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公子哥儿们也退出了大厅,在在东边的暖阁喝起小酒。
白庭之拿着酒杯跟白翔之碰了一下,“小四,这些年你们在边城都还好吗?”
“好啊,刚开始确实有些不习惯边城的生活,不过渐渐也喜欢上了。”白翔之笑着说道,“二哥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边城,我带你到处玩去。”
“就是你这样的性子,才把三妹妹带坏了。”白庭之笑道。
“哈哈,大哥,这你就错了,榆儿从小就是个闲不住的丫头,用不着我教坏她,她已经蔫坏蔫坏的,上女学的第一天,就把人家姑娘给揍了。”白翔之大笑说道。
白庭之闻言笑了起来,“三妹妹出生的时候,你们还没去边城吧?”
三叔一家子是在十四年前去的边城,他记得那时候不曾听说三婶有身孕的,怎么一到边城没多久,就有了个女儿呢?
白翔之是在三岁的时候跟父母去边城的,白世鸣做的是药材生意,裴氏则是大夫,他其实已经忘记家里怎么会多了一个妹妹,从开始的不喜欢,到后来的喜欢,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
“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哪里记得住,不过,妹妹出生的时候,身子不太好,娘亲自照顾了许久,父亲说是当时路上颠簸,不小心在娘胎留下了病根……好在后来都养好了。”白翔之笑着说道,他不愿意别人知道榆儿是抱养的。
穆桑榆自己知道这件事后都伤心那么久,那阵子见到他都胆怯的,不像平日那样大方活泼,他知道她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敏感细腻,怕是会多想而自卑,如今在白家这大宅中,他更不愿别人轻看她。
白庭之点了点头,心中也没什么疑惑了。
这边兄弟把酒畅谈,穆桑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将想要服侍她更衣的丫环打发了下去,她才慢慢打开自己的双手,看着血肉模糊的掌心。
左手掌心的凰鸟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滴红色晶莹的水珠,她怔愣了一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水珠,水珠在她的伤口浸润着。
穆桑榆本来不甚在意,可是掌心的伤口却在以肉眼愈合?
她翻看刚刚还被她的指甲掐得血肉模糊的手掌如今已经只剩下几个痕迹浅浅的指甲印了。
那红色的水珠!穆桑榆仔细回想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唯有想起那滴从凰鸟流出来的水珠浸润过左手掌的伤口,她紧紧盯着凰鸟的眼睛,脑海里想着水珠,便见到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凰鸟泉眼中出现。
正在流血的伤口慢慢地止住了血,翻开的皮肉在愈合……
穆桑榆脸色发白,怔怔地看着她手掌上的凰鸟,脑海里又想着水珠出来的念头,接着,凰鸟又流出一滴水珠。
这一夜,穆桑榆睡得并不安稳,一整晚都梦到她被白翎之发现身份,然后再次被烈火吞噬。
“三姑娘,您又做恶梦了?”丫环从外面进来,看到白桑榆坐在床榻上喘着气,便知道这位姑娘怕是又恶梦了。
也不知道三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好像天天都做恶梦,就算喝了安神药都不见好转。
穆桑榆轻轻吁了口气,低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怎么变得这样光洁柔滑了?白1桑榆因为自小就野惯了,她的手不像其他小姑娘一样光滑,而是长着一层薄茧在手掌,手背也有大大小小的疤痕,可今日一看,这双手虽然还不够白皙,却已经柔滑了不少。
她看向昨天洗手的水盆,是因为……水珠吗?
“那盆子里的水还在吗?”穆桑榆问向旁边的丫环。
“回三姑娘,那水盆的水已经倒了,昨日奴婢瞧着外面的花草有些枯黄,把水浇在上面,今天却长得极好了,所以奴婢便又浇了一盆……”丫环见穆桑榆终于主动说话。
穆桑榆微微一笑,让阿莫替她更衣,她如今身子既然已经好了,那就不能继续在这屋子里当个病怏怏的小姐,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白家…
吃过早膳,穆桑榆带着丫环来上房给老夫人请安了。
才刚走出自己的小院子,就看到白静儿从另一边慢慢地走来,姿容不算出众的白静儿气质出尘。
“四妹妹。”穆桑榆主动上前跟白静儿打招呼,“你也要去给祖母请安吗?正巧我……”
白静儿冷傲地看着穆桑榆,“如今都什么时辰了,三姐姐才想着要去请安,若是想要装出孝顺的样子,也拿出点诚心才行。”
穆桑榆愣了一下,这白静儿说话还当真刻薄。
“四妹妹说的是,以后我肯定会更诚心的。”穆桑榆笑眯眯地说,穆桑榆摇摇欲坠,差点晕倒过去,还是旁边的丫环扶住了她的肩膀,不让人看出她眼底的嘲讽。
白静儿轻蔑地看了穆桑榆一眼,抬着下巴傲然离开。
白静儿还真是心高气傲,摆明了就是看不起穆桑榆是从边城的小地方来的,把穆桑榆当成穷乡僻壤养大的野丫头,跟她高贵的千金小姐身份是比不上的。
“三姑娘,您别生气,四姑娘就是这样子的,因为有几分才情,在女子学院得了先生的夸奖,在家里都看不上其他姑娘,把自己当成大才女一般了。”阿莫担心三姑娘会被伤了心,低声安慰着她。
就凭白静儿这样的性子,在书院估计也没多少人缘,穆桑榆淡淡地笑着,“我刚来京都,好多事情都不了解,你以后要多提点我。”
阿莫忙说不敢,不过却还是将几位姑娘的性情都跟穆桑榆说了一遍。
白静儿虽是庶出的,但白老夫人对庶出的姑娘也是很重视,一样让白翎之将她们送到女子学院读书了,白芳儿虽然以前也去过学院,但由于成绩平平,并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十六岁才结业,一直留在家里不曾定亲。
白家在新帝登基之后,水涨船高,白静儿又颇有几分才名,在书院的风头越来越大,因此越发把自己当成正经世家小姐,连白芳儿都有些瞧不上。
穆桑榆读过一年的,只可惜,她在十三岁的时候嫁给黎謹修,中间有一年是没有去学院的,她和黎謹修一直没圆房,在黎謹修离开京都之后,她才重新去了学院,只用一年时间就学了所有知识,以第一名结业。
“京都最有名的学院不是官学,而是女子学院,听说是前朝端惠皇后开办的,已经有百年历史了呢。”阿莫以为穆桑榆不知道女子学院的来历,又解释了一下。
她无聊的时候,最喜欢看人物传记,这位端惠皇后就是她最向往羡慕的女子了。
来到上房,老夫人的笑声从屋里传了出来。
台阶上的丫环看到穆桑榆到来,笑着打起帘子,“三姑娘来了。”
穆桑榆含笑对那丫环点了点头,低下头走了进去,脸上已经挂上甜美的笑容,“祖母,榆儿来给您请安了。”
白静儿已经在屋里了,就坐在白老夫人的左手边,白芳儿拿着团扇遮着脸笑着,笑容却有几分勉强,看到穆桑榆进来,才真正露出笑意,“我们三姑娘来了,看三妹妹的气色,是越发地好了。”
穆桑榆笑道,“那说明我们白家大宅有灵气,养人啊。”
白老夫人被逗得发笑,拉着穆桑榆上下可能了一眼,“嗯,气色是好些了,不过还太瘦,要多补身子才行。”
“祖母放心,我一定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穆桑榆笑着说,“方才进来听到您笑得开怀,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么?”
“是四妹妹在说学院的事,有个名门世家的小姐看不上我们白家,想跟妹妹斗艺,结果却把自己输哭了。”白芳儿说道。
京都只怕没多少世家是看得上白家的,以白静儿这样的性子,在学院被看不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看来学院挺好玩的。”
“三姐姐,你当学院是什么地方,哪里是能随便玩的,这话你可不能在外面说,免得惹了笑话。”白静儿冷笑说道。
穆桑榆一脸天真无知,“我又没去过学院,自然不知道是怎样的,下次四妹妹带我一起去看一看,那我就知道了。”
白老夫人点头说道,“榆儿以前在边城肯定没女子学院的,如今你大哥算是有些地位了,让他替你周旋,让你也去学院读书,学多少东西不要紧,至少还有个名声。”
百年传承下来,女子学院已经失去当初创办的初衷,本来女子学院是为了让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子学习谋生技能所创办的,后来,随着学院的名声越来越大,百年之后,除了名门世家的姑娘能够入学院,平民百姓家的姑娘,除非文采才华要高人一等,且要通过六关考试,否则是别想进学院读书的。
白静儿脸上闪过一抹蔑视,如果不是白老夫人在这里,她都要忍不住冷笑出声了,这个白芳儿还真什么都敢说,在边城那地方长大,别说琴棋书画了,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吧,居然还敢说去学院,就算依靠大哥的关系进去了,第一天都要被人削死赶出来了。
“老夫人,就算有大哥作保,也要三姐姐能够通过考试,而且如今三姐姐都十五岁了,怕是来不及了。”白静儿说道。
白芳儿说,“三妹妹未必就会考不过啊,我瞧着妹妹是个聪慧的人,不会是难事。”
“学院又没规定十五岁就不能入学,再说了,我们不跟那些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起学那些什么琴棋书画,我们可以学点别的,榆儿,我听说你以前跟你娘学过医,你想不想去学院的医学馆学艺术呢?”白老夫人问道。
本来行医是不入流的行业,可因为端惠皇后是有名的神医,又创办了天下第一医馆仁和堂,所以在开办女子学院的时候,还开办了医学馆,从医学馆结业的女子都有机会成为宫里的女医官。
穆桑榆眼睑低垂,如果成为女医官,她就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就是当朝的太后,黎謹修的母后。
她是宁王妃的时候,太后对她还算不错,她不喜的只是穆家。
“祖母,我想去!”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要进宫,只有进宫才有机会报仇,只有进宫,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权势。
她不但要成为女医官,她还要让利用白家侯府的地位,争取更多对她有好处的东西。
下次遇到白翎之的时候,她一定不会紧张,更不会害怕,她会把自己当成他的堂妹,忘记了穆桑榆的身份。
白芳儿和白静儿同时看向穆桑榆,脑海里同时都浮起一个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
就算只是进学院里面的医学馆,多少女子都是年纪小小就开始学习药理知识的,除了药理知识,还要通六艺。
白榆自幼就在边城长大,虽然跟裴氏学了医术,可裴氏本来也不是个出身多高的人,又怎么会教女儿真正的闺秀礼仪。
她居然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居然痴心妄想要进女子学院,她真以为她们大哥如今已经能呼风唤雨,随便阿猫阿狗都能弄进学院吗?
白老夫人却没有两个孙女想得那么多,她本就只是个商人妇,听到穆桑榆想要去书院,她只有高兴的份,“好,好,等你大哥回来,便让你大哥替你安排。”
穆桑榆高兴地应了下来。
白静儿想要开口训斥穆桑榆不自量力,可看到白老夫人那高兴的样子,她又把话给忍了下来。
她只是庶出的姑娘,全凭她在学院有出息才得到老夫人的刮目相看,她不想功亏一篑,教老夫人在这时候厌了她。
白老夫人又说起了三天后的赏花会,京都每年都会有一次秋季赏花会地点就在皇家的百花园,这百花园跟御花园不同,并不是设在宫中,而是女子学院附近,朝廷命妇时常会在那里设宴赏花。
白老夫人已经决定到时要带着三个孙女一同赴宴,让那些看不起白家的人瞧瞧,他们白家也是能教出知书达理的姑娘。
“赏花会?”穆桑榆神情一阵恍惚,三个字对她来说仿佛已经很遥远,可是又那么刻骨铭心,让她永生无法忘怀。
她和黎謹修,就是在她八岁那年,于赏花会上认识的,那时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且失明,她是望门大族穆家的嫡女。
“到时候京都里的贵人们都会出席,榆儿,你也要一起去。”白老夫人笑着说。
穆桑榆低眸,嘴角浮起浅浅的弧度,“祖母,我只怕去了会让您丢脸。”
“胡说!”白老夫人轻斥,“我们榆儿哪里比不上别人了。”
白四姑娘听了只是在心头冷笑,老夫人因偏心白世鸣,对白榆儿居然也这样偏爱,这个长得又黑又瘦的白榆儿,到底哪一点好了?
穆桑榆摸着自己的脸,“我长得不好看。
白老夫人笑道,“谁说的,你是在边城晒黑了些,如今不是白了许多,再多补一补身子,将来定是个大美人。”
“祖母说我是大美人,那我将来肯定就是了。”穆桑榆立刻笑眯眯地说道。
当初宁王妃倾城国色,在京都无人能比,穆桑榆和白榆儿是双生儿,自然长得不会差,只是晒得肌肤幽黑粗糙,病了那么久,瘦得跟猴子似的,自然和娇生惯养出来的宁王妃不能相比。
美貌是女人的利器,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不会让自己丑太久的。
白静儿听到白榆儿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大美人,终于忍不住想要嘲讽,可转头看到白榆儿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上,再看她虽然黝黑却精致好看的五官,她忽然又说不出了。
“前些天才给你们姐妹几个做了新衣裳,一会儿绣云斋的人就送来了,你们试一试,赏花会天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白老夫人笑眯眯地说道。
三个姑娘都笑着应下来。
都是碧玉年华的小姑娘,谁不喜欢新衣裳呢,特别是白芳儿,这次去赏花会的意义不同他人,她已经是时候定亲了。
直到有管事婆子来找白老夫人商议事情,穆桑榆她们才告退离开上房。
“三姐姐,留步。”穆桑榆知道白静儿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做那些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出了院门就想去找裴氏,却不想白静儿会开口叫她。
穆桑榆回头看着面色冷傲的白静儿,含笑问,“四妹妹,你叫我有何事?”
白静儿比穆桑榆要高半个拳头,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冷眼看着她,“三姐姐,你初来京都不懂这里的规矩,妹妹还是要多提点你几句才好。”
提点她?看她说话的架势,一点都不像是提点,更像来警告她吧,“四妹妹请说。”
“三姐姐想来不曾听说过女子学院的名声,以为什么人都能进去读书的,你想要进医学馆无可厚非,只是,你也应该为大哥的难处考虑,大哥好不容易才当上兵部侍郎,难道就能够随便妄为,无视学院的规矩将你送进去,到时候不但白家成了京都的笑话,还要拖累了大哥的名声。”白静儿晓以大义地提点着穆桑榆。
“多谢四妹妹的提点,我不会让大哥丢脸的。”穆桑榆揣着明白装糊涂,白静儿不想她去女子学院,是看准了她考不过入学试,到时候连累了她在学院的名气吧。
白静儿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么说,你还是想进学院了?”
“我为什么不去啊?四妹妹不是也在女子学院吗?”穆桑榆疑惑地看着她,不进女子学院,她如何报仇?
“你……”白静儿气结,“你入学试能通过吗?六艺之中你又懂得多少,就算你走了大哥的门路进了医学馆,将来进宫成为女医官,你这什么都不懂的野丫头,还能讨得了好处吗?到时别连累了整个白家。”
穆桑榆淡淡地说,“四妹妹,你多虑了。
白静儿被穆桑榆这吊儿郎似的态度气得脸色铁青,“好,好,你不听我的劝,到时候丢人了可不能怪别人。”
“四妹妹放心,不怪任何人。”她若是考不上的话,还不如再去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