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出预算呐。”江心洲算盘拨,算珠碰撞得极响,奈何栌枝夷祖也拿涨价没办法,江心洲得仔细算算,这批亏他多少。
江心洲虽说这次拿到买卖权优先,可这笔亏空也得算清,不若日后他就记不得要问姜九生讨回多少了?
邵越也在江心洲府上,喝茶剥栌枝,在檀木椅上专心看江心洲打算盘气结的样子,倒不是看好戏,这次他也一同栽了钱进去。本是一笔小数,江心洲六成,邵越四成,如今他投进去的也加量,不过无碍,“就当买颗安心丸,江爷也不会缺这点小费。”
“正事要紧,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的这批军火往打算往哪走?姜九生是不可能了,最近陆运管得严,走陆运肯定走漏风声,剩下的也只有廖氏码头和如意码头。可大批东西往这小码头上运不是更生疑,况向来只和长胜码头做生意。”邵越的考虑不是没有必要,出于各方考量,他确实是没有定下法。
“再迟两天,就往长胜上过,料姜九生也没有办法在一天时间内弄来新一批军火。我们没必要暗着,这次正大光明去跟他打个招呼,不能由着他走。”江心洲笑笑,眉眼放松下来。
江心洲还有场好戏要演,最近两头忙,他倒是把军火的事暂搁,三天两头往法院跑。三天前,他把坂本次郎告上了法庭,因为合同纠纷,当然,这是两人早有预谋的大戏。
合同上有言,对方没有守约,坂本次郎笑得乐呵,一点不生气,不过在外人眼里,他已经成了一头怒发冲冠的狮子。
十一月初开庭,那天江心洲如往常逗鸟,然后回屋特意换了一套新衣,棕灰色的西装,打了一条正经领带,只是都是圆点点。进法院时,外面不少记者等着,他两手一背,迈着稳如泰山的步伐,面色有些浓重,眉头微皱,有记者围上,他咳几声,正儿八经回答了好两个问题。
姜九生在摆弄他的院子,一般修剪他都自己上,只听陈步长一直在其身边叨叨,姜九生也大概了解了些,江心洲今天打官司,他点点头示意陈步长听见了,然后低头继续把竹子的叉枝剪掉。
江心洲安稳坐在观众席,站在原告台里的是律师代表,被告的坂本次郎也同坐在观众席,只是和江心洲分坐两边,故作姿态。
为时两个时辰,绕着废话加上原话重复叠加,硬拖住了时长,双方律师代表叹口气,总算结束了这场秀,无非不读稿的演员,当场对戏。
最终江心洲赢了,毫无疑问,他本就十拿九稳的结果。法官敲锤,判被告继续履行合同。
官司结束后,江心洲站起同坂本次郎一起走出法院,大厅不少记者等候采访,报社没有新闻,任何蛋都有苍蝇盯着,管它有没有缝,江心洲当面与坂本次郎握手言和,两人都显得和声悦气。
姜九生剪,陈步长跟在后面收拾,把剪下的枝叶清扫干净,捧到门口垃圾箱里。
十一月了,本就没多少叶子的季节,每年的这个时候姜九生都心情大好,院子里的藏红花开得大红大紫,紫色小长瓣,这应该是姜九生喜欢的最有色彩的东西。
姜九生最近很少去码头,身体也无恙,医馆也跑得稍少,陈步长天天跟姜九生呆在庭院里,陪他下了三天的围棋。
翌日,报社的头条当然被江心洲拦为己下,一顿猛夸丝毫不加修饰,说“栌枝夷祖”有魄力,敢告敢和,有错即使是洋人也不饶过,过后即使是敌人也能握手言和,这话报社上的原话是:有错不饶狡敌,言和不分外夷。
总之照片上江心洲笑得那叫个肆意妄为,配上“栌枝夷祖”大称号,总之对外宣扬得沸沸然。
陈步长已经料到把报纸递给姜九生看时姜九生的模样了,果不其然,姜九生笑笑,把报纸置至一旁,继续端碗喝他的姜汤。
陈步长没有离开,欲言又止,姜九生抬眼瞥见,“还有话?”
“外面现在都在传您的那批军火不行。”陈步长说出来觉得舒坦多了,虽然这种事姜九生肯定能预料到,但陈步长还是认为说一声的好。
“你也跟他们一样闲吗?喔!这两天确实挺闲的,我想想,你是不是想去仓库看货啊?”姜九生拿起桌上的枣糕,是厨娘做的,加了红姜糖。
“我去后院看看厨娘的饭煮好了没。”陈步长赶忙开跑,没敢逗留。
十一月中旬,军队正式发公告关于购买枪支的合作事宜,卖报的小孩喊得满街皆知。姜九生要准备应战了,那天他也没去码头,只是前一晚喊来邵越,叫他把货点清那天带一批跟他一同前去。
姜九生到军队商议厅的时候,迎面撞上赵少礼,赵少礼笑笑,跟姜九生一起走进去,邵越跟在后面,陈步长去了码头。
赵少礼安排姜九生坐下,叫手下去沏茶,然后跟姜九生闲聊起来,全然无视其他的人,其实商议厅坐满了人,虽说姜九生独揽军火大权,可大头下面也有不少小头,吃不到太多豪猪肉,薅些豪猪毛对寻常商人来说也是赚大的。
江心洲就在姜九生对面,姜九生进来的时候江心洲已经坐下了,看见姜九生还是拱手示意,姜九生倒是觉得江心洲打了场“好笑官司”后丰润了不少,弥勒佛下巴,油光满面。
“听说江爷赢了官司,恭喜。”姜九生客气,等赵少礼不再跟他搭话,就转身逗逗江心洲。
“哪里,小官司,有法才有国么。”江心洲笑得眼褶子成堆,想来确实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再过几年,去世的时候都能唤成“白喜事”了。
“江爷对这合作有兴趣,没听说啊?”姜九生接过递来的暖炉,方才赵少礼命人去重新换过碳火。
“是呀,我这最近收了批军火,那坂本次郎在我这压了一批,抵他官司输的钱,我要那军火干什么?这不真好我运气好,军队要收。”江心洲得了便宜卖乖,捧起白瓷杯吹吹,热气朝上散开。
姜九生和江心洲正聊着,突然偏头看向邻座的邵越,生声音平淡低沉,“这可是‘栌枝夷祖’,论做生意,你和他可差几个身位。”
邵越点点头,表现得傻楞,起身抬手和江心洲打招呼,“江爷好!”
三人成戏,这不还差一人就是一出大戏。廖进荣来得迟,商圈廖进荣小有名声,后起新秀,进来的时候倒有不少人看,不过这些人互相都看看,毕竟了解敌情。
一瞬间,商议厅倒是汇聚了不少人,一下子看得清清楚楚,这下暴露了不少背地里倒卖军火的人,不过姜九生全然不关心,因为他认识的面庞,在座不过四人。
“廖氏码头的也来了,看来大家都盯着呢!”江心洲突然发话,显然廖进荣的出现在他意料之外,不过不至于妨碍到他,廖进荣在江心洲眼里只是个小号人物,估计是来混个眼熟。
“是啊。”姜九生应答,然后没再讲话。赵少礼坐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话,只是感觉姜九生的出现这里倒是聚集了不少目光。廖进荣好像刚进来也瞥了一眼。
姜九生这种人,见一次少一次,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
廖进荣坐得靠后,按江心洲的脑回路,越往后越是杂粹虾米,虽说都是溢城名人,达高贵重,但商圈也有自己的规矩,在姜九生和江心洲这种人面前,确实都是小号人物。
等军队的人来了,议会开始。姜九生难得呆在这种人多的封闭环境,大厅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屋子内温度不低,姜九生没脱外衣,他感觉自己一有打算,旁边的赵少礼就投来了眼神示意他不要脱。在姜九生心里,陈步长第一多心,赵少礼第二啰嗦,也罢,自己的身体还要别人操这么多的心,姜九生就一直依他们。
“感谢各位前来,相关示意都写在纸上了,我叫人传阅下来,有问题可以现在提。”说话的是董酉为,陆军上将,军队的喊“校长”,他也担任第一军校的校长,赵少礼就是他学生。民国军队最好控的关系莫过于师生关系,一手操控自己的学生,更好地给自己集权。
大家传阅得很快,姜九生随意翻了两张,直接递给了邵越,耐心叫邵越仔细翻看,以后生意上要会看这种文件,不然吃亏。
邵越当真看了很久,文件上字字看得真真切切,后面人稍显不耐心,不过很快到手就安心了。
商议厅依旧闹哄哄,姜九生甚至有点好奇呆在这种环境,看他们形形色色的表演。赵少礼索性在旁边看起报纸,不予理会,其实他本就不该来,如若不是军中大官,他就安逸躺在沙发上小憩。
董酉为端居上座,左右副官站着,仪表堂堂,他忽然开口,声音浓厚,底气十足,想来一颗很好的丹田,“大家都看到了吧,这次合作我只要五十支最好的最优质的枪支和一百枚好的手榴。”
赵少礼当初受姜九生之托,就故做借口,说是特种部队需要一批优良军火,不必多但要精,赵少礼是特种部队的队长,他开这口自然董酉为不好拒绝,况赵少礼又是他得意门生,把徒弟扶持上去,那即使他中年隐退,也能在军阀中占一席地。他看中赵少礼,认为他天资聪颖,是不二人选。
赵少礼是个正人,但某些方面很单纯,论军事谋略,他精,若论家常人情世故,他略显青涩。
姜九生很了解赵少礼,也了解军队局势,他怪自己当初一味教他钻研军法,却忘了带他体验人情百态。
姜九生从袋里掏出姜糖,他常带的东西几乎都是厨娘准备的,包括这姜糖,想来就吃一颗,方便。姜糖甜蜜蜜的,他嗍着低头看手里的暖壶,丝毫不顾其他人投来的看戏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