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生掰下单个栌枝放到火炉边煨烤,他摊开手烘手,江心洲是要改主业,把栌枝都大方送人情了?
窗外的白头鹎小眼转得提溜,目光随着来人匆匆的身影,振翅扎向另一根树干上。
房门大敞,陈步长直接跨进门槛,单刀直切,“生爷,现在商圈的人都知道了,新一批枪支由邵越主负责。”陈步长抬眼见姜九生坐得端正,犹豫三分又低声道,“邵越和江心洲勾结,生爷还是要多担份心。”陈步长明白生爷的心思远比自己密,不过出于忧虑还是开口一提。
姜九生伸手拿起烤得发烫的栌枝,干咳两声,连柄带撕下皮,薄如蝉翼,透着橙黄,“嗯。这两天不用看着他,你做好自己的事情。”
陈步长应一声退出去了。他手头的事情确实不少,最近的任务都举足轻重,大家都在风口浪尖,步步求全。
姜九生舔舔嘴角,可惜了这栌枝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的送?
暗地里来的,就暗地里好好翻算。姜九生不怕耍阴,他不是个好人,起码在他的圈里不是个好人。别人暗度陈仓,他就要送上个画地为牢。
邵越想打这批枪支的主意,那就帮他靠近,靠得最近才能看清是不是他该碰的东西。
秋风把庭院的竹叶吹得狼狈不堪,姜九生独自站在台阶上,这四合院他亲自设计的,故意把自己的房间单独格到别院,就一个圆栱石门进出,里面尽是绿化。
姜九生尤其喜欢豆绿,牡丹里的稀有品种,他静养的时候愿意养它们,他府上的豆绿都被他据为己有,养在自己的隔间。这事溢城的人都知道,陈步长连三日南北运输沙壤土是个真事。
名贵花难养活,娇贵,外面人都说,跟姜九生一个准,都是难伺候的金娇主。
姜九生不谙世事,除了商圈里的事八九逃不出他的掌控,其他寻常人家的事他一概不走人情。姜老爷离世后,姜家的亲缘确实冷淡不少,一来姜九生性格冷清,身体总抱恙不参加任何家庭聚餐,二来外面姜九生就是个名号,挂上钩对自己有好,但也不想过多交涉此人,大家都想讨份平淡。
与姜九生交往最密切的就是邵越,姜九生名义上的姑姑的儿子,亲缘关系最难下手,他所幸断得干净。
“生爷,到点吃药啦!吃药啦!”不端在开始吵闹,姜九生转头看它微微点头,“知道啦。”不端是只黛灰色鹦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陈步长嘴里学来的叨叨,简直是第二个陈步长跟在他身边,所以姜九生喊他步短,有一次陈步长听到姜九生喊它,以为喊的是不端,想这是个好名字,这丑鹦鹉本长得就不端,姜九生竟发笑不语,后来不端成了常名。
姜九生正打算折身回屋,见陈步长又步履匆匆走来,踩着满地的落叶。陈步长见姜九生凑近,“江心洲来了。”上次按命令给了邵越个闭门羹,这江心洲怎么也来了?
“他怎么来了?”姜九生像是自言自语,起身进屋拿药,猝然一阵猛咳,双手撑向海棠木书桌,低头沉静,身子忍不住颤抖。陈步长赶忙递上杯子,拿下姜九生手里紧握的药瓶,拧开上面的陶瓷盖,倒出一颗乌黑药丸伸到姜九生面前。
因为疾病一时复发,姜九生在屋里磨蹭了一会。江心洲在大堂里如坐针毡,面上一直安心品味沏上的好茶,实际他也在盘算姜九生打的什么算盘,那算盘里他是不是一文不值?
“吃药耽误了,久等。”姜九生从后面走来,两人作揖表礼。
“身体重要,小生爷保重身体。”江心洲倒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眉角间竟松了,陈步长以为是错觉。
“江爷找我有何事?”姜九生靠椅把玩着桌上的水果篮,咳了咳,“步长,厨娘的药烧好没,你去看看。”
“诶。”陈步长应声知道自己不方便待在这,正想找借口开溜。
“也没什么大事,想来好久没有登门拜访了。又听闻小生爷前两天身子不适,我可不担心吗?”江心洲说的假,姜九生听听就过了。
姜九生笑笑,“还多亏了您的栌枝,止咳绝妙。”说着竟把手头把玩的橘子掰开了,“尝尝,南存的砂糖橘,这名号可不低于您的栌枝。”说着,姜九生把手头的橘子递去,江心洲起身接过。
江心洲咀嚼的时候嘴巴带动着胡渣,吃得优雅,“甜!真甜!皮薄里甜,名不虚传。”江心洲沉默一阵,把手头的橘子搁置在一边,想来要进入主题了,“小生爷上次说的应该想通了吧,这战争财可不能乱发,小生爷虽然天资聪颖,可到底年轻缺气候。”
姜九生嘴里还在嚼着橘子,他也不急着应答,“是我过于鲁莽了。”
“军队的关系很重要呐,在溢城这块,小生爷你肯定懂,跟军队关系处好,这以后的买卖可都跟脚底抹油似的顺畅。小生爷年轻气盛,我们是过来人,苦口婆心你你还是要听听。”江心洲点点桌板,自然肯定。
“江爷这番建议听下了,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姜九生笑笑,直了直腰椎。
江心洲转头看向姜九生,眯了眯眼,“你满月的时候我还来喝过酒,先父去世实在可惜,我这做长辈的可不急嘛?”
“江爷也要多给自己想想啊。”姜九生开口,声音轻缓。
“当然。”江心洲尴尬笑笑。
姜九生抿嘴,低声道,“您把心都放我这,姜府庙小,怕招待不周。”
“军队最近大肆公告要购买批军火,江爷可知?”姜九生自然知道江心洲知道。
“这买卖小生爷定势在必得。”这是试探。
“这么大块腿肉飞了您可舍得?”姜九生撑下巴搭在椅臂上,声音轻快。
江心洲狐眼一转,双手捧上笑意,“小生爷说笑,我的栌枝怎么会飞?难不成军队购不到军火还砸了我的栌枝铺?”
姜九生嘴角盈盈,“哈哈哈江爷说话幽默,其实我这还是有难处的,我这批枪磨人。”
“说笑,有什么事小生爷搞不定!”江心洲知道话里有话,没有多问岔开了话题,
“你瞧我这记性,把大事忘了。”江心洲拍拍脑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请柬,“老来得子,都说不办了,夫人又哭闹不同意,小生爷一定赏个脸。”
“江爷好身体,我看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姜九生双手捧上暖壶。
“好个什么劲?你看看我这牙,昨个刚镶上的。”江心洲张大嘴指着牙给姜九生瞧,倒是一排闪亮。
“请柬我就先收下了,代我向夫人问好。”姜九生声音有些发冷。
“小生爷客气,江某告辞,咱们酒席见。”江心洲起身告辞,来去匆匆。
姜九生抿嘴,莞尔一笑,“江爷忙人,不耽误您时间,你也看见我这身体老样子,大可放心了。”
江心洲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大堂。正走着,迎面撞上“二顾茅庐”的邵越,邵越掬手,模样憨态可掬,江心洲顺意点点头,若无其事从旁径直走过。
姜九生没起身,他听见有脚步声哒哒哒来了,他端坐着等人来,笑笑拿起桌上刚热的梨子酒抿了一口,有些凉了。
“我听步长说你来找过我一次?”姜九生捂紧暖手壶,脸色始终不太好,虽是欢语气轻快,声音更清冷几分。
“生爷,您病好了?”邵越咧嘴笑着,没头没脑来了这一句,样子好笑,他一贯这样,大大咧咧,外人看来像个不懂说话的傻大个。
“还好吧,还喘着,坐。”姜九生没放在心上,单手握拳放到嘴上重咳两声,语气有了些起伏,“你有事?”
“不坐,生爷,最近消息怎么回事啊?我听他们说您把那批军火交给我了?”邵越拍拍头,目光看向姜九生旁的果篮,“我这等几天也没收到您的消息啊?我能吃个橘子吗?”
“嗯。”姜九生点点头,把果篮递去,邵越接过挑了个大的,哗哗剥了皮送进嘴里,姜九生看在眼里,压了压声音道,“医生说我需要段时间静养,这两天码头上的事我一部分交由步长,我怕他一人忙不过来,你说到底也是姜家的人,该做点东西出来了给姑姑瞧瞧,不愿意吗?”
“当然啊,我可跟您说,我母亲说了,跟着您肯定不会吃亏。”邵越笑笑,嘴里嚼着橘子。
“那你可要把我的货看好了,像小时候过年看牢饭桌上那条糖醋鱼一样,把命都压上面。”姜九生笑笑咳了几声,拿起盛梨子酒的杯子转转不喝。
“当然,包在我身上。糖醋鱼可比它好吃,不能比。”邵越顿了顿,忽然咧嘴大笑,抬眼看向姜九生。
“还有事吗,要不要留下吃个午饭?”姜九生把暖手壶放到腿上,身子有些发僵,他是真的把邵越当成姜家的人才顺问一句。
邵越把橘皮放到桌上,摇摇头,“您吃的口味太淡,我不习惯。我得回去看着我的‘糖醋鱼’了。”
姜九生起身摆摆衣服,邵越一直站着没落坐,顺手从果篮里又拿了两个橘子,“您这橘子都好吃,不介意吧,我捎两个走?”。
姜九生摆手,低头微笑,“好吃的要自己去找哪生的?哪棵树结的?不然我这的迟早是要吃光的。”
“有理,这橘子哪的?”邵越反问,好奇地睁眼。
“南存的沙糖桔,回头我让人送到你府上,让姑母尝尝。”
“好,不客气了。我先走一步回码头了,对了生爷,我母亲说一个土大夫挺灵,改天……”
姜九生单盯着梨水,出言打断,“不劳烦了。”
姜九生两不信,一不信鬼神,二不信土大夫。
邵越没多做停留,姜九生看人的眼神始终绵绵,邵越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觉,揣着两个橘子迈出步子走了。
陈步长踏着晚风折进厨房,拿裹布包住双柄,接过锅炉上的炖盅,立马飘出一股浓厚中药味,是拿藏红花晾干做的药引,每星期一次,用来给姜九生调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