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生握着暖手壶，细碎的短发漾在耳边，外套的衣角擦过旁边的鹤望兰，焦黄得好看。
用过早餐后厨娘赶来向姜九生请假，客家喜宴，难得一回，姜九生笑着点点头，继续翻动手中的文集。
这可愁了陈步长，姜家虽大家，可姜九生喜清净，家中加上下人也屈指可数，而且姜九生的餐向来只有厨娘一人做。陈步长磨蹭在厨房，甚至连码头都没去巡查，临走前厨娘交代好菜，可有菜又如何？缺的是炒菜的脑子啊！陈步长纳闷了。
陈步长消失了一上午，在厨房揉面，粉扑得满脸，已过正午他才犹犹豫豫地捧着碗面走近姜九生的别院。
“牛肉面讲究一清二白，汤清，面白脆萝卜白，你这面不过关啊？”姜九生说笑，拿陈步长的面打趣。
“生爷，厨娘傍晚就回来了，您就忍忍，您又不肯挪步出去吃，这点细面擀了我一上午。”陈步长擦去额角的汗，忙活一上午，自己都饿脱了还不够吃。
姜九生笑笑，把面搁在桌上，“把外套递给我，我们出去吃。”
“诶！”陈步长瞬间乐开怀，赶忙递上外套，随姜九生跨了出去。
姜九生当真不太吃外面的馆子，一来他身体羸弱，不适合呆在人群扎堆的地方，二来，外面馆子的卫生不好，不干净的东西多，不过都不是重点，三来就是外面的人都怕他，传闻中姜九生可是阴险狡诈的代名词，大饭店的老板自然担得起，可这寻常摊贩么就难说，没准知道自家坐的是姜九生，估计吓得魂飞。
陈步长跟姜九生讲过这些传闻，不过姜九生一向不自恃好人，索性不做澄清，由着外面的风声，况他为人低调又因为身体抱恙极少见人，外面寻常人知道他长相的人甚少，只是坏在个名声罢了。
白天的街道忙碌的很，川流不息，像迎着头顶的线缆顺畅着就流过去了。祝融春的春天西点关门了，两件绝佳位置的商铺被挂上厚厚两把大锁，显得尤为醒目。
陈步长跟在身后一声不晌，见姜九生面无表情，他现在恨不得吞下整头牛，却又不敢询问出声。
“这里吧。”姜九生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弯进一个小巷，一家小面摊支出来拦在巷子里。
“这……”陈步长没继续往下讲，只是个小面摊，多不卫生，可是香味扑鼻来，陈步长仔细嗅，顿时被味道勾住了魂儿，好像有股子油爆葱姜蒜的辣子味，真好闻。
姜九生也不嫌弃围方桌坐下，陈步长拿手帕把姜九生面前的桌子擦干净，四周看看。
面摊老板八成不晓得这端坐的人就是姜九生，不若估计吓得哆嗦，料是个人物，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去，双手毕恭毕敬地放在肚子前的围裙上，“老板想吃点什么？”
“你这有什么？”听声音姜九生心情还不错。
“牛肉面，阳春面，酱拌面，三鲜面，大云吞，猪肉饺子，锅饼馒头菜肉包。”老板如数家珍，就是些小铺东西。
“我就尝尝你家的牛肉面好了，步长，你自己来。”姜九生开口，声音低缓轻柔，他看人的眼神总是绵绵的。
“牛肉面清淡点，多放点牛肉我给你加钱，还有我要一份酱拌面，多放辣。”陈步长交代完姜九生的在说自己的，姜九生体质差，不宜生冷辛辣腥的东西，厨娘做菜也都循着他的口，陈步长的家乡吃辣，有时候口馋厨娘会专门给他做一份辣的。
“好嘞！稍等二位！”
等面摊老板转身做事，姜九生才笑笑开口，“这老板定是不知道我是‘蛇头’，否则这生意都不敢做。”
陈步长也笑了，确实外面的传言差得离谱，估计外面的人都想不到姜九生自己都会拿“蛇头”来说笑。
面摊老板做事雷厉风行，揉粉抻面下水另起锅灶一气呵成，不一会端上牛肉面，当真堆着满满牛肉，竟看不清面。姜九生抽筷子拌两下，老板转身进里屋拿两小碟脆萝卜放在桌上，普通的蓝纹陶瓷小碟，里面的脆萝卜倒是晶莹剔透，还有些泡椒。
“自家腌的，老板不嫌弃尝尝，搭面吃好吃。”面摊老板觉得来人面善，毛遂自荐完又去烧水下面。
“这老板定是不认识姜九生，否则抻面的手都不利索了，还别提什么尝个鲜脆。”姜九生拿自己说笑，他没觉得什么不妥。
陈步长也习惯了，任外面吹得凶神恶煞，这些传言不过博他们一笑。
“嗯，味道不错，不像某人的面疙瘩。汤清萝卜脆面白，一清二白都有了。”姜九生看着陈步长笑意加深，意有所指。
陈步长无心其他事，等酱拌面一上，挑起两筷子就往嘴里塞，酱香飘得七魂六欲尽失，嘴里还泛着热气，囫囵便吞下了，夹着脆萝卜的清爽，真开胃。
姜九生把牛肉挑给陈步长，嗍了口面汤，放下筷子，起身张望四周。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偏地方，这附近呀开的店不多。”面摊老板好心指明。
姜九生看了一眼陈步长，陈步长赶紧把筷子架在面碗上，他懂这眼神，姜九生感兴趣了。
“生爷，今天凉不适合，我们早点回府吧，改天天热点我们再来。”陈步长婉劝，自然不管用的。
姜九生避而不听，移步朝里走去，穿到另一条街道上，还开着的店真不多，姜九生裹紧外衣，确实冷，弄堂风大。
“难得走路逛逛，你别扫了我的兴，回去又没饭吃。”姜九生轻咳，倒不碍事。
溢城这两年的发展很快，特别是商业闻名远近，街巷大都重新翻新，可这边还是保留老建筑。姜九生脚步极轻，踩在石砖上跟踏着棉花一样，巷风不停吹起他的外套。
倒是有一家店面挺大，装修古朴雅致，门口放了只石狮子，姜九生抬眼一看匾额，岚苣殡仪馆(岚苣是溢城古时候的名字，被文人墨客在诗里用的多)。
溢城岚苣殡仪馆，溢城远近闻名的大殡仪馆，一口岚苣棺柩，是溢城寻常百姓晚年的追求，人免不了一死，谁不想最后自己睡的地方好点，俗话说的存棺材本，不过来这的还是富贵人家多，都是定制的。
姜九生和这家店有过接触，姜老爷和姜夫人下葬的棺柩都是岚苣打造的，不过这些事大都交给陈步长来安排的，倒没多大映象了。
姜九生瞥一眼门匾，径直从门前路过，没做多余停留。
陈步长始终跟在姜九生身后，一言不发。
“怎么了？变闷葫芦了？”姜九生兜兜转转，从另一条街走了出去。
陈步长没有立即回应，木讷了半晌才应声道，“没，老板是长胜的常客，在想要不要去打声招呼，算了”。
“嗯。”姜九生没回过头，单发个鼻声回应然后就岔开了话题，“陈叔最近怎么样？”
陈步长的父亲陈溪荣在姜家做总管做了将近四十年，姜老爷去世后也一直病魔缠身，上个月开始常住医院。姜家待他们不薄，陈步长知道，他父亲在医院的药费全是姜九生出的。
“老样子，能养一天是一天，医生也是这个意思吧。”陈步长不想放弃，但他清楚医生只是没挑明讲。人终究难逃一死，或是解脱。
“要不要买点酥糖？”
“酥糖？”陈步长有些疑惑。
“中药太苦，医生没说不让放糖吧。”姜九生笑笑，跨步走进方糖铺。
陈步长一时语塞，生爷什么时候嫌中药苦了！
回府时，陈步长拎着两大袋酥糖，姜九生一路没说话，也不再张望周围，气氛安静不少。
“步长，把酥糖拿去煮生姜，看厨娘回来没，跟她说晚上想喝芋粥。”刚到门口，姜九生突然开口，看来他察觉到身子冷了。
“好。”陈步长没多说，朝厨房走去。
姜九生回到屋里，倒了小杯白酒，小酌，站在不端笼前逗它。“天冷了！天冷了！”不端小嘴喳喳。
“是呀，要冷了。”
晚霞至，陈步长端着托盘走进屋里，姜九生在书桌上陷入沉思，陈步长将山药粥和生姜水放到方桌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长胜码头，货仓。
“都出去吃饭吧！这点货我来看着，今晚有酱肘子，都给我撒肚子吃。”邵越大笑，拍拍看仓库的兄弟的肩，把他们都招呼走了。
等人走后，邵越把门关起，走到那批军火前撬开木盖，一批批整齐的枪支，一箱有个十二支。邵越拿起一把，仔细看看，当真糙，看来姜九生这次是真要折了，就这质量，怪不得姜九生吃不定这次交易，还真给江爷猜中了。
邵越也没多做停留，开了不少箱检查，质量确实不好。他站在原地不多磨蹭迅速上盖摆好，等人一吃完饭回仓，他立马交接工作跑得没影了。
跑去的自然是江心洲府上。
“江爷，您还真是厉害，姜九生那批货是真的不好，正是您反咬他的绝佳时候，干成这一票，军火这块肉可就不只是姜九生他独尝了，这次一旦在军队中建立了买卖，您可就名声大振啊！料他也嚣张不了多久。”
“姜九生这次难道是真急了，还是掉在战争财眼里了？不应该呐，要说老马失蹄这词也是难得用到姜九生身上啊，手头的货也不垫垫几两。”江心洲笑笑，狐眼盈盈。
“姜九生就是药罐子，您还怕他能霸占商圈好久？”邵越不恨姜九生，只是一时嫉妒心作祟，他不服气，凭什么姜家的人都怕他姜九生，邵越不甘心被姜九生压着，别人从来看不见他邵越的好。
“也是，何必跟半个身体在棺材里的人挣来抢去，就让他快活，这几年只要我在溢城商圈做点成绩，那他之后一定是我。”江心洲打着一盘如意算盘，想得太美，“姜九生再狠又何如？天妒英才呐，看他还能活几年。这两天该吃吃该喝喝，等买卖成了大摆宴席一定招呼你来。”
姜九生举着碗，红豆完全煮烂融进水里了，他低头喝了一大口，瞧见不端两眼提溜地盯着，笑笑不语，又用勺子挖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