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步长起个大早,进厨房忙活直接到了姜九生起的点,他小心端着碗送进房里摆在桌上,姜九生在外面捯饬盆栽,没看,陈步长送完后就去了码头监工。
他一大早起来搞的是昨天常凭亦送的圆子,今个元夕,不管怎么样也得吃圆子,姜九生对昨天御圆楼买的显然不尽满意,希望常凭亦的圆子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好吃,只是常凭亦没跟他说清楚,这鸡蛋是要搅碎在汤里,还是单浸在里面煮成全的?陈步长索性两种都试了,一个全蛋,他下的时候还特意掐着点,让鸡蛋煮的不老不嫩,另一个下进去全搅碎在汤里,蛋花漾漾,满锅的鸡蛋酒酿,他光闻着这酒酿香气就觉着不错!
他给姜九生搞了一汤盆,把瓷勺放进去差点溢出来,面上漾着鸡蛋花,飘着红紫色小圆子,起码自己觉得卖相上十分过得去。
可惜姜九生忙着盘花,没看。不过索性姜九生没瞧见那一大汤盆,不然肯定要端回去,陈步长暗自庆幸,反正他也溜了,姜九生吃不吃也就那一盆了!
果不其然,姜九生盘完花回房间看到一个汤盆,差点喊人来连盘端走。看样子就知道是陈步长做的早饭,姜九生皱眉,这会人跑得九霄云外。
今天元夕是要吃个甜头,姜九生坐下摆弄着瓷勺仔细瞅瞅,居然加了鸡蛋煮,他拿起勺子少尝一口,尽是津甜,有鸡蛋香气,,这甜酒好吃,浸的时机把握得好,刚好合了姜九生的口,鸡蛋活心流蛋液配上甜酒,甜味中和,不釀人。况这园子更值一提,微咸不甜!这究竟加了什么料,姜九生反复品尝,吃出了山芋,竟觉得有咸蛋黄,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味道一时说不上来,总之是个特别的口味,好吃,特别好吃!
姜九生小半碗进肚,瞬间感觉全身暖和,甜在心里。着实比卖相看上去好吃太多,他这种不喜甜品的人竟也觉得好吃。跟昨天御圆楼的有色无实味的简直不能比,姜九生想不通,这实在不像陈步长那种木鱼手艺能做出来的东西?
果不其然,姜九生全吃完了!度手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后来晚上归来的陈步长也震惊到两眼放光,姜九生居然喝完了一汤酒酿,还问他是哪来的?
“一个朋友给的,说是独家手艺。”陈步长老实交代,不过没提起常凭亦的名字,他知道姜九生不喜欢记人名,干脆不说,反正就是别人,姜九生不会认识的人。
姜九生点点头,显然对这个回答是意料之内的,可竟有些失神,陈步长以为自己会错意,眨了眨眼又看向姜九生,姜九生已经背过去了,重新拿起书没再说别的。
“要是喜欢,您哪天想吃我哪天再去问我那朋友要。”陈步长试探地开口,按以往姜九生都会嫌麻烦说不必了,他觉得这次应该一样。
“好。”姜九生甚至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陈步长今个第二惊。
陈步长还是觉得姜九生的变化他捉摸不定,如今口味也是。和姜九生太熟,他就会情不自禁去揣测。姜九生这些年教他揣测过很多人,包括熟人亲人,可是他还是无法揣测姜九生。
元夕,阳历中年的开始,虽说溢城不按阳历的来过年,可同是个重要的节日,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舞龙蹈凤都是必不可少的,舞龙的一来,街上有了过节氛围,大都挤挤搡搡围着看。
姜九生当天没出门,前一天他就感受过了街巷的热闹,现在可以想象他出门一定会被挤成肉馅,他还是如以往清清冷冷得呆在屋里,盘花盘书盘字盘棋。
盘鸟就免了,姜九生嫌不端太吵叫陈步长把鸟笼拿走了,陈步长知道这是迟早的事,现在不端的笼子在大堂里挂着,见着家丁都寒暄:吃药啦!吃药啦!陈步长觉得有必要花些功夫教它念叨一些新的话了。
元夕正午,陈步长赶回来吃午饭,厨娘又煮了一锅五彩汤圆,陈步长从码头回来见着就拿碗抽筷子跃跃欲试,厨娘笑笑,盛了让他先吃。陈步长咽口水的劲已经尽数吞进,什么滋味没尝到,单吃出个花瓣。
陈步长去问了姜九生,姜九生摇摇头拒绝再吃,表示早上吃过甜的了够了。陈步长又折回厨房把姜九生那份吃了,又把厨娘做的两三道小菜和饭端去。姜九生没说话,只是示意陈步长把东西放桌上,陈步长看了姜九生两眼就关上门走了。
江家今个门庭若市,江心洲小儿子的满月酒席,老来再得子宠得没法,加上娇妻的甜嘴,一跺小脚,江心洲这酒席怎么也得办上。
厨子是满月楼订好的主厨,八大菜系安排得琳琅满目,热菜凉菜摆盘花枝招展,果盘腰花叠得齐齐,,西瓜细细切六十四片,宽度适宜,小巧精致,桂圆挖核,栌枝雕花摆正中,雕刻师准备齐全。
光看菜单就知道江心洲出的大手笔,每桌安排二十八道菜,十六荤九素一汤一果盘一糕点,八大暖炉十五道小炒还有一汤盆压轴的长寿面,整整三十桌大摆三天。
江心洲前两天还为失标郁闷,现在穿着定制的朱紫色祥云长褂,满脸笑容地接过客人递来的三四个花绿礼盒。吩咐下人泡水接待,那边转身呵斥赶紧把鞭炮在外边备好。
姜九生把书折好放到一边,抬头手里的暖壶不大热了,他把暖壶递给陈步长,陈步长只能把手里的礼盒放在桌上先出去换点炭。
等陈步长再回来,姜九生一直在嚼糖,嘴里没停下,手头没动过,姜九生单看着礼盒,示意陈步长拿走。
“你不看看?”陈步长有些犹豫,直接拿走?
“不想看,又不是给我的。”姜九生说得也没错,确实是让陈步长定的拿给江心洲的。
姜九生不盯着礼盒发呆,而是直直看着陈步长把礼盒从桌上捧走,忽然出声,像没睡醒,“好好打扮下,你自己去吧。”
“又是我去?”陈步长就知道是这种结局,每次有请帖发来全是他代去。
“不然呢。”姜九生抿嘴不多言,嘴里嚼着糖目光看向陈步长,似神色里藏刀。
话说,陈步长有点懵,“我这身有问题吗?”
姜九生低头拿过书一时没说话,把书在手里摩挲了半天,“自己看着办吧。”
陈步长没多说退出去换衣服了。他觉得自己审美还行啊,这衣服可是周浮生定制,姜九生的好几套不也是在那做的吗?应该不差的呀!
礼盒三层,捆包扎好,第一层小盒玉花生挂坠,第二层中盒新衣珠算,第三层大盒糕点名茶。姜九生倒是只拿了第一层的主意,毕竟是姜家的名义出,第一层总得过个姜九生的手,这种小孩子满月酒无非讨个寓意,刻个玉当显价值,可这刻什么姜九生拿捏不准,后来看书时瞥见桌上果盘里的花生,有个好寓意,就拿定了花生,找工人刻了个栩栩如生。
后两层姜九生彻底撒手不管,陈步长问过厨娘,厨娘说小孩子满月要送算盘,寓意他打得一手好账,精明人。陈步长本想说不需要有江心洲那基因想单纯都难,结果还是嗍进了口,是个孩子罢了,嘴太过碎不好。
姜九生的三层礼盒虽说算不上什么特大排名,可也算亲缘之后顶多的,且不论包装纸盒,一看就知是大手笔,毕竟顶着姜九生的名号在外,不能唠人口舌。
陈步长还没进门就看见满院走动的人群,喜事气弥漫到街路口了,江心洲在门口客气招呼,陈步长把礼盒递给江心洲身后的下人,提衣跨进大门,按以往都是送完礼就走的,可这次,他跟姜九生说他要坐那好好尝尝江爷家的山珍海味,姜九生也笑笑说应该,让他吃回来。
江心洲清楚姜九生不会亲自来,假装客套询问一声,自然跟陈步长拉扯两句就邀他入座,陈步长虽是姜九生手下,可在外面名号也极高,尊敬他的人也多,想挨着他坐的人也皆是,几乎全是捧不到姜九生的大腿都来拉拢他的。陈步长也无所谓,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他就是饿了,院里当真香得不行。
姜九生看完一本书,陈步长就回来了,满嘴油润,打了蜜一样,看样子是顿大餐,姜九生没开口就等着陈步长应该要吹上两句。
“您没去当真可惜,这大餐,何止山珍海味,简直五湖四海都揽桌上了。冷盘,头菜,热炒,大菜,甜品,水果,茶上得有板有眼。”陈步长说得夸张又不夸张,姜九生可以想象到。
“看出来了,擦擦嘴吧。隔着几里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山珍海味’。”姜九生合上书,把桌上的茶杯递给他,茶尽杯空,陈步长自然接过倒三分满。
“那也得看是谁的酒席呀。”陈步长说得在理,一般人的他还不屑留下来吃。
“没少喝老鸭汤吧。”姜九生抿一口茶,当真一屋子飘着不少汤鲜味。
陈步长笑笑挠头,“满月楼的主厨,煲汤一绝,当真赚到了。”
姜九生沉默不语,半晌抬起头看了一眼陈步长,“江心洲今天穿的好看吗?”
“紫色祥云鎏金大褂,还仿着把大挂表放在胸前兜里,漏出来半截生怕别人看不见是金的,今个老狐狸可是主场。”陈步长确实留意了江心洲的衣服,没办法太闪眼想看不见都难。
“嗯。”姜九生单“嗯”一声没说其他,似不再关心了。
“江心洲这老家伙真的有钱,肯定走了不少黑路。”陈步长说到一半被姜九生抬起的眼神示意闭嘴了。
“平常怎么教你的?不管对方什么人,不要评论。”姜九生一时皱眉,不过很快就松了,他希望陈步长能让他省点心,不要让他感觉白教了。
“知道了,闭嘴了。”陈步长不郁闷,习惯了。他觉得跟姜九生的对话大抵到此了,姜九生已经低头看书,他就顺势把一旁的空碗连盘收拾走人。
有时候可惜的不是糜烂的花瓣,而是它错掉在了外面,失去了肥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