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城有三个码头,姜九生独占鳌头,其他两个不过走一些小本买卖,一个是廖进荣的廖氏码头,多走些烟草和水产品,因为码头较小不易军队瞩目,还有一个是金翔麟的如意码头,就更小了,基本走些附近居民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现在廖进荣和金翔麟也有些懵,这姜九生居然喊他们来府上洽谈。刚收到消息都慌恐状不敢来,毕竟传闻中的姜九生堪比螫人兽,外面人人畏之的“蛇头”之称就可见一斑,手段极狠做事相当硬派,商圈里的人都知道,可都只是听说,他们也从没真正接触过姜九生。直到陈步长亲自去府上接车,两人才硬着头皮勉强跟来姜府。
这怕是硬来万万行不通!姜九生请喝茶,就不要惦记着自家的醇香米酒。
姜九生早就坐在大堂上位等候,等廖进荣和金翔麟踏进姜府,陈步长招呼他们坐下,估摸坐上位的应该就是姜九生了,样子年轻、相貌端庄,左侧脸颊上有颗小痣,他正专注盯着手上的文件不曾抬头,廖氏金氏俩人相互对视一眼,互相看不明白,都沉默不语,跟吃了哑瘪一样,却又不敢泄气,始终端坐着。陈步长沏茶递过去,二位赶忙伸手接过,“白茶,希望二位喝的惯。”陈步长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姜九生还是看着手中的文件迟迟不抬眼。
廖进荣寻思着微咪一口,姜九生终于把手上的文件放下,声音低冷,就似这十月寒风,“不绕弯子,我找二位来是想探讨一番,如今溢城三个码头主聚齐,想知道二位对码头建设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廖进荣和金翔麟绞尽脑汁也没料到姜九生这等人物居然和他们同聚一室共同探讨码头建设,一时不知荣幸还是惊恐。
“小生爷这是什么意思?”金翔麟讪讪开口,外面虽背地里都喊姜九生“蛇头”,明面上却一直喊“小生爷”,他也跟风,显得亲近,又不易错话。
毕竟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以前虽是同在一个场合出现过,也不过是在各大商会上,连匆匆一瞥的机会都没有。实际上姜九生也就参加过两次商会,半场呆在二楼的包厢里,倒是舞会开始时,有段时间拉开帘子看戏,再过半场就不见人影了。
“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都是为了码头,说来听听无妨吧?”姜九生抿嘴,拉了拉肩头的外套。
廖进荣有些犹豫,在姜九生面前举棋不定显然是自生疑端,不过确实他在认真想事。这时就听见对面金翔麟传来大咧咧的声音,“其实做买卖我们还得跟您取经,论起码头上的事,您比我们有经验。”
廖进荣抬眼看去,金翔麟的表现过于出挑,反应更是迅速,如此只突出他的沉默,显然他也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思重得溢于言表,都刻在脸上了。
姜九生不会意廖进荣,一直看向金翔麟,“都是码头买卖,出的问题也应该相似,小有小的经验,大有大的问题。”姜九生耐着耐心,确实同样的买卖有值得相互借鉴的地方。
金翔麟细想,突然抱怨道,“最近难事诸多,这陵南一战,我们的工作量是有增无减啊,只是单些生活琐碎的运输,陆运的费用显然更低,这水运么……反正赚的大不如前。”金翔麟讲的时候,廖进荣在旁单是听着。
姜九生点点头,“确实,长胜也有这个问题。”
“码头工人不肯,这两天直吵要加薪。”金翔麟把头顶的帽子摘了放在腿上,露出一片光明顶。
姜九生没吭声,陷入了沉思。
“小生爷喊我们来,八成是有法子应对了吧。”廖进荣终于松口,眉头渐松,打破了这俨然成为两人对话的局面。
姜九生笑笑,没有否定,“你看着这茶,你不喝它就沉底了,底下全是渣滓,上面单是清苦,喝前得把它摇醒吧。”
金翔麟一时没反应上,这会儿倒是廖进荣反应得迅速。
“小生爷提醒的是,本该是我们主动来找您商量。”廖进荣是个聪明人,他懂姜九生的意思。
金翔麟忙着应和。
“小生爷的办法是?”廖进荣直切主题,中心不过就一个解决法子而已。
“听说金码头主想抬价失败了?”姜九生的声音极低,好在一片安静,廖进荣和金翔麟都听在耳里。
金翔麟闻言只是摇摇头,面露难色,良久才感叹道,“没有办法啊,我是提过,可我这不行啊,刚提没两天他们都来闹事,又被迫降回去了。”
“如意码头向来多走些酱米油盐,跟普通人家打交道的多,你一下子涨价,他们自然斤斤计较。”廖进荣分析得直戳中心,超出姜九生的预估。
“那你看来怎么办?”姜九生突然发问廖进荣,想来很欣赏他前面的表现。
“要涨价就必须大家一起涨,谁不必亏了谁。”廖进荣说的方法果断,跟他平日言行举止一样直言不讳,生意人少有的直接。
姜九生笑笑,显然很满意,他确实欣赏这种商人,果断直爽,又有脑子,“确实是我想。”
金翔麟意有所会,只是顿悟稍晚,摸着光明顶不住感叹,“码头同涨,这就是再有一百个不愿意,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再加上有长胜码头在,就算有怨也没有法,好办法。”这话姜九生只觉得听着不舒服。
“那小生爷看来,涨多少合适?”廖进荣坐直身体,这姜九生倒真不如传闻那样豺狼虎豹,至于好坏,倒真不好说,至少现在在他眼里姜九生是个明眼商人。
姜九生嘴唇略显苍白,面色倒是有些红润,“召集大家来不就是要讨论吗?”
金翔麟“嗯”了一声,显然很是赞同,他好两次瞥向姜九生,这传闻中的人倒真是见一回少一回,外表看来不过一个大病初愈样的少年,谁能想到外面喊得满天的“蛇头”竟是一个好声好气的年轻人。
廖进荣没出声,一时沉默,姜九生瞥一眼廖进荣,良久开口道,“廖码头主觉得提几成好?”又一次提问廖进荣。
廖进荣听见自己名字,眉头不自然紧锁,思索一阵才缓缓开口,“在我看来,三成合适。”说完用手向姜九生和金翔麟比划出一个三。
“为何三成?”金翔麟抬眼望向廖进荣,他觉得三成低了心中预期。
“三成,不少但足以彰显码头迫不得已,体恤行情,不多但足以弥补增量带来的损失。”廖进荣讲得有板有眼。
姜九生惜人才,若不是外面人均畏之,他还真想和廖进荣有些来往。
“机智。”姜九生笑笑,自然肯定。
“也是,再想来确实不能求于一时之快,稍涨,稍涨,妙在一个稍。有起伏证明码头是铁血铮铮的生意买卖地,又不强人所难,扰乱市场。”金翔麟笑得放肆,他其实收敛了不少,只是在这安静的姜府笑声还是格外出众。
姜九生点点头,从桌上拿起笔写上弎,然后示意陈步长将合同递过,廖进荣和金翔麟接过合同一看,明明白白写着“一同降价三成”几个字眼。姜九生的魄力,果然远闻不如见面。
廖进荣和金翔麟倒也二话没说签了名。按合同来,明日三方同时发布告知,张贴码头以示众人。
临走时已过戌时,姜九生不多做留客,陈步长把煎好的中药倒进碗里放到姜九生落座的主桌上。姜九生蹙眉,吃药的时间陈步长真是记得清楚,一餐不落。
廖进荣回去的时候还觉得不对劲,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他总有种难题解决得太快,像被人提着走的,仿佛拔毛的鸭子,已烫好上锅炉待煮的错觉。他希望这是他的多虑,姜九生,外界传言三分真三分假,他只知道今日一见,他单记住了那剂绵绵的眼神。
喝完药后,姜九生仍旧坐在位置上不曾挪步,他从袋里掏出一颗姜糖,撕开外衣放进嘴里,生姜的气味弥漫开来,就是比他喝的姜汤淡的多也甜的多。
翌日,三大码头齐发布告知,即日起,码头收费涨三成。
陈步长亲自去贴的告知,张贴的时候围满了人,都是瞧热闹,新华报马上刊登了头条:溢城码头齐涨三成。
江心洲放下手里的报纸,略有头疼,不过不出一个时辰,他就想通了,这点钱买他个商圈地位,物有所值,不,物超所值。
姜九生要做拦路虎,他就偏往虎山行,姜九生是南墙,他还真就喜欢往南墙撞。江心洲要是这点银两打水漂的准备都没有,他还真是觉着得来太容易。
江心洲觉得要尽快把军火运来,免得再格外生枝。
今日过后,看来溢城有段时间要沸腾了,姜九生不去理睬外界,他猜也知道外面人的怒火多半发在他身上,估计过段时间,“蛇头”就要变成“阴狠大毒蛇”了,他抿嘴将手里的暖手壶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