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途离家不远,正遇到急匆匆寻他而来的管冲。
“大官人,您正好回来了,赶快去肉铺看看吧,郑大娘子正张贴告示招揽伙计,准备重新开业呢。”
这倒好了,本来就要去寻她,郑途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看看,不过你先和我说说,这常氏在我走后都干了些什么。”
“大娘子她……”
管冲犹豫了一下,郑途扫他一眼,眼神中的寒意让管冲打了个寒颤。
“你就直说吧,把你看到的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管冲见他脸色阴沉,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告诉了郑途。
“大官人,您前脚去了州衙,后脚夫人就擦了眼泪从地上起来,先吩咐下人们准备酒菜,说是要等您回来吃酒,正巧那时候王妈妈从屋外进来,夫人看到她手里端着鸡汤,便问出了玉丫头的事,说‘一个下人,居然敢住到正宅来’,然后就起身怒气冲冲的去了里屋。”
二人脚力很快,郑途慢了慢脚步,问道:“之后呢?常氏对玉儿丫头做了什么?”
“玉丫头休息的地方,我不好进去,只能站在门外,听里面解释了一句,夫人便摔了碗,打了人,然后把玉丫头赶出了上房,王妈妈被吓坏了,出来时说夫人把那碗汤全泼到了玉丫头身上,还好是等汤凉了才送去,要不然后果……”
郑途顿了顿脚步,左手指习惯性的捏着袖口的边角,如果有认识郑途的人再次,一定知道这是他压抑怒意的表现:“再之后呢?常氏就去了肉铺?”
“她问了几句铺里的事,之后就带着下人们匆匆了肉铺。”
说道此时,郑途已经离肉铺不远了,可以看到铺里几个伙计正重新支起案板往上摆肉,这其中身体肥硕的常氏正站在旁边拎着藤条监视着,这番动作引起了很多人围观。
郑途停下脚步观察了一番。这女人拎着拇指粗细的藤条,叉着腰指挥伙计们做事,一人只是干活不快就狠狠挨了一藤条,疼的那伙计脸上变了颜色却又不敢言语。
这个女人很蛮。
蛮横,野蛮,蛮不讲理,这些她或多或少都沾上一点,由于郑途才见了她几面,了解不算多,但从这一段时间的表现来看,这个常氏的动机很不正常。
回来后,先装模作样的指挥下人打扫院子,是想借此来重新站定郑家女主人的身份,之后跟自己说话套近乎,说几句好话,目的是为试探自己的口风,之后发现情绪有不对,又立刻跪在地上撒泼,搞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
郑途小声嘀咕道:“要是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哪怕丑了些、胖了些我也能忍了,日子也勉强能过下去,但偏偏是这么个混不吝的人……”
“大官人您说什么?”管冲也低声问道。
“没什么,咱们过去。”
二人到了肉铺外面,郑途发现围观的人已经把肉铺围的水泄不通,一些人看着很是眼熟,而且这些人脸上带着忿忿不平之色,气氛中隐隐带着一丝火药味。
郑途有些好奇,刚想上前打听,又听里面常氏大嗓门喊着:“你们这些腌臜货,限你们三天之内把肉钱交回来,否则我就告到官府,说你们偷了肉,不给钱,要官府把你们全抓起来!”
这嗓门尖锐沙哑,像是被雨水淋过的生锈菜刀用力在玻璃上摩擦的声音,调子里又透露出一股蛮横,显得尤为真实,仿佛她说的就是对的,这些人要是不把肉钱还回来就真的要告到衙门,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人群中,有一精瘦男子人壮起胆子喊道:“这、这肉是大官人赏给我们的,当初说好每人一斤,不收肉钱,郑家大娘子凭什么要回去!”
“呸!”
郑家大娘子,也就是常氏狠狠吐了口唾沫:“我家官人是吃错了药还是脑袋有问题,怎么可能白把肉赏给你们,嗯?!”
精瘦男子还要辩解,被站一旁的老丈拦住,老丈先上前拱了拱手,说道:“郑家娘子,这些肉,确实是大官人赏下来的,当时领肉的人很多,街坊四邻大家都可以作证,郑大官人还立下过字据,说不会事后追讨肉钱。”
“我不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你说字据,字据在那?”
“这……”老者面露尴尬,左看看,右瞧瞧,发现周围人们也满脸茫然。
那天郑途走后,人们都只顾着抢肉,都以为这字据已经被人收走,哪有人去关心字据去向。
“这…当时确实有过字据,老朽还亲自查看过,只是如今不知道在何人手中罢了。”
人群外,郑途侧头问管冲:“字据呢?”
管冲为难的回答道:“当时没人去管字据,我看人们都走了,就把字据放到铺里,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夫人手里。”
听到字据已经到了这那女人手里,郑途便已经明白了事情大概,紧接着又听常氏冷笑道:“没有字据,我看你们就是胡搅蛮缠,赶快凑足银钱交上来,否则我家老爷可不是吃素的!”
常氏并不怕这些人闹到衙门去。
她问过店里的伙计,那天零零碎碎,前前后后,自家一共送出去大概百余斤肉,算下来也是赔了不少钱。
常氏不是郑途。
出于现代人的想法,钱财是身外之物,况且又不是自己辛苦赚来的,郑途并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把这些东西送出去,也只当是做些善事,算是自己来到这里的些许感慨以及对这个朝代的些许善意。
可常氏只当这些钱是自己的,从最初嫁到郑家,她便是冲着郑家的买卖和人脉。
钱,是她放在眼里唯一的东西。
那时正赶上那时郑家式微,她借助着常家的人多,主持了郑家事务许久,二人虽是夫妻,可地位上是女高男低的。常氏不理解郑途的做法,也不怕郑屠知道后心有不满,更不怕这些人闹到官府去。
毕竟空口无凭,字据又在自己手里,就算这些人去告到官府,这些人也只会被责令还回肉钱,而常氏自可以用郑途“大病未愈神志不清”为借口混过去。
人们面面相窥,觉得自己占了理字但又自觉理亏,那张字据又不见了,更是说不出理。
其中几个汉子摸了摸腰间钱袋,觉得这钱给的别扭,心中一口怒气上蹿下跳,仰首喊道:
“天下那有你郑家这么不讲理的!”
“明明说好白给的东西,却现在还要拿回去,真当我们穷人是好欺负的!”
“大家不要怕,就闹到官府去,把他家名声搞臭,看他家肉铺还怎么开下去!”
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声音悠悠传来:“你这么做,就不怕郑大官人回来找你麻烦?”
“哈哈哈!”常氏正在气头上,整个人已经疯疯癫癫,指着人群外骂道:“这是那个混蛋说的?他来又怎么了?我们是夫妻,这郑家有我一半心血,他敢把我怎样!”
她话音刚落,只见从人群上空飞过来一滩恶臭烂泥,泥点子洋洋洒洒的落在人们头上、肩膀上,然后正巧的砸到门前那块‘郑记肉铺’的招牌上!
见到有东西飞过来,常氏第一时间就是捂住脑袋躲起来,等到自家招牌上的字被污的看不清了她才暴跳如雷的出来:“谁!谁干的!敢砸我家招牌,真是好大狗胆!”
人群外又是一个声音传来:“我真怀疑你是土匪出身,在这里真是可惜了,应该去梁山试试啊。”
众人莫名觉得这声音耳熟,但又想不起是谁,人群沉寂一阵后寻着声音看去,顿时满脸惊讶。
一个大汉分开人群,正是在外面听了半天的郑途。
他低头慢慢踱步进来,满脸嫌弃的擦着手,嘴里小声嘀咕道:
“妈的,这泥怎么一股骚味,哪个熊孩子撒尿活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