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可叹》诗曰,“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这世界变得实在太快,生怕有一天这世事变幻的速度妄想超过这时间流逝的速度,那岂不都乱套?
本固邦宁的民风宣扬得沸沸扬扬,正气的派头方兴未艾,上至老下及小都能念出那么两句顺口溜:麦芽长,西瓜甜,国家安,百姓足......
可这国家安的是急于求成的宁,当官的汲汲营营,所以百姓富不富裕不好说,但可以想象大风吹来就一定是颤颤巍巍的样子。
陈步长把请帖拿给姜九生看。
“生爷,这李伏龙的宴您去还是我代您去?”
“你去吧。”果然是这句。姜九生再看一眼陈步长,陈步长立马伸手把桌上的请帖拿回,最终又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个李伏龙几乎无作为,我去都不知道吹嘘什么。”陈步长在旁小声低囔道。
“人家是升官,自然祝贺就好。”
“关键是李伏龙这人......”
“猕猴戴冠,虚有其表。”姜九生给的评价是不是一针见血不好说,但确实字字戳心,如非确凿无误姜九生也不会吐这种槽。
“对对对,军队现在就是一条千里长堤,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溃于蚁穴。”陈步长说着直摇头,“您说这风气要是能说停就停多好。”
姜九生忽然把手上的书摊开弟给陈步长,陈步长凑过去一看,开头就是一行大字,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发酵,岂是以人想就能如愿的。
姜九生把书收回摆回原处,“你再不待见人家,请帖都收下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吧,那你跟他简直是五十步笑百步。”
“行,我去,肯定去!”
年后两个月,四月中水木清华时节,赵少礼从平添城返回溢城,当然不是回来赏景。
赵少礼这次回来没告知任何人,包括姜九生,倒不是给惊喜,而是决定得太突然来不及告诉,他下火车站后直接让拉车师傅去姜府,赵少礼回来后第一个打招呼的自然是姜九生。
姜九生安心在书房看书,陈步长忙着研究香的摆放气味,直至外面一声喊,陈步长前去开门,一开门就看见庭院里的赵少礼,笑着转告姜九生,“赵队长回来了。”转念一想不对呀,“呃,现在是赵军官了。”
姜九生笑笑准备起身,赵少礼已经走进来了,还是那副老样子,“九生,这回没来得及让你去车站迎接我,下回我一定提前知会你,你可一定要去接啊!”
姜九生点头表示同意。
赵少礼走进左右仔细瞧两眼,“你这头发?”
“比以前凉快。”
“那可不是,短了这么多。”
陈步长沏茶递上,搬来椅子让赵少礼坐下,然后自觉全身而退不打扰两人。
“怎么回来了?”
赵少礼不说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红色请帖给姜九生看。
姜九生挑起眉,难得扯出一丝笑,是这几个月来不常见的,“别人是弹冠相庆,你没有一点福利还千里迢迢跑回来给那帮沆瀣一气的道声贺,你可真有闲情。”
姜九生这句话只是说笑,赵少礼明白,他也想不通李伏龙居然也给远在平添城的他发一张请帖,犹豫最终还是决定来吧。
“人难做,难做人。”
“平添城那边还好吗?”赵少礼觉得应该是自己心里作祟,几月不见姜九生的声音听来居然更低沉,更不入耳了。
赵少礼自然明白姜九生问的是什么意思,不点头也不摇头,暗叹一声,“其实哪里都一样。”随后罢罢手笑得苦涩,这话一出姜九生也就明白不少,“李伏龙应该也邀请你了吧?”
姜九生没应,但是赵少礼知道姜九生已经回答了,这种好听点叫结交各方名流,难听点就是炫耀开路的好机会李伏龙绝不会错过。
陈步长正在招呼下人收拾出客卧,姜家客卧用得少,今年居然用到两回,上次住的还是年夜饭上大醉的常凭亦,这回就是赵少礼了。
虽说溢城是赵少礼的老家,赵少礼在溢城的房子也没有卖出去,可毕竟闲置几个月的屋子肯定积一层老厚的灰,赵少礼回来也不过呆一两天的事,没必要大费心思地再去把房子清扫出来,几日后赵少礼回平添城屋子不一样还是生灰的,索性还是住在姜九生家将就几日,其实算不上将就,赵少礼甚至觉得打扰,不过既然姜九生都开口了,也就呆几日不又要离开了嘛,脸皮厚点省掉好些麻烦,何况姜九生对赵少礼来说也不是外人。
姜九生还在和赵少礼交谈,陈步长刚从客卧出来迎面就撞见进门的邵越,邵越手里提着两大袋,看样子包装花上不少心思,见到陈步长小心翼翼地打声招呼,大小份量不小,手都不方便抬起来,只是显得缩手缩脚,反正在陈步长眼里模样挺搞笑的,他偷笑罢也伸手帮邵越分担点,只是被邵越闪过了,说他自己能行问生爷在哪?
不让拿最好,陈步长收回手下巴示意通往姜九生别院的小路,忽然开口,“你去大堂里坐会吧,别院有人在。”
邵越刚想起步,听见这句话又回头看一眼陈步长,最终拿着两大袋子走向大堂,好奇地问问,“谁呀?”
“赵少礼。”
这陈步长口中的赵军官还能有几个,邵越立刻明白了,“赵军官什么时候回来的,没听见风声啊?”
“不清楚,你来干嘛的,西药店今天没人吗?”
“有人看着您放心,我就走掉一小会不碍事的,想急着给生爷看几件东西,陈管事您看看生爷什么时候能好?”
“你要我去催他们?”陈步长直接说明,态度也很明确,他不会去的自己乖乖等在这吧,不爱等的就走,西药店的工资是发给白拿的人的吗?
“不敢,还是在大堂等着舒服。”邵越秒认怂。
良久,赵少礼才从别院出来,经过大堂瞥一眼落座的邵越,然后径直朝后院的客卧走去。
邵越看见赵少礼出来后立马一个起身钻进别院,没等到陈步长招呼自己就拿着东西进去寻人了。
姜九生表现得没多意外,只是依旧低头摆弄手里的书架调节板,方才常凭亦派人送来的,其新制的调节板,模样上还是灵活性上肯定都是略胜原先的木架一筹,姜九生从拿到就一直在手里掂量摩挲,好像瞧不够似的,直到邵越进来他勉强抬一下眼皮仍旧是无动于衷的表情。
邵越径直走来把几件东西好生搁在木桌上,发出“噔”一声,“生爷,我来了。”
“有事?”
“想给您看点东西。”
陈步长从后院出来发现大堂的人没了,想也知道邵越自己进来了,于是带着茶立马赶过来,就看见刺眼阳光下邵越哗啦几下就拆出了两幅画。
“生爷你看,这幅是唐寅的笔迹,唐寅的画风就是洒脱自然,笔墨相当流畅,这可是花了我不少才弄来的。”邵越看一眼姜九生,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有这幅,东坡先生真迹,不跟你吹,这幅现在拿出去会造成不小轰动,真真实实的名家绝迹啊!”
姜九生在邵越撕扯包装的时候心里就明白几分,他抬头看的倒不是邵越介绍得津津有味的两幅名画,而是讲得津津有味的邵越本人,眉飞色舞,眼睛忽而睁得提溜大忽而眯眼成缝,嘴角上扬天生笑相,手指指点点颇有指点江山的感觉,只是这画里画的可不是江山,也不是美人,一副残竹,一副墨山。
“按邵越的意思,看来鼎鼎有名的唐寅爱的是竹叶稀疏凋零的竹竿,苏东坡仰慕的是连绵的‘虚弱’群山。”陈步长走近把茶递过,稍微瞥一眼画作就明白了。
“什么‘虚弱’群山?”邵越显得迟疑。
“你看这山,远不成形近不摆态,别家的山画的是气势磅礴、直插云霄,原来东坡先生的品味独一无二,居然故意放纵画笔画的模糊不堪,想必是心中也有模糊心郁不得解。”陈步长忍笑乱说一通,邵越却听得一愣一愣,还附和着点头。
“那是一定,这作画时肯定讲究心境,这幅画肯定是他老年不得志,力不从心,手头握不动毛笔可见他年数已高了,老年不被重用,真是对人才的惋惜呐!”
陈步长忽然笑得上咧嘴角打趣道,“不可惜不可惜,不还有你这么欣赏他么。”
姜九生在旁听的皱起眉头,半分话没说出口,安静听着两人对唱,忽然陈步长也不开口了,只是找个阴凉地呆着看戏模样。
姜九生看两人都没了动静,才微微张口,“聊完了?”
“陈管事一点不像外行人。”
“你真是抬举他了,上回一副鬼画糊他也说好。”姜九生当真毫不留情面。
“对生爷,这两幅都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要不嫌麻烦就收下吧。”邵越只是客套一句,哪知姜九生不吃这套。
“麻烦,拿走。”
邵越愣在原地,手上停住脸上尴尬。
“我不喜欢收藏这类东西,倒是有人看来挺喜欢的,是不是,步长?”
忽然听到自己名字,陈步长就知道姜九生在给自己挖坑,“是的生爷,我喜欢我收走。”转头又对邵越说,“这些宝贝我收走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生爷,要不下回我给您带些古玩过来看看?”邵越的意思是既然您不喜欢画,那一定是喜欢其他收藏类。
姜九生没直面回答这话,而是话锋一转,“邵越,过年的时候你是不是也送的我一幅画?”
“生爷还记得呐!”
“记得。”印象还挺深。
“那幅画也是副好画。”
“邵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些爱好?”
“这两年新发掘的。”
“就是个人爱好而已?”姜九生问的明白。
“也不单是,您也知道古玩市场最近景气。”
陈步长一直站在旁,突然吭声,“古玩就是个石子路,坑坑洼洼的,起伏很大的,你可别跌到了!”
邵越闻声不以为然,“确实,这我知道。”
“邵越,一步登天的来钱梦是致命的,提醒你在先你好好想想。”姜九生忽然开口,话里藏刀插入三分。
“生爷的话肯定铭记,您放心,我一定走得踏实,一步一个脚印。”邵越不知道怎么理解的这句话,总之姜九生讲完后就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