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生想去御圆店看看,明日是元夕,街上理应张灯结彩,此时不去明日街上定车水马龙,万一店里关门打烊,他还想买些汤圆回来,明日叫厨娘不要手做了,直接煮锅现成的,方便。
陈步长已经去了码头,姜九生没跟陈步长提前说自己要出去,他不想有人跟着,自己四肢健全的完人,去趟御圆店还能出事?何况没有陈步长他也觉得轻松,外面的人认识姜九生的少之又少,认识陈步长的多如泥沙。
他又不是食前方丈的人,不会买个十几袋的汤圆,他一人拎拎就可以,何况家里单就几条人,几个胃。
街上当真热闹了,节日氛围浓厚,商铺上该打的招牌都响当当摆在门前,支个铺子,叫喊一路,大红灯笼,绿花袄缎,紫金木偶,各色糕点,出屉的大肉馅儿包子,蒸鱼糕,紫藤凉糕,光是香味就连个十里瞎飘,姜九生嗅嗅,有股暖意。小摊老板打开蒸屉的时候,姜九生正好走过,烟熏缭绕,他看了两眼在原地停了一会,又径直走了。
御圆楼今个就人满楼挤,姜九生料到了但他就像看看平常人多喧杂的地方,以往陈步长会拦着他,他也不喜,如今他倒觉得偷跑出来哪哪都是难得的景,他拉紧外衣跨进店里,当真没几个人认得姜九生,要是有人认出,怕是现在也不会拥挤了,跑得精光。
店老板没空一一招呼,店员两三也都带着别人,姜九生自己凑近柜台,五颜六色的包得极好看,艺术品的一样窝在橱窗里,姜九生一时拿不定主意,刚想询问陈步长,又想起了陈步长根本不在身边,他得自己拿定主意,虽说姜九生一向主见分明利落,可那也是商场上的事,在生活方面的点点,譬如今朝吃什么,明朝吃什么,都是陈步长拿的主意,姜九生在这种事上显得随性。
也罢,姜九生局促一会,显然后边的人挤挤攘攘,都迫不及待地抢,挤着姜九生了,他一时躲闪,确实不适应这种环境,他拿定主意绝对全部都拿一份,各个口味都买点,五彩缤纷的多好看,管他什么玫瑰核桃仁馅儿的还是什么桂花豆沙馅都不打紧,眼下出去要紧,赶紧付了账就被挤到了外围,前脚一踏就出去了,姜九生叹了口气,手上拎着两大袋,每个口味一袋,大大小小给他包了十三袋,付钱时店老板还多跟他客气了两句,谁知道姜九生亲自来抢购的?姜九生也没管多少,反正买的多了就给放着过两天再吃,主要是出去要紧。
姜九生被挤出来了,这幕要是被陈步长看见铁定笑得花枝乱颤,声音都哆嗦,不管是谁,要是知道姜九生这般遭遇估计都不会再喊他“蛇头”了,只有笑笑,“蛇尾巴”才神似。姜九生够喘,出去后本能把衣服拉好,咳了几声,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出好多灰尘,姜九生脸色有些煞白,稍欠些气色,只是在这花花绿绿下显得没那么差。姜九生没急着回去,他拎着两大袋汤圆走在街边,也不怕人认出,靠旁走着,又来到方才开蒸屉的摊铺前,买了一斤鱼糕和一斤红糖米糕,热气腾腾,老板一句“好嘞您稍等。”立马打包好递给姜九生,姜九生就这样站在摊铺前,感受着他从未感受过的某些烟火味。
背后的旌旗摇摇,铺前的炉火旺烟气燎,黑轨天线,花灯黄伞,姜九生站定面无表情,仿佛一幅人间烟火图。
猝然一阵大波动,姜九生转头看去,一圈穿戏服的人,玫紫丝绸,衣服上纹着什么队,黄针大字,绣得龙飞凤舞,姜九生知道这是舞狮队的人,约摸来踩点的,为明天的节目准备。姜九生就看了两眼又多提了两袋糕,迅速转身离开了。
陈步长今个有批木材要运到溢城殡仪馆,按码头生意规矩,一般都是自己去取,货物运到码头为准,可溢城殡仪馆也算是长胜码头的老熟客,每次运货量大且频繁,陈步长一向都直接叫人运过去。陈步长今个一同前往,年末要把账算平,长胜码头也就会把为数不多几个重要客户的账都累到年底一次性算,陈步长也记不清第几次去溢城殡仪馆了,他只记得他踏进去的时候,常凭亦带着细边椭圆眼镜,在木头上雕花,聚精会神,晾了他好半天。
常凭亦,溢城殡仪馆的主,凭雕刻的一手好花纹闻名。陈步长跟他熟交是因为姜家的两场葬礼。
“又来收账了?”常凭亦抬眸对上陈步长,原来他还知道有人来了。
“是呀,顺便来看看,明天元夕还不放假?老板也要亲自赶工?”陈步长把手上拎的礼盒放桌上,自觉找椅子坐下,看了看常凭亦正在雕的花纹,模样好看深浅均一。
“雕的什么?”陈步长看不清楚。
“黄鹂鸟。一个在百花楼说相声的,把钱都压我这要买口棺柩,我特意去酒楼听他说梗,觉着黄鹂鸟适合他,就给他刻个小黄鹂。”常凭亦说着,声音似钟鸣,却也不曾放下手头工具。
“哦!”陈步长认识那人,老年多病,溢城的名嘴之一,没想到这么快就献上棺材本了。
“你带的什么?”常凭亦突然开口。
“码头上发放的元宵礼盒,我寻思给你到一份过来,一些糯米滋糕点茶叶,不知道你爱不爱吃?”陈步长的回答显得客气。
“账我都算过了,账本和支票都摆桌上了,你自己对对,横木压着的。”常凭亦随意开口,心思显然全在手头上。
陈步长直接伸手去拿支票,常凭亦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不需要对账,陈步长看常凭亦忙得很,也没打算多停留,四周看看就打算走了,“那我走了,你慢慢刻。”
“照顾不周,店员放假了我都忘记给你泡茶了,你等会。”常凭亦突然起身走进里间,不一会提着一袋东西出来递给陈步长,“自家做的秘制圆子,袋里有甜酒一起烧,重点在于打个鸡蛋进去,独门手艺,你带走尝尝,下回别问我讨啊!”
“那我可捎走了?”陈步长瞧着不错,今晚可以叫厨娘煮了。
“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常凭亦又坐回原处低头埋进刻刀里。
陈步长回到姜家已经下午三点,他拎着常凭亦给的圆子往厨房里跑,结果看到满柜架的汤圆有些纳闷,“仪婶,你买的汤圆?怎么买了这么多?”
仪婶挤眉弄眼好半天,表情一时难尽,只是眉开眼笑的的,好半天才朝陈步长说道,“小生爷买的。”
陈步长睁眼满脸疑惑,在厨房盯着汤圆楞了好一会。
等傍晚陈步长也没想通缘由,索性等到厨娘烧完一锅汤圆,端着姜九生的那份朝别院走去。
清汤水上飘着五颜六色的汤圆,看着沉甸甸的,虽说要等到明个才能吃的,可姜九生也不是讲究人,何况那么多的汤圆,今晚不煮掉点都不知道往哪搁。
姜九生不喜那种腻甜的,尤其芝麻汤圆,只吃两个就饱,腻的慌,所以这堆五颜六色的估计能多吃两个,陈步长想着敲门走进房间。
“搁那吧,你们多吃点。”姜九生没抬眼,想也知道他也觉得自己买多了。
“生爷,您今天自己去街上了?”陈步长讪讪开口,想追问又不敢多开口。
“嗯,难得,街上挺热闹的。”姜九生随意答了两句,看得入迷,全然不提街上的拥挤。
陈步长没敢多打扰赶紧退出去了,何况心里还惦念着锅里的汤圆,听闻味道绝佳,以往上元节也吃汤圆,不过大都是仪婶自己搞的,难得吃外面的,早听闻御圆楼的汤圆大名鼎鼎,看浮起来的模样真的馋人,又糯香糯香的,闻上去还有些花味。
姜九生当真多吃了几个,估计是自己买的好吃些,陈步长去收碗的时候,碗里空了,他还惊愕了一会,姜九生尚在看书不理会陈步长,只是站着捧着书,糯食难消化罢,陈步长憋笑。
“这汤圆吃了吗?”姜九生瞥见陈步长似笑未笑,放下书突然发问。
“一锅都端了,御圆楼的汤圆果然名不虚传。”陈步长说的不夸张,他当真和其他几个下人一起端锅了,本以为煮多了要浪费,现在看来姜家这几条人还就姜九生胃口最小。
“好吃就好。我觉得一般,各种味道尝来也没有表面五颜六色看得那样馋人。”姜九生是讲真,他各个味逐一尝过,虽然比起全芝麻的不那么腻,可也没有想来好吃,只是看着好看,虚有其表,果然他还是不大适合吃汤圆。
“码头上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姜九生又开口,侧身看向陈步长。
陈步长拿着个碗勺站着,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码头风平浪静。想着又在跨出去前回头说了一句,极小声道,“您下回别一个人出去了,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