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姜九生做主请客,陈步长都要预先在居来多酒楼订好位置,能跟姜九生约饭的人不多,陈步长现在为止也就知道赵少礼一个。同样能被姜九生下的馆子也不多,居来多的优势就在于赵少礼喜欢吃他们家的落汁鸭,姜九生在这种决策上显得随意。
姜九生同往常一样,在家喝一碗姜汤暖身,随即套上外衣出门,这套是新做的,款式稍短稍薄,烟灰色衣身带个雪白毛领,里衬是件衬衫背夹。今天烈日当空,气温开始骤升,晒晒能去一身晦气,姜九生少穿几件,吩咐陈步长叫人在门外候车。
正午居来多酒楼营业高峰期,姜九生走暗道快速闪进包厢,前脚刚沾座后脚包厢门就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军官,气势凌人,一双大鹿眼滴溜转着,据说这种眼睛是似眼有灵光乍现而不动声色。
“少礼。”姜九生开口喊他,赵少礼笑笑,鹿眼尾梢夹出几道细纹,眼睛大得就是容易生褶子,赵少礼抽出对面的椅子,丝毫不因为眼前的人是姜九生有所惶恐。
“九生,你这点菜了吗?我现在饿得很,你说巧不巧,火车晚点刚好赶上你的饭。”赵少礼刚做完任务从邻国回来,军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我穿军服你不介意吧?”
“都安排妥了,怎么敢多占用你这大忙人的时间。”姜九生笑笑,难得脱下外套挂在一边,包厢里打上暖气,温度一下子比外面还热。
正说着服务员将推车停在门口,双手每回只端一盘菜,拘谨地摆上桌,最后把压轴的落汁鸭往桌上中心一放,皮薄柔嫩,焦脆的酥皮底下埋着出汁油的切得大小均一的鸭肉片,附上现场表演把秘制酱汁循着鸭身浇个遍,这汁一定从高处落下,居来多名副其实的“落汁鸭”。
赵少礼没多等一刻赶忙拿起筷子去夹,有些迫不及待,看来是真得馋。居来多的招牌鸭,赵少礼就好这口,他吃得丝毫不顾形象,大口嚼着,囫囵吞进,放饭流歠的样子太像古代江湖中的莽夫,不过他知道在姜九生面前从来不用顾及形象。等服务员把油焖大虾架到两盘中间,赵少礼打了个饱嗝,不喝酒单吃饭来得快,他放下筷子,“你叫我放消息,军队要的那批军火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标我不能招到。”姜九生放下汤瓢,拿瓷勺挖着碗里的汤,汤里飘些蛋白火腿。
“怎么着又不能招了?我以为你问我军队最近收购军火的事,我当你是势在必得了,还一心想帮你做个生意,这种机会可千万别落在别人手里了。”赵少礼倒是不担心姜九生,他认识姜九生十多年,同窗之交,他还真就没让他失望过。难得他开口想要军队收进一批军火,这种话语权对赵少礼还是小事一桩,立马搞定放出风声。
“小事,不提。一切都在计划中。”姜九生抿嘴嗍汤。
赵少礼点点头,他知道姜九生要搞江心洲,这种商圈里的事他并不关心也不想知道,他低头戳了口茶,“对了,你最近身子怎么样?”
“还好。”姜九生放下碗,神色平淡。赵少礼就知道姜九生会这么回答,每次问了都白问,白问后还是接着问。
“我这次去邻国出差,他们那就盛产什么人参鹿茸一些名贵药材,我特地跑去市场里给你挑的好多,我放车里了,等会走的时候让步长捎去,别忘了,省得我再跑一趟。”赵少礼一贯来就担心姜九生的身体,每回去些地方出任务都要给姜九生带些当地的东西回来,各种借口,只是抱私心想跟姜九生分享一下外面的东西,让他能解闷,姜九生明白。
“你不要每回外出都给我带东西,就算我去不了,我也不想知道。”姜九生开口,声音低沉,一开口嘴里全是汤香。
姜九生近几年身子确实更差,平日三餐又要吃药补养,况且外面的他也吃不惯,又怕身体不适应长途,有四年多没出过远门了。
赵少礼没回答,夹了一筷子红烧鲤鱼放进嘴里,有些含糊地说道,“我听说最近码头都涨价了?”
“人在外耳朵伸得挺远。”姜九生笑笑,自然默认。
“那是,我一回溢城火车站上就听说了,码头是什么地方,溢城的命脉啊,长胜那更是不用说,你可握着溢城百姓的命,比我们军队还管用,军队征税都没你这消息一发来的轰动。”赵少礼倒真不是夸张,消息确实传得快,不到一天整个溢城传个遍。谁家不要点茶米油盐姜醋茶的,当时全靠水运。
“怎么说涨就涨。”赵少礼不知道码头近期情况,也不懂做生意的事。
“陵南战乱,加上军队对陵南到溢城的路严守把关,断了不少陆运,水运加量自然会涨。利用好局势谋利,商人目的而已。你在军队时间多自然不懂。”姜九生完全不介意说给赵少礼听,举杯喝了口白酒暖身。
“算了,你跟我说也白说。”赵少礼本就冷漠这种商场上的事,他也拿勺舀一碗汤,吹着热气声音云里雾里,“直接问你来得快,那个江心洲老家伙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快了。”姜九生放下碗筷,端坐看着对面喝汤的赵少礼。
“听你一句‘快了’就应该是真的快了。”赵少礼嘴里有汤咕哝着,他不觉得姜九生会吃亏,他只知道江心洲要倒霉了。
他从来不怀疑姜九生的办事效率,就像当初姜九生跟他说一定帮他考上军校时一样,后来再没有那么相信过除姜九生以外的人。
“我跟你说,这酒不能贪杯,你喝酒为了御寒我知道,但千万别多了,酒伤身,这话也不是说的一天两天了,你自己注意。”赵少礼的性子就是这样,姜九生笑笑不语。赵少礼在军队里绝不是个婆妈的人,也就碰到姜九生,这嘴就不听使唤忍不住唠叨。
“你把酒戒了?”姜九生绕开话题。
“没呢,哪那么容易,要不是等会有公事,我还真想坐下来好好陪你喝一壶。”赵少礼摇摇头,还好他酒瘾不大,忍得住。
姜九生没再动筷,赵少礼再吃两口也放下筷子,拿纸巾擦嘴,满嘴的油水。
恰逢陈步长手里拎着纸盒进来,姜九生示意陈步长递给赵少礼,赵少礼接过有些看不明白,姜九生压着声道,“我叫步长特意给你打包了一份落汁鸭,你带回去。”
姜九生怎么会不知道赵少礼的口味,餐餐清盘这落汁鸭,甚至连汁都能拌饭不放过,可见其深爱程度。
“那我就不客气啦!”确实赵少礼对姜九生从来不存在什么客气,他把擦嘴的纸巾扔到一旁,打量起手里的包装盒,仿佛隔着袋都能闻到焦脆的烤鸭味。
“你要是还有什么事一定来找我,我也就在军队的事上能帮上你点忙。”赵少礼跨出店门,站定在车旁,跟姜九生讲话,耳边一阵阵汽笛声响过。
陈步长把东西搬到车上花了好些时间,赵少礼确实大方,他也就孤身寡人一个,没有花钱地,况对方又是姜九生,这钱花得毫不犹豫,他赵少礼能有今天四分之三的功劳归于姜九生。
当年赵少礼初考军校被刷下来了,是姜九生出谋划策帮他上去了。姜九生是同窗,也是他的军事老师,赵少礼当真羡慕姜九生的脑子,明明比自己还小上两岁,可姜九生把课本摊在他面前解讲谋略时,那模样俨然比自己更重视结果。结果军考还真让他钻了空子,姜九生说他是做军人的料,他一直相信,现在确实稳步高升。
赵少礼很庆幸与姜九生的相交,当初谁都不是谁,开始外面有人喊姜九生“蛇头”,赵少礼还拿枪指着那人,他知道外面的人根本不清楚姜九生的为人,他替不值而已,可是姜九生却也一幅风轻云淡的表情,赵少礼无奈也罢手不再管了,任凭外面说去,结果现在真成了姜九生的“名号”,他竟也觉得好笑,这丑陋的名字倒是有种反差幽默。溢城人都知道赵少礼算是为数不多亲近姜九生的人。
赵少礼的性子很耿直,也很倔,他一般不太服人,可偏偏就信姜九生,整个溢城也只服姜九生一人,可当初姜九生的身体是没办法报考军校的。
所以后来赵少礼一直很努力,他觉得姜九生有份寄托在他身上,也许是他多虑了,可从前他们都很喜欢那身笔挺的军装。按以往他跟姜九生见面从来不穿军装,都换上便服,可这次时间太紧没来得急换,他顾及姜九生的感受,怕他多想。
“少礼,最近要没事就多休息。我也没事情需要你帮我。”姜九生顿了顿又低声道,“穿这身多好看,以后没必要脱了来见我,你那些大衣都不如这条好看。”单简单几句,姜九生拍拍赵少礼的肩,转身钻进了车里。
赵少礼挠挠头,看着汽车的背影,没急着上车,在路边点了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