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的平静至极,没有丝毫腔调起伏,不曾怨恨,没有冷嘲。因为没有感情,所以更加可怕。
他收了笑,叹道:“那就算是相见故人吧。”
沈清稚似乎是想冷笑,没有笑得出来,只在脸上扯出种诡异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眼尾挑起幽沉的弧度。
“你来时怎么没打听打听,”她道,语气幽幽凉凉,却莫名怒火中烧,“如今我沈清稚,最不愿见的,就是故人!”
沈念忽而一笑,目光直视,咄咄逼人:“多年未见,您,不会是,已成了深闺怨妇了吧?”
面对他的讥讽,沈清稚轻瞥他一眼,没有说话。虽容貌如旧,却觉格外消沉。
若不是那份永远令人惊艳的容貌,沈念或许真的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曾名动长安洛阳的沈家第一人。
见到这样的她,他心中裹了一团火,森冷冰寒,灼得他五脏六腑都要被那股寒气千刀万剐。
“想当年沈家清稚名动天下,幽州慕容为你放弃盟主之争,洛阳卓边靖为你百里红妆为聘,而你沈大小姐呢?”
“在成亲之前不告而别,让沈卓两家彻底成了一场笑话!慕家家主也为你黯然伤神,颓废至今——你却说,如今最不想见的,就是故人?”
沈清稚原本神情淡淡的听着,听他指责到这里忽然一笑,她站起身,逼近了他眼前,脸上笑容清晰讽刺。
“在为他们抱不平之前,你最好去问问,”她的深沉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带得消沉的五官都格外明艳,那双眼睛锋锐如寒光凛凛的刀剑,不可逼视,“你问问卓边靖,为何明明受他三媒六聘,山盟海誓的是我,当今的卓夫人,却是她沈淮砚!”
沈念心中仿佛有一根细弦拨动。
不仅是他,只怕洛阳所有人记忆中,当年卓少主对沈大小姐都是爱之入骨。只是当年沈清稚忽然无端消失,让沈卓两家里子面子彻底丢了最后一层。
他还记得,当时沈家家主吐了有几碗的血,卓边靖日夜不休的寻人奔走,沈淮砚更是同沈家大吵了一架,险些断绝关系,被逐出沈家。
最终为了保住彼此的面子不至成为一场笑话,沈淮砚代替长姐清稚,嫁进卓家,成为了卓夫人。
可如今听这其中另一位当事人的语气,仿佛其中另有隐情。
他看着沈清稚的眼睛,那双眼睛告诉他,她不在乎了,也不想听他的解释。
哪怕她想听,也不是要他来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又只能颓然闭上。
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如今都已是尘埃落定。
不重要了……
“你还有话说?”
沈清稚冷冷望着他,如此冰冷淡漠的语气。他在她眼中看过的一滴泪光仿佛是错觉一般。
“昨晚沈十三死了,我就猜到你在这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他的命牌在我手上,我压下来了。”
每一家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杀手。
沈家这批人,就用数字来命名,数字之前冠以沈姓,以示身份。
命牌则是以秘法将杀手的一滴心血印上,命断则命牌碎。这些杀手的命牌,基本都放在沈家绝杀堂,不想这次竟被沈念带了出来。
沈清稚面色不变,神情不变,静候着他的下文。
果然,沈念又道:“但至多能压上七日。七日后,沈家的人到了广陵,您的消息,就再也瞒不住了。”
他深吸了口气,“大小姐,你或许猜错了,沈家人并不是为了你来的。七日,七日之内,只要你们将唐家那个小丫头交出来,我便能替你瞒了,将十三的死,推到嵇家头上。”
“到时候,不会有人知道,沈家大小姐就在广陵。你想要过怎样的生活,都由得你。”
“沈清稚,”他道,“这是曾经作为故人的沈念,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了。他朝再见……”沈念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沈念言尽于此。”他抱了抱拳,“告辞。”
沈念说的干脆,走的也干脆极了。
清稚手指抚上心口,根根手指紧紧将胸前衣裳揪作一团。
那些过往,淬了毒,每每回想,都是一番痛彻心扉的生死轮回。
她一直不甚明白,为何这么多年的痛苦辗转挣扎,还提着一口气不肯放下。如今看到沈念,才忽然觉得,撑得着实有些累了。
一墙之外,嵇少离默默抹去绘于墙壁之上的阵法,低垂着眼帘,撩起眼皮偷偷看了一眼。
以血脉破阵,行窃听之事实在太过劳心费神,少殷掌心伤口依然渗着血。他的脸色是惨然的白,几步掠出隐园,才伸手解了自己的哑穴,折了腰紧紧捂着胸口咳的撕心裂肺,脸色也染上一抹红艳。
少离吓坏了,叽里咕噜说了大堆,没有听到声音才回过神自己的穴道还没解。
解了穴道,他张了张嘴,叫了声“大哥”,却什么话都哽在喉中,说不出来了。
少殷摆了摆手,直至咳出血来,顺着唇角溢出,才慢慢喘了口气,形容有些狼狈,目光却是冷极。他冷冷吩咐道:
“今日你什么都没看到。”
少离看着他,缓缓点了下头。
迟疑片刻,又问道:“大哥,我们现在?”
少殷随意抹去唇角血渍,低头看了一眼,“你先去外面打探打探。我去换套衣裳。”
******
若要打探消息,自然首选便是得意楼。
得意楼背后的东家是嵇家,且酒楼也不那么正规,唱曲儿的姑娘抱着琵琶在大堂穿行,惹来阵阵笑浪淫词。
既然是要打听消息,他没去一直为他留着的包间,直接要了一壶酒,几盘菜,在大堂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了。
同坐在大堂内的广陵本地人谈笑声一顿,带着满心疑虑小心翼翼的瞥过去,见嵇少离像普通食客一般还和唱曲儿的银铃儿调笑了几句,才慢慢把心放回去,重新谈笑起来,只是声音较之前低了些许。
这时东南方向的一桌外地人说话声就大了起来。
嵇少离端了杯酒,侧耳听着,面上仍是漫不经心的神色。
“等等等!这事儿到底什么时候过去!整个广陵都是只进不出,老子再晚回几天,绿帽子戴的都要比坟头的草高了!!”
“不然有什么办法!唐家那位找不着,你坟头的草长了都出不去。”
“说起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这么久都找不着,不是被什么人藏起来了吧……”
说着目光隐晦的向着角落飘了飘,“什么人”不言而喻。
“嵇家?”一人饮了口酒,笑意轻蔑,“恐怕嵇家也要乱了。”
“赵兄,怎么说?”
嵇少离挑了挑眉,正等着听他们能说出什么,却被一道哭声打断。
银铃儿抱着琵琶,掩着衣领从楼上慌不择路的奔下来。
“小美人儿,你跑什么?啊?”楼上一锦衣公子随之施施然下来,脸上带着淫笑,“来给爷乐一乐,一亲芳泽……”
“不是吧,子轶兄,这么清汤寡水的货色,你都看得上啊?”
大笑声从楼梯转角处放肆穿出,锦衣公子回头道,“你们懂什么,玩惯了幽州的娇娘,乡下野姑娘自然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话音一落,惹来楼上一众人意味暧昧的笑。说话间银铃儿已经快要跑下楼梯,却忽然脚下一软,就要扑到地上。
锦衣公子收回手,一颗金珠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少离眼下。
纪子轶淫笑着一把揽住银铃儿的细腰,在其上摸了一下,在银铃儿的泪眼中将手放在鼻间,陶醉的嗅了嗅,仿佛捏住一缕处子幽香。
楼上一众狐朋狗友笑声更加放肆,纪子轶笑意淫邪,捏着她的下巴就要压下去,银铃儿躲避不得,偏头一口银牙咬在纪子轶手上。
“嘶……贱人!”
纪子轶痛呼一声,甩开手,反手一巴掌抽了下去。
银铃儿被他甩在地上,侧脸立时肿了一圈。
“子轶兄你行不行啊!”
“连个野丫头都搞不定,子轶兄你可是要输了……哈哈……”
几人趴在二楼栏杆上,笑着往下望来,笑得前俯后仰,揶揄道。
“小贱人,”纪子轶阴冷冷一笑,冲上去就要扒银铃儿的衣裳,“不就是出来卖的,装的什么贞洁烈女……也敢让老子丢脸,老子今天就扒了你,让大家都看看……你这小娼妇!”
“……啊!不要……公子饶了我吧……不要……救命啊……”
银铃儿的手紧紧抓着领口,可她一个柔弱女子,又如何与纪子轶抗衡,上衣登时被“刺啦——”一声撕开,露出一抹白皙的锁骨,以及锁骨下圆润的弧度……
“艹!简直太过分了!”
一个大汉骂了一句,就要站起身,却被同桌人拉住:
“你疯了!”
大汉铜铃般的大眼瞪圆,怒气冲冲,粗重的鼻息兀自喘着。
“……看清楚了,那可是幽州纪家的人!”同桌人叹了口气,满眼可怜。
“……幽州纪家?”旁桌的人怔了怔,问道,“可是幽州第二世家的纪家?”
“幽州还有哪个纪家?”
纪子轶也听见了这压低的话音,心下满意,脸上狞笑更甚。
“瞧瞧,他们都在眼睁睁看着,听到纪家的,却都如同睁眼瞎一般,救你?哈哈!谁能救你?7谁敢救你!”
他手上毫不留情,银铃儿衣裙已化作片片碎布,白嫩的肌肤映着兰草花样的肚兜。她哭的几乎哑了,却依旧声嘶力竭。
嵇少离沉默的盯着脚下的金珠,耳边是银铃儿凄惨的哭喊,偌大一个酒楼,其中大堂一十七人,居然就眼睁睁看着,没一个人肯出手,敢出手!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