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顺天三年,八月初七,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宜嫁宜娶。
穆桑榆穿着鲜红嫁衣,头戴凤冠,端坐于彩轿。
她柳眉细长,琼鼻巧目,略施薄粉,已然是倾城之姿。
隔着帘幕看着外面盛大的迎亲队伍,她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那时七夕,所有未婚配的年轻男女,皆会穿戴一新,去月老庙,祈福、逛庙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亦其室家
一个七岁孩童,最是天真烂漫的年华……
年幼的穆桑榆陪着嫡姐受邀来到皇家举办的花会,觉得无聊便自己去了后面的林子。
走着走着便听到有人唤“救命……”
穆桑榆来的声源处,看着坑里的少年,他站在坑里上不来……
年幼的穆桑榆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周边的除了花草树木,就只是剩下枯枝败叶,穆桑榆拾起地上的枯枝木条,按照平常父亲教的方法,打成一个结。
穆桑榆让黎謹修抓住打好结的枯木条,用尽吃奶的力气,把黎謹修救了上来。
七夕庙会,茫茫人海中,穆桑榆觉得第一眼,便会看到黎謹修……
嫁给他……
做他的王妃…
本以为是郎情妾意,共连理;却不想是流水落花,空多情。
十三岁的穆桑榆嫁给黎謹修,转眼间过去了两年,宁王府中阁楼冬天十分寒冷,由于暗沉沉的天空压得让人心里透不过气似的,穆桑榆便出去站在台阶下,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
穆桑榆想起曾经因为对黎謹修一见倾心,而求父亲让伯父帮自己谋得宁王妃之位,她十三岁和黎謹修成亲,除了洞房那天见过他一面,已经有两年没有相见,他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如今黎謹修登基,会把她接进宫吗?
“王妃!”出去打探消息的丫环回来了,喘着气说道,“王妃,皇上昨日以贵妃的车辇接白姑娘进宫了,今日早上还下旨……”
丫环哭叫出来“穆家已经被抄家了,明日就要抄斩,皇上……皇上要抄斩整个穆家!”
穆桑榆突闻噩耗,晕倒过去,旁边的丫环扶住她的肩膀,看来穆家在劫难逃……
穆桑榆醒来,王府门外,不知何时站了十几个侍卫,他们将她拦住,只说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外出。
“桑榆!”白翎之从外面逆光走了进来,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你要去哪里?”
穆桑榆见自己已经被囚禁,连忙求他。
“你帮我把这个拿去给皇上,只要他看到这个玉佩,他就会来见我的。”穆桑榆拿起当初的凤凰玉佩。
白翎之接过穆桑榆手指中的玉佩,应答道:“好!”
白翎之眸色微闪,“只是皇上如今公务繁忙,未必会来王府的。”
穆桑榆哽咽说道,她如今只希望能救穆家道:“当初我救过他一命,现在我只求他放过穆家!”
白翎之犹豫了一会,对穆桑榆道:“好!你等我。”
白翎之进入皇宫求见皇上,途中遇见了白轻雪……
白轻雪哀求白翎之,不要去找黎謹修,不要让黎謹修知道穆桑榆就是曾经救过他的人,于是白轻雪抢走了穆桑榆的玉佩,便命人假传圣旨……
穆桑榆在宁王府等了没多久,宫里的太监便来到宁王府,传达黎謹修的圣旨……
“为什么?”众人皆不知为何,恶难已经降临。
“宁王妃,皇上的旨意便是如此,希望宁王妃不要令奴才为难……”太监吩咐道。
穆桑榆猛地抬眼看向皇宫的方向,黎謹修你当真如此绝情,一口血喷出……
爱而不得,终是郁郁而终……
穆桑榆只觉得心口仿佛有万箭穿心般疼痛起来,她的灵魂轻飘飘地飞出身体,漂浮在半空中看着,宁王府一夜之间被烧成灰尽。
一场大火烧了她曾经住过的大宅,所有关于她穆桑榆的痕迹都被抹去。
白翎之赶到宁王府时,那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白翎之痛心疾首,为什么?
白翎之觉得都是自己的一时心软,才会还得穆桑榆如此下场……
穆桑榆不知不觉像是被什么吸引,飘进了皇宫,来到了御书房里。
“皇上,穆氏得知您要将她软禁在王府中,不甘心一把火烧了王府,无一人幸存。”传旨的太监跪在那个男人面前,声音恭敬地说着。
穆桑榆飘过柱子,看着昔日的黎謹修。
多年未见,他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他变得更加英俊挺拔,眉目清隽冷漠,让人望而生畏。
穆桑榆回忆起当初自己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嫁给黎謹修,是想着……黎謹修双眼失明,一定很不容易…
况且当时几个皇子虎视眈眈,争权夺利……
只有他,势单力薄,无依无靠……穆桑榆想,若是能让嫁给他,让他不受穆亦松的毒害,应该会安全许多……
黎謹修:“穆氏也死了吗?”
“是的!”太监低声应道。
“罢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便死吧。”黎謹修道。
太监眸色一闪,“是。”
“下去吧。”黎謹修低声说道。
穆桑榆忽然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她的义无反顾换来的只是黎謹修的无关紧要,“黎謹修,若是还有来生……我再也不要……爱上你了……”
穆桑榆由于心结的原因,被困于黎謹修身边。
日日夜夜待在黎謹修身边,看着黎謹修批阅奏折,看着他与白轻雪恩爱,看着他两年间推行新政,把燕国治理得国泰民安,甚至将燕国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盛世。
有一天,黎謹修与白轻雪恩爱时,白轻雪拿出凤凰玉佩。
“皇上,您看,还记得这个玉佩吗?”已经成为贵妃的白轻雪拿出凤凰玉佩,娇笑地问着他。
黎謹修看了一眼,露出宠溺的笑,“这是朕当年送给你的,要你拿着玉佩来找朕,可惜朕等了你一天,你都没出现。”
黎謹修看了凤凰玉佩,便与白轻雪翻云覆雨。
穆桑榆实在不忍继续看着这两个人恩爱,想就此离去。
凤凰玉佩感应到穆桑榆的气息,散发着一阵强光,把白轻雪吓了一跳。
“啊……”白轻雪惊叫了一声,玉佩跌落在地上,一下子碎成了两半。
随着肉眼看不到的火焰光芒渐渐消失,穆桑榆的魂息也终于从这皇宫中挣脱出去了。
此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白家府邸,一间别致的屋子内
“榆儿,你醒了?”穆桑榆头痛欲裂,只听到旁边有个妇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努力撑开眼睛……
穆桑榆只觉得四肢软绵无力,头更是越来越痛,忽然一片空白,有许多她以前从来没经历过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两眼一黑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穆桑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昏睡了三天想起了许多事情。
穆桑榆记得她明明已经死了,难道说……她目光沉静如水地看着帐顶,有点似梦非梦,又觉得有些可笑。
穆桑榆竟然重生在白家,上一世黎謹修对白轻雪一见钟情,从此恩宠不断……
白轻雪从一个商户之女,成为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上个月,白世鸣带着一家子回来京都,养女在路上因水土不服生了重病,昏迷了半个月,醒来的时候,白榆儿已经不再是白榆儿,而是她穆桑榆了。
穆桑榆知道自己有个孪生妹妹被送走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那么多年来对她的冷漠,如今她却抢了妹妹的身子,连跟妹妹团聚甚至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她知道妹妹却是过得极好的,除了后来从暗中照顾她的嫲嫲口中得知身世有些伤心之外,她被白世鸣夫妇照顾得很好,至少从妹妹的记忆中,穆桑榆所见的都是快乐开心的过往,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穆桑榆想这一世,暂且不论自己今后作何打算,现在先在白家先安置好,方便以后行事。
“榆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穆桑榆回想着自己和妹妹过去十五年的经历,没有注意到旁边何时来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穆桑榆淡淡地转头看向他,从妹妹的记忆中得知对方是白世鸣的儿子,兄妹二人自幼感情就极好,是个对妹妹很好的兄长,想到这层,穆桑榆才露出一丝浅笑,“大哥,你怎么来了?”
白翔之在床边的矮杌坐了下来,眼睛担忧地看着穆桑榆,“榆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娘过来。”
“没有,只是躺得有些久了,所以虚弱无力罢了,没有大碍。”穆桑榆低声说道,说来真是巧,爹爹从小就给她起了个小名叫榆儿,想不到妹妹的名字也是叫榆儿。
这算不算是她们姐妹天生的缘分?“爹和娘刚刚回来,这几日都有客人上门,他们应付都应付不过来,等客人走了,他们会来看你的。”白翔之以为妹妹悄悄落泪是因为爹娘没来看她。
他的这个妹妹心思最是敏感,别看平时活奔乱跳很乐观的样子,因为不久前知道自己并非他亲生妹妹后,一直都有些心结。
穆桑榆笑着说道,“我知道,爹娘离开京都这么久,刚回来肯定有许多事情做的。”
白翔之摸了摸妹妹的头,觉得妹妹今天真是特别懂事,“等你好利索了,大哥带你出去玩,这京都跟边城大不一样,到处都是好玩好吃的,比边城不知要繁华多少。”
“好啊。”穆桑榆还是笑着点头,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她如今是白榆儿,不是穆桑榆,又怎么会让人知道,她对京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呢。
“哎,不过如今新皇登基,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只怕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出去的。”白翔之叹道,别说榆儿了,连他都被爹娘拘在家里不能出去。
穆桑榆嘴角的笑容僵住,诧异地问道,“新皇登基?什么新皇?”
黎謹修不是在两年前就登基了吗?她记得她已经死了两年,难道在她死后,又有人篡位登基了吗?
“是啊,宁王前几天就登基了,宁王府三天前不知为何忽然走水,宁王妃和所有下人都被烧死在王府里面,对了,今天轻雪被立为贵妃,家里上下都一片欢腾……”
白翔之在说什么,穆桑榆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黎謹修就是宁王,她就是宁王妃!
他才刚刚登基,她就是死在他登基的那一天……怎么会这样?她的灵魂明明在皇宫里困了两年,如今怎么又会回到两年前呢?
“宁王妃……就是穆桑榆吗?”穆桑榆哑声问道,藏在被子下面的双手在轻轻发抖着。
白翔之点了点头,一时也没在意穆桑榆怎么会知道秦王妃姓叶,“穆家两天前已经被满门抄斩了,哎,你不知道,午门那里现在还满地鲜血,下了几天雨都没洗刷得去,我就看了一眼,回来都整夜睡不着了。”
穆家满门抄斩……
她怎么忘记了,黎謹修登基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清算以前跟他作对的人,穆家就是其中一个。
穆桑榆紧咬牙关,被赐毒酒时的穿心之痛,被白翎之背叛的怨恨,被白轻雪替代的不甘,还有黎謹修那句无关紧要之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恨意,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强迫自己要冷静要沉着,不能在白家人面前露出任何一丝异样。
黎謹修要杀她大伯父,她知道这是必然的,穆家是她大伯父当族长,大伯父权倾朝野,这么多年来,残害无数忠良,也害死无数百姓,闹得整个锦国的百姓民不聊生,爹爹也曾经说过,穆家迟早会被伯父连累的。
可是,黎謹修杀她的伯父就算了,他是为民除害,那她的爹爹呢?她的爹爹是镇国大将军,从来没害过谁,那几年也曾经暗中帮过他,他居然是下令满门抄斩……
穆桑榆敛去眼中的悔恨,静静地听着旁边的少年在兴奋地说着话,她忽然觉得左手的掌心有些刺疼,她抬起手,还没看清楚,眼前忽然闪过一抹光芒,她的掌心莫名灼痛起来,好像那只手都不是她的,穆桑榆叫了一声,又晕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