作者福特的姑姑英国著名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所作。
[3]多种文化都相信恶毒的眼神可以给人带来实质上的伤害或者厄运。
[4]克莱门斯·梅特涅(1773—1859),在德国出生的奥地利政治家。他是所在时代中最重要的外交家之一,维也纳会议的召集者。
[5]汤米或汤米·阿特金斯是用来泛指一名普通英国陆军士兵的俚语。虽然这一称呼在十九世纪已形成,但它与第一次世界大战联系紧密。
[6]par impossible,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