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家门,郑途一路跟着王观察到了州衙。
路上二人聊过几句,这次府尹想见郑途,目的就是想聊聊鲁达的事情。
事发当天打人者鲁达慌张跑了,郑家有人去州衙告状,渭洲府尹一听是鲁达伤了人命,不敢擅自做主,经过鲁达的上司小种经略相公的同意才下的海捕文书抓人。
再具体的,王观察没细说,只说等见了大人就知道了。
渭洲府尹。
这是郑途来到这里后,见到的第一个大官,心里倒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倒不是什么普通小市民见到一个大官时的压力,只是难免对这时候的政治感到好奇,这次去,也只当成是看看这时候官员的日常生活而已。
进了衙门,过了正门,脚下是青砖铺成的地面,被撒上水扫的干净,衙门里没有绿色植物,外面的鸟叫声奇怪的被隔离在外面。
虽然没有电视里那升堂威武的严肃场面,只是阳光斜照进屋子里,配上暗红色或者铁灰色的装饰,整体看着发出一种黯淡的色调,让人心中自然生出一股严肃。
要是换成一般胆小的,怕是还没等府尹问话,自己先胆颤了。
郑途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此倒没有害怕,只是好奇的打量着。
有王观察在前面带路,郑途是在府衙后面的院落里见到了这位渭洲府尹。
年龄大约四十多岁,留着两撇此时很常见的山羊胡子,面孔清瘦,身上不是官府,只是普通的便服,这让郑途有些失望,但总得来说,这位府尹大人还是有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的,或许是当官久了,自然生出了一股压迫的气场。
郑途见到他时,这位府尹正在纸上饶有兴致的写着什么。
“大人,郑屠带到。”
正在笔走游龙的府尹嗯了一声,没抬头,又在纸上勾勾画画半天才放下笔,先是吹了吹未干墨迹,上下端详一阵后用镇纸压住,这才抬头看了眼等待多时的途:
“嗯,你是郑屠?怎么与之前见你时全然不像了,看着变了个模样。”
“大人见过我?”郑途疑惑道。
旁边有下人端来盆清水,府尹一边洗了手,说道:“之前中秋会上,你曾带人来这里送过几斤精肉,当时我、种相公、还有几位大人都在赏月,那时我曾见过你一面。”
“来人,搬两张椅子过来。”
搬椅,端茶,等郑途坐下后,府尹才跟他说明目的。
府尹拿出一张通缉令给他看:代州雁门县依奉太原府指挥使司,该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郑屠犯人鲁达,即系经略府提辖,有抓捕者,赏钱一千贯。
府尹顿了顿,说道:“这鲁达,原本是老种经略相公手底下的得力军官,性格虽鲁莽些,可本性是个豪爽人,只因为小种经略相公手下没个帮手,就调到手底下做个提辖,没想到他前些日子打伤了你,这事情见了官,通缉海捕的榜单也已经贴了出去。”
“如今这鲁达,是戴罪之身,种经略前几日和我提起过,他是个有本事的人,理应投身军伍,可他无缘无故打伤了你。“
“如果鲁达能继续回来做事,这份人情种经略便记下了,当然,这也是种经略的意思……”
话没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再说下去就有些不近人情了,郑途抱拳笑道:“大人真是客气了,我一个屠夫,那值得种经略留的人情,其实这事情说来也是糊涂事……”
郑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这事情,就这么算了吧,我与鲁达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一切按照大人的意思就办。”
府尹闻言点点头,但又苦笑道:“没想到你是个通情理的人,从今日的谈吐看来,到还真是那鲁达鲁莽了,等他回来时,一定让他登门赔礼。”
“只是…他已经跑了有段时日,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种经略一直派人寻找却毫无踪迹。”
跑去了什么地方?
难道我要告诉你,鲁达跑去当和尚了吗?
世事难预料,郑途也不能确定鲁达一定去了五台山,最后他只是动动嘴唇,和府尹大人饮了被淡茶,还是没轻易说出鲁达的下落。
等郑途离开,府尹和刚才一直在场的王观察说道:“这郑屠最近可有什么异常吗?”
“回大人,除了他前些日子给街坊发了些免费的肉,平时有人见到他和那个小丫鬟出城遛弯,倒是没什么异常。”
“其实我这是好奇,一个屠户,怎么有一股书卷气,谈吐和神态也温和,倒像是个读书人……”
*****
出了府衙,郑途一路上琢磨着刚才的对话。
听得出来,小种经略相公十分看重鲁达,不然也不会托府尹传递这消息。
种家从北宋初便开始抵御西夏,五代从军,满门忠烈,尤其是水浒话本里,一旦有人犯了事惹上了麻烦,动不动就一句‘投奔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
这句口号可不是白喊的。
按这么想,种家人才辈出,手下里肯定不缺精兵强将,而鲁达又如此受到种家重视,证明其还是很有才干的,不然也不会让种家的那位经略这么惦记着。
“如果不上梁山的话,在军伍里会不会另有前途。”
一路想着,郑途慢慢回到自家院子,离得老远就看到院门大敞开,院子里静悄悄的,在走到门前,那几个新回来的下人不见了踪影,地面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脚印,除了几只下蛋鸡蹲在角落‘咯咯咯’的叫着,散了满地鸡毛。
自己不过出去了两三个小时,家里又出什么乱子了?郑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伸手拎起门前的木棍子戒备:“这是怎么回事!人呢?”
他喊了两嗓子,便看到玉儿从西边旧厢房里小跑着出来。郑途眼尖,看到她临出门前用袖子用力在脸上擦几下?
“老爷你回来了…”
等她走过来时,郑途才看清她左脸有一片十分明显的红肿,看着像是个巴掌印。
郑途问道:“玉儿丫头,你这脸上是让谁打的吗?”
郑途又看了看玉儿出来的厢房:“你怎么从这里出来,我不是让你住到东屋那间空房了吗?”
可任凭他如何询问,玉儿只是低头不语,双手老老实实放在身前,看着像极了学校里那些受欺负的小女生。
玉儿丫头这幅样子无意中触动了郑途脑子里时的一根弦,他理了理思绪,缓缓吐出一口气:“是常氏让你搬出来的?”
“也是她打了你?”
玉儿缩了缩肩膀,两只小手紧张的绞着衣角。郑途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病还没好,去房间里好好休息。”
这话中的语气已经夹杂着几分怒意,郑途的表情已经平静,玉儿抬头看着他,担忧的说道:“老爷,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事和夫人置气,我只是个下人,挨些教训不算什么的。”
郑途正欲转身,闻言回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这性格有问题,太过软弱,这很不好。”
“可是……”玉儿还要说话,郑途直接走向院外:“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把我前些天教你的那几首诗温习一遍,再不然就写写字,读读书,还有……”
走到门前,郑途又回头嘱咐了一句:“以后不要叫我老爷,这称呼听着烦。”
他边走边嘀咕着:“老爷、老爷,听着像那些封建时候的无良地主似得,实在是不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