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姜九生刚起床洗漱,陈步长就等在庭院里,把早餐摆好在木桌上,一粥三菜,自己则把果篮里的水果擦得干净,等姜九生一出来,面上立刻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仿佛知道昨日自己做错事,像姜九生投去类似虔诚的目光。
姜九生也不理会他,拿起筷子喝粥,看着面前的小菜,寻思着待会不能忘记喝药,全然一副把陈步长当作空气的样子,认真咀嚼。
“我昨天去的赵队长家,为了庆祝他复职就一起喝点酒,回来迟了没有报备。”陈步长只能拿赵少礼当挡箭牌,好让他死得好看点,不至于万箭戳心,其实这话听进姜九生耳里只剩下中间“复职”二字。
“复职未必是件好事。”姜九生开口,重点也不放在陈步长认错的字眼上,而是感慨一句无关轻重早就知道的事情。
陈步长也不知要接着讲什么,一时语塞,平日能言善语现在变成一个闷葫芦一样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要是没事你不要像个木头一样杵这,工作去吧。”姜九生忽然开口,意思浅显易懂,直接把陈步长打发走。
后者应允一声,踌躇一会发现没有驻留的理由便只好扭头离开,又回头看粥上冒着热气,姜九生使筷子把凉拌海蜇头送进嘴里,无动于衷。
陈步长走后,一上午姜九生仍旧抱着他的大部头书籍坐在书房里安然无事,只是今日看一会书便停下放空一会,想上一会又继续拿起书看,怕是今日没心思阅读,他索性把书放回书架,放弃看了。心里有事,难得姜九生会被心中事控制了大脑。走出书房后也不在庭院逗留,而是径直去了酒窖,前几日叫人把柿子脱涩后放在通风处晾干,现在酶解的时间差不多了,姜九生吩咐下人去打压榨滤出浓汁,然后澄清把沉淀的果肉去掉,姜九生一直在旁注视着,面前的下人也是习惯被看,就这么被姜九生盯着反而有压迫感,麻利做完手上的活,调配向来是姜九生自己来,最后派人装进橡木桶陈酿。他希望这柿子白兰地真如常凭亦所言,极香!
陈步长在码头也呆不长,在码头其他人眼里,陈步长昨日与今日仿佛判若两人,今日不提多精神,但也说不上来得往好了的在变,总比昨日跟他们一起喝酒下注的好,要是让姜九生知道,保准打死!
陈步长的屁股没粘着码头的椅子一会就急着起身离开,一个晃眼人就在码头消失了。陈步长主动说的要找常凭亦,空手显得尴尬,拎东西显得生分,他也不是第一次去了,可每回总有点东西,这回正儿八经找人闲聊还两手空空直接上门,罢了,常馆主也不缺什么吧。
“步长,你找我有事?”常凭亦今天难得穿一条鹅黄色外衫,显得不正式也不肃穆,但看起来精神很多,面容好看。
“嗯,想跟你聊聊。”
“出去说吧。”常凭亦看出陈步长神色不太对,如非重要事也不会找上他,店里人多声杂不便沟通,正好这附近较偏,没什么商铺更极少有来往人打扰,上午也格外寂静。
“什么事?”常凭亦放慢步子看向陈步长。
“你开这家店多久了?”
“整好五个年头。”
“那你一定遇到过不少吧?”
“什么?”
“那种提着奇奇怪怪要求的客人。”
“还真不常见。”常凭亦转回头,看向前方的石板桥,“最近倒是有一个。”
陈步长没开口,突然把手举高伸了个懒腰,表情放松不少。
“你找我是因为九生?”常凭亦猜到八九。
“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特别得难受,完全没办法适应这样口吻说话的生爷,我觉得他就是胡思乱想或是一时兴起很快就会忘记。”陈步长放下手垂到身体两侧,“你知道三种人坐在一张桌上,哪个人会先离席吗?一个是滴酒未沾的人,一个是半醉半醒要醉未醉的人,还有一个是酩酊大醉的人。”
常凭亦没有开口回答,听着陈步长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是那个半醉半醒的人,因为他最清楚他现在的处境,再喝下去就会跟那个酩酊大醉的人一起跳舞,尽快离桌最好,他还有一丝意志,恰巧那丝没有被酒精麻醉的意志是最顽强的,而滴酒未沾的人也清楚,可他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不会有那种危机紧迫感,所以即使他继续留在饭桌上也无所顾虑。”陈步长自己管自己继续讲下去,不去看旁边的常凭亦。
“你想说什么?”
“你只管听着就好,这个是生爷好多年前在一艘轮渡甲板上跟我说的,我们谁都没有办法体会到生爷的处境,中药苦但没有人能替他喝,你要知道他那一丝意志是很顽强的。前天再听见生爷提起那件事,我才发现我依旧很难去适应,尽管我已经坦然和他找了三年多,还是没找到愿意做的人,不过适不适应是一方面,接不接受是另一方面。我不适应可是我接受,希望你也能理解我们生爷,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但是听说你没有回应他直接走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把生爷的心愿正式拜托给你,我希望你答应他。我这两天一直寻思着,生爷说得不错,你手艺好,又足够了解他,如果一定会有人来做那副灵柩,我还是希望那个人是你,总比其他人经手的好。”陈步长难得开口说出如此深沉的话,在常凭亦面前嘻嘻哈哈的模样惯了,倒真一时不适。
气氛一时变得很压抑,陈步长想缓解一下,这可不是他想要的,他来的路上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带坏气氛,假装这是件好事,陈步长拍拍常凭亦的肩微微笑道,“搞不好其他人会在灵柩上刻个两头蛇也不一定!”
“你还真有兴致,现在居然还能拿“蛇头”说笑。”
“你也是,有时候故意把心放大放大放得很大或许就能想得开点。”
两人默契得都没开口,也不觉着尴尬,继续走在街巷里,来去当真见不着其他人,他们转身准备绕回店里。
“所以你能答应这个委托吗?价钱你随便开,我知道你不讲究钱,亲兄弟还得明算帐,你尽管找最好的木头,花最多的心思和精力去做,我和生爷还是感谢你能帮这个忙的。”陈步长说得直接,没必要藏着掖着,今天来本来就是想一气呵成,最好能劝成常凭亦,“我知道你把我们家生爷当朋友,对他很照顾,你要是盼他开心......”
“我从来没有拒绝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常凭亦出口打断了陈步长的话,“这次也不会。只是没料到你今天会来直接跟我说这番话,我原本想去找九生的,我想过了,就算我千百个不愿意,我也不会把他的棺材交给其他人来操刀的。”
常凭亦说话的时候眸子里闪着光,眼神坚毅,与之前一直见到的眸子里都含着笑意的常凭亦判若两人。
“步长,我好像懂了很久前你跟我说的那句‘你不接近他自然不会懂他’......”
姜九生在庭院里与赵少礼相对而坐,赵少礼一处理完军队的琐事就赶紧来跟姜九生报平安,姜九生认真看着眼前的赵少礼,发现陈步长汇报的消息不假,脸上是圆了不少,以往面庞削瘦得厉害,现在棱角也若隐若现,看起来刚刚好。
“你还是胖点正好。”
“我也觉着,你说再有个将军肚,在军队里像不像那么回事?”赵少礼心情大好,不经意打趣道。
“说话正经点,还没吸取教训,在家没关够?”
“知道知道,这不是在你这么,以后说话我会记得给自己嘴里放把称。”赵少礼也就顺着姜九生的话这么一说,赶紧转移话题,“上回步长在我那喝酒回来得晚,你没责罚他吧?”
“还能抽筋扒皮不成,他是个成年人,不需要事事我来管,他自己有主意。”姜九生笑笑,笑容散得很快。
“呦呵,什么时候学会地放手啊?”
“别一出来就不寻好。”姜九生眼神一紧,赵少礼就感觉没好事,右眼皮一跳,姜九生顿了顿又继续道,“以前他太嫩相,这几年我一直带着他,他悟性好学会不少,以后场子上,谁也不能永远陪着谁。你也是,别把我当做一个依靠,有事情可以找步长商量看看,他虽然平时表现得不着调,其实心思最细,他能给你分担,军队里的人不如他牢靠。”
“这话怎么越听越奇怪,我赵少礼还就相信你姜九生一个人,步长是不错,有你在就没他什么事。”
“我就是担心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主人,直接略过步长,所以这些年我越来越来少出面,就是想让人习惯跟步长的直接接触,不要觉得我就是大于步长的。”
赵少礼一时语塞,“你怎么这么想?”
“这叫着眼于未来。”
“步长知道你替他这么瞎操心吗?”
姜九生眼神又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