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桑榆从身体的回忆,看到了妹妹的过去,那些细节清晰得让她仿佛亲临其境。
穆桑榆仿佛听到那凰鸟在跟她说,他以后会是她的保护神。
这一切都只是梦,她从梦中悠悠醒来,听到有人在旁边说话。
“爹,娘,榆儿……榆儿怎么了?”
“这话还要问你,榆儿明明已经有了好转,怎么忽然就晕倒了?”白世鸣瞪着儿子问道。
白榆儿虽然是他们的养女,但自幼也是捧在掌心长大的,虽然性格有些刁蛮,但不失天真活泼,有她在他们身边,日子也有乐趣,如今看到养女短短半个月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看起来竟是没了声息一般。
白翔之根本不知白榆儿到底是怎么晕倒的,只将刚刚和白榆儿说的话都告诉了白世鸣,还没说完,白世鸣已经一脚踹到他的屁股上,“你嘴上没把门,什么都到妹妹跟前说,你妹妹什么时候听说过砍头的事,你……”
裴氏见丈夫越骂越大声,担心影响到白榆儿休息,不由低声喝道,“别吵了。”
白世鸣父子立刻安静下来,同样担心地看向白榆儿,看着原本如珠如玉的小姑娘已经失去红润和鲜妍,一颗心揪了起来。
“榆儿的脉象比早上已经平和了许多,只是还太虚弱了,仔细再养养才好。”裴氏心头也是松了口气,对旁边的丫环说道,“先给姑娘换了衣裳。”
白世鸣听到养女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下来,拎着儿子的后颈走出屋子,留下妻子照看女儿。
穆桑榆在裴氏的精心照顾下,半个月后才能够下地出门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她越发清醒冷静下来,她重生在妹妹身上,连时间都被往后拖了两年,这是她无法改变的命运,却是老天给她的一个机会。
秋日气息渐浓,凉风席面,阳光温和,穆桑榆站在庭院的台阶上,望着这雕梁画栋的大宅,低眸看着自己的左手臂上若隐若现……
这是她那日晕倒之后才出现的,手臂上一只如凰鸟形的胎记,只是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痴了,她掌心的凰鸟如泉眼般,左手竟然出现了一滴红色的水珠。
穆桑榆愣了愣回到屋里,让丫环打水给她洗手,那滴红色水珠落了清水中,瞬间也失去了颜色,水盆中的水没有任何异样。
“姑娘,您没事吧?”服侍穆桑榆的小丫环看到她怔怔盯着自己,不由担心地问道。
穆桑榆回过神,握紧了双手,淡淡牵出一丝笑,“没事,把水撤下去吧。”
小丫环应了一声,端着水盆走出屋子,看到庭院里的花草已经露出枯象,便将一盆水都浇了过去。
屋里的穆桑榆脱下上衣,看着肩膀上栩栩如生的凰鸟图文,想起她被困在皇宫中两年,最后还是打碎了黎謹修送给她的玉佩才得以脱身,她魂飞魄散之前,掌心传来的灼烫大概就是玉佩造成的。
其实妹妹跟她并不十分相似,她是自幼养在深闺中的娇娇女,养得一身娇气,肌肤也白皙如玉,妹妹是在边城长大,自小就没有约束,肌肤比她略黑些,但眉眼还是十分相似,不过因大病了一场,脸上不剩几两肉又黑又瘦,大概没人会觉得她跟曾经的宁王妃相似吧。
这样很好,她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跟穆家的关系。
敌明我暗才方便她行事,这半个月来她不想要报仇,只是如今她还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白翎之兄妹有从龙之功,早已经享受荣华富贵,她该怎么才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不恨那人,她知道是大伯父的错,造成了穆家的不幸。
“榆儿。”门外传来白翔之的声音。
穆桑榆从悲伤中醒过来,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个明媚欢快的笑容,她不是带怨重生的穆桑榆,不是穆家那个娇娇女白榆儿,她是白世鸣的养女,是白家如今的三姑娘。
她是白榆儿,所以她要像白榆儿那样开心活下去。
穆桑榆主动迎了出去,“大哥,你怎么来了?”
“以后在这家里不能喊我大哥,要喊我四哥,前头还有三个哥哥呢。”白翔之看着已经恢复健康的妹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今天大哥被封了兵部侍郎,祖母要开家宴庆祝,娘让我来接你一块去。”
白翎之!穆桑榆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涩意,同时也有些自嘲,她重生之后居然是住在人家中,还有虚情假意喊他一声大哥。
“大哥,我怕过了病气给大家,还是不去了吧。”穆桑榆低下头怯弱。
白翔之心疼地说道,“你哪里还生病,别胡说,你别想太多了,你是陆家的三姑娘,家宴哪能不出席呢。”
穆桑榆这才笑了出来,“好。”
“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今后要好好养身子,不然跟黑猴子一样。”白翔之习惯性地跟妹妹打趣。
“你才猴子。”穆桑榆瞪了他一眼,从妹妹的记忆中,知道白翔之惯来是个爱开玩笑的,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白家的人口不算多,以前家只是皇商,后来不知怎的跟黎謹修一起,将白家所有的钱财都送给了他,白翎之此人虽是出身商贾,生得也是俊秀斯文,却骁勇好战,是黎謹修麾下一名好将,因此黎謹修江山稳固之后,白翎之也成了兵部侍郎。
白世鸣是白翎之的叔叔,在白家排行第三,上有白翎之的父亲和一个外地的二哥,白翎之是第三代长子,却没有继承家业,而是入仕为官,如今白家的生意都是交给了白二老爷。
白翎之的父亲已经过世,只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过白家如今地位最高的人却是白老夫人。
“祖母虽为人严厉,不过心里最是和善,你见了面不要胆怯,大大方方地就好了,大哥是最和气的,对我们这些弟妹最好,你见面了一定会喜欢……”白翔之絮絮叨叨地跟穆桑榆说着。
穆桑榆只是含笑点头,并不说话。
她比谁都清楚白翎之看起来有多温文尔雅,可就是他这样的人,才可怕得让人心寒。
和他相识两年,她当真以为他温厚可信,将他当大哥般看待,却不知竟是那样卑鄙无耻,哪怕是明知道是穆家咎由自取,可是依旧不想理他……
兄妹二人说了一路,等到了上房,白翔之才反应过来,怎么妹妹好像变了个人,以前都是她在叽叽喳喳地说话,怎么如今却反了过来,变成是他在唠叨了?
转头看着妹妹消瘦的侧脸,在边城的时候,气候与京都不大一样,妹妹又不像深闺女子,总是喜欢漫山遍野地跑,肌肤不像寻常女子白皙,却是健康漂亮的小麦色,如今在屋里养了半个月的病,脸颊失了红润,却也白皙了一些,虽然还比不得京都那些千金小姐,但也不再像个野小子了。
不过,妹妹好像不一样了些,乌黑灵动的眼睛像是多了一些什么,比以前多了几分沉静,此时她粉唇更是紧抿,脸色越发苍白,没了以前大大咧咧的笑容。
大概是因为紧张吧!白翔之失笑,只把妹妹的失常当成是换了新环境不习惯所致,“别紧张,祖母不像那些世家老夫人,对规矩看得不严厉,你只管照着平常来就行了。”
穆桑榆心中淡笑,白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不过是不入流的商贾,白老夫人说不定大字都不认得几个,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规矩。
她如今对白家是心情复杂,又念及白世鸣夫妇对妹妹的真心疼爱,她还是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踏进上房,穆桑榆放慢了脚步,和白翔之差了两步的距离来到大厅,主位上坐着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脸若银盘,发丝应该是染过的,显得乌黑光亮,左右两边的太师椅已经各有人安坐,离老夫人最近的是白世鸣,不知在说什么,逗得老夫人频频发笑。
穆桑榆虽然目不斜视,乖巧柔顺地给白老夫人行礼。
“这就是你嘴里说的野丫头,我看着倒是乖巧得很。”白老夫人笑着说道。
白翎之不在这里?穆桑榆紧绷的情绪松了一下,她还以为会见到他,本来满腔的恨意压都压不住,她还担心会不会一看到他就无法冷静。
只顾着沉浸在自己想法的穆桑榆没听到白老夫人在跟她说话,裴氏悄悄扯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
“这丫头在边城没见过什么世面,回到京都又水土不服,如今才大好,所以才有些不习惯,往后会多教教她的。”白世鸣只当白桑榆的异常是因为紧张,立刻就为她解释了。
白老夫人并不知道白桑榆是白世鸣的养女,只当她是亲孙女一般看待,见到她瘦了一大圈,心里怜惜,忙拉到身边一阵关怀。
“榆儿身子不争气,要祖母这般为我担心,不过,榆儿如今已经大好,以前不能在祖母膝下服侍,以后一定会天天来看您的。”穆桑榆从小也锦衣玉食长大,家里不但祖母疼惜,连父亲对她都十分宠爱,她的性格本是娇憨可爱,若不是爱上不该爱的人,后来也不会活得郁郁寡欢,失了小姑娘时候的天真烂漫。
白老夫人被哄得笑颜逐开,搂着穆桑榆的小身板直呼这个女娃果然让人疼惜。
穆桑榆娇憨地叫着,“祖母,我爹也是这么说我的,我果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
“你这个小不要脸的。”白世鸣失笑,看到爱女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裴氏也是含笑看着白桑榆,她心里还担心老夫人会不喜欢女儿,如今看来,这个白桑榆果然是天生福气之人,打小就让人疼进心坎里,连最是不好讨好的老夫人都喜欢她了。
白老夫人听了白桑榆的话愣了下,随即大笑出声,底下数人也被逗笑了。
穆桑榆被白老夫人搂在怀里,脸上虽然带着憨的笑容,心里却有些紧张,不知道白翎之什么时候会出现。
她别的不担心,她就怕他会认出她长得跟原来的自己一样,然后在她还来不及做什么的时候,先将她杀了。
“延至怎么还没回来?”白世鸣忽然问道。
“我去看看,刚刚还看到大哥在书房的。”白翔之说道。
穆桑榆屏住呼吸,紧紧地抓紧双手,连指甲嵌入肉中都不自知。
她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白翎之,上一世,白翎之如同善解人意的谦谦君子,成为她信赖有加的朋友,结果他只是为了得到她的秘密,利用她成全他的妹妹。
她该怎么将白翎之当成自己的兄长?
白翔之去找白翎之的时候,白老夫人已经让穆桑榆去见过其他兄长了。
白家已经是京都的新贵,想要讨好他们家的大有人在,这四位公子,只怕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了,如今只是兵部侍郎的白翎之,再两年后就会成为兵部尚书,他是黎謹修的左膀右臂。
“这是你二哥,三哥。”白世鸣给她介绍了大厅上两个年轻的男子,二哥白庭之,三哥白瓒之,都是长得很清俊明朗的公子哥。
穆桑榆乖巧地叫人,将他们的样子记在心里。
正说着,外面传来莺莺燕燕的笑声,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走了进来,立刻为大厅注入一道靓丽的风景。
两人长得都是娇俏可爱,让人眼前一亮。
这应该就是白家的姑娘们了。
白二姑娘白芳儿是大房庶出,白四姑娘白静儿是二房庶出,只有白轻雪和小五那个才五岁的女娃是嫡出的姑娘。
穆桑榆在白家人看来,也是嫡出的。
“榆儿,还记得我吗?前些天我去看过你的。”白芳儿年纪比穆桑榆要大些,比不上白轻雪的艳美,却也有小家碧玉的娇俏。
穆桑榆已经不记得她了,那些天她困在前世的记忆和妹妹的记忆中,整个人浑浑噩噩,谁去看她都不知道,哪里还记得她的脸孔,“二姐姐,便是不记得了,如今也要记得呀。”
白静儿的年纪与穆桑榆差不多大,不过比穆桑榆要小两个月,所以排在她后面,她站在白老夫人身旁,只是淡淡地看着穆桑榆,并没有打算上前和她交谈。
还有一位五妹妹没有来,听说跟着白三叔去了江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去找白翎之的白翔之也回来了,“……宫里忽然来人,把大哥叫去了,大哥正要让人过来说一声,他今晚只怕是不回来了。”
不同白老夫人她们的失望,穆桑榆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很好,不用这么快见到白翎之。
她并不是害怕他,只是……她还需要时间想一想,该怎么面对成为她堂兄的白翎之。
接下来就是家宴了,白老夫人把白桑榆叫了在身边坐着,她旁边是白翎之。
白家的家教并不严厉,没有食不语的规矩,穆桑榆有些不习惯,她所受的教育都是以世家女的规范要求的,从来不会在饭桌上叽叽喳喳地说话。
可白老夫人不是地问她边城生活如何,便是她不愿意开口,都不得不解释一番,最后干脆把以前所学的规矩都暂时忘记,和白老夫人高兴地说了起来,把老夫人哄得越发喜欢她。
“边城可好玩了,以前大哥……四哥会带我去打麻雀,我们就在山里烤麻雀吃,我一次能吃好几次呢,四哥还把爹的酒偷了出来,不过他只让我喝一小杯,还有夏天我们去河里抓鱼,四哥好坏的,躲在水里面不出来,我又不会游水,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哭着要去找人救他,他从水里跳了出来,吓得我掉进河里……”
白老夫人听了白桑榆的话,笑着捶着坐在她另一边的白翔之,“坏小子,真是坏死了坏死了!”
“祖母,这都是以前的事了,您不知道,这丫头才一肚子坏水。”白翔之急忙求饶,一时之间,饭桌上一片欢声笑语。
穆桑榆见白老夫人将注意力转移到白翔之身上,她淡淡微笑,低头喝着躺。
家宴结束后,穆桑榆已经有些疲累,她本来就刚刚才养好身子,这大半天都将精力花在讨好白2老夫人上,如今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裴氏心疼女儿,拉着她到身边坐下,看她脸色还不算太差,才小声说道,“一会儿就能回去了。”
穆桑榆看着裴氏慈爱的眼神,心中一阵别扭,她对白家所有人都没有感情,可妹妹是白家人养大的,她该恨的人不是白家,只有白翎之和白轻雪。
白老夫人发现了穆桑榆脸上的倦意,便开口让她先回去休息了,“到底才刚病好,这几日再好好养养。”
穆桑榆实在撑不下去,便告退先回了自己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