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生是被吵醒的,下人端早饭进来正在敲门,“咚咚咚咚”响个不停却敲得极轻微,像不敢下力,像木板会刺着手,生怕惊扰姜九生可又不敢贸贸然闯进。
“进来。”姜九生翻个身迅速坐直,下人托着盘子赶紧把饺子放到桌上,现在不同往日,搁在庭院里一会就凉的不能吃,进来后也不敢瞥向姜九生,见姜九生没什么吩咐立马退了出去,好似老鼠瞧着猫,小鸡路过黄鼠狼。
姜九生坐在床上好一会才清醒着抬起眼皮子,昨晚烟火太吵又梦得深,好像好久没做过这么有意境的梦了,倒是回味无穷。
姜家的下人回来得早,厨娘一大早就赶回来给姜九生做餐,今个正月初一,全部人都等着姜九生起来再点炮竹开门,毕竟这是姜家。
一大早点燃的火花犹如疾病一样蔓延开去,从街头到巷尾炸开花去,人人都在迎接新开始。姜九生等自家门前的鞭炮放到最后一节就回正厅里坐着,按习俗会有些姜家的人送东西来,姜九生就正坐上堂,难得没回房,耐着性子侯着,姜家的人来姜九生这一般会亲自来,不找下人代送礼品,但也就匆匆坐上一会就离开了,这天不好聊,姜九生闷声不吭气谁顶得住,连续几年都是放了东西打个招呼就走。
就是这些年亲戚少了不少,果不其然,陆续只来了两三个人,结对来的没带孩子几乎就是当家的携上自家夫人,自家人跟自家人聊,姜九生在旁听着就好。
邵越来了,跟着她母亲,姜九生的姑母姜慧娟。邵越手里拎着不少东西,看样子都价值不菲包装得华贵,姜慧娟走在前面,长着一张典型水乡女子的面庞,杏眼里有流光,看起来温柔软糯,又穿的一袭粉红纹牡丹,即使上了年数却更凸显风韵,这个女人,就像衣服上绣得那朵花瓣张扬玫色艳丽沉淀的朱红牡丹。
“九生呀,姑母来了。”姜慧娟声音软软酥酥,音调极高,插着腰走进大堂,靠左边坐下。
姜九生笑笑,“给姑母上茶。”是跟身后下人说的。
姜家一年大约只有年后几天最热闹,汇聚不少人有说有笑,大堂难得传来叽叽喳喳聊家常的声音。姜九生不习惯也得学着习惯,一直端坐在上位,手里捧着暖壶,身旁放一杯喝了大半的热梨汁。
一行人聊了一会,各自起身告别,姜慧娟坐到最后迟迟没起身,邵越也就一直坐着不吭声,看来有话要单独跟姜九生说,不方便当着姜家其他人的面开口。
“九生呐,我们家邵越啊不争气,要是哪里做的不好你一定要直说,他呀,脑子不灵光,反应慢,你要多给他点机会,他会改好的,对吧?”姜慧娟直直看着邵越,眼神犀利,与脸上精致的妆容格格不入。
邵越感受到目光有些呆滞地点点头,姜九生看在眼里,他知道姜慧娟的性子,邵越的父亲生前多亏有这个女人,别小瞧幕后女子,能耐得很。
前段时间姜九生重做调整,码头上的好多人有大变动,龙二升职,自然也有人贬职,邵越就是其中,姜九生做事从不讲人情,但他也没想在邵越身上做大动作,一步步小调,最后低到微不足道。没想到姜慧娟动作也快,才刚小调一次就有所行动,姜九生扶额,顺手拿起梨汁微抿两口。
半晌,姜慧娟讲得口渴也拿杯喝一大口茶水,静等姜九生开口。姜九生微笑着,看来心情尚佳,仿佛有所预料,丝毫不被姜慧娟的满口金花影响,猝然开口声音低沉轻微,“他做的很好,我希望他能多体验一下下面的各种职务,这样才能深有体会给我更好的提议。”
“是这样啊!你听见了吗?九生都是为了你,你可要长点心。”姜慧娟说得声音嗲嗲,杏眼时不时瞟着正吃糕邵越,秀眉微皱。
邵越吃糕支吾着点头应诺,一咧牙都沾着黑色的芝麻点,脸色红红地笑着,活一副没心没肺样。
“吃吃吃,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我真是把你宠坏了,给你说正事呢!”姜慧娟抿嘴,嘴角勾得很深,也不知该笑该愁。
“好了。”姜九生突然起身,捂紧外衣轻咳,“姑母今天应该够忙吧,不耽误您时间。”
姜慧娟也起身了,“是呀,那九生多注意身体,我给你送了条外套披肩,外国带回来的,你试试不合适我找裁缝给你修修。”
“有劳。”姜九生发笑不多做挽留。邵越也跟着姜慧娟起身离开,手里揣着两块芝麻糕。
姜慧娟离开后,姜九生叫人把东西拎到别院的木桌上,在庭院里站了好久,直到慢吞吞地把梨汁喝尽。
陈步长回姜家是在正月初四,正月初四,迎灶王爷那天。
陈步长一大清早就从医院出来赶往姜家,手里提不少礼盒,本来正月初一就应该来的,结果陈溪荣要做一场手术,不得一拖再拖,今天灶王爷日,按传统码头上要拜祭,一般不出自家门。姜九生本就不迷信,兄弟们强烈建议,他也只能要求祭祀等等一切从简,所以这日只在家中正台放贡品稍作表示,摆几桌饭席给码头上的弟兄,不过讨个氛围,姜九生没让厨娘做,吩咐下人去居来多请来主厨做菜。
因为码头的人大都一早赶来,姜九生甚至前一晚就让人准备妥,今早让厨师连早点都烧好几桌,蒸饺蒸包水煎包茶点麻花油茶油条豆浆稞粉等等连着三桌摆满不同早点。码头上的人一来看到满桌,笑得嘴都咧了,姜九生让他们不用招呼,趁热填肚子,大家都走动轮流转着吃,各点都尝过,满意地点点头。陈步长坐在当中吃得丝毫不顾形象,昨夜通宵没睡,饥肠辘辘,嘴里塞着水煎包手上握着汤碗,兄弟面前不用任何形象正好。
姜九生没另起炉灶,跟他们坐一起,坐在安霄左侧,虽显得格格不入但也其乐融融,连着喝了两碗紫米粥,尝试一点肠粉蒸饺八宝饭,难得早上吃了很多,姜九生不做苦力自然比不过他们这些码头上的人的胃,吃相雅致得多,面色很好看,也没有咳嗽,穿着姜黄色真丝衬衫上衣,披着鹅黄色绒袄外套,衬得皮肤白皙,像剥壳水煮蛋一样灵气滑嫩。
送神早,接神迟,恭迎灶王爷迟点无妨,索性大伙饱餐一顿之后再开始一些简单祭拜。鞭炮、焚香、烧金纸,速度解决后大家也就散伙各自回码头待命。
唯有陈步长还留着,吃得满嘴油光,姜九生之前没细看他,现在发现陈步长真的瘦了不少,眼眶凹陷下去,甚至颧骨凸出,姜九生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陈叔好点了吗?”姜九生问陈步长。
“现在看着还行,不知道能撑多久。”陈步长这些年跟着姜九生学会看淡不少事。
“多买些好吃的,也带他出去浪浪风,该享受了。”姜九生说话的时候,真丝衬衣跟着一抖一抖的。
理是这个理不错,可陈步长哪有那种耐心,他想的是老爷子粗人一个,活得一辈子将就,到临头的享受怕是给他平添负担,苦命就是苦命,搞不好担待不起走得更着急,他打算在医院再拖一段时间,等差不多的时候,就把老爷子接回老家老房子住,回他自己一直念叨的地方大概就是最大的满足吧,老爷子应该也这么觉着吧。
陈步长点点头没多说,接过香烛朝灶王爷那头一拜。
他再转头看见的是笑眼盈盈的安霄,姜九生不见了!安霄这段时间倒是长胖不少,原先能养鱼的锁骨沟也填起来不少,他打着手语告诉陈步长:生爷让我告诉你,今个算是灶王爷查户口,明个接财神你就不要来了,安心呆在医院吧!
他点头示意安霄明白了,安霄点头打了一句:步长哥你瘦了!记得多吃点饭,保重!安霄还是很关心陈步长的。毕竟在姜家陈步长待他犹如自己的弟弟,安霄感恩陈步长对自己的好。
陈步长伸手摸摸安霄软榻的头发,应声道,“好。”
姜九生去了酒窖,指尖碰过九月初浸的酸枣酒,色泽酱红,姜九生用酒吊子挖了小杯半微咪,口感津甜,这酒宁心安神确实不错。姜九生平时惯喝药酒,就好比旁边的合欢花酒,合欢花与白米熬粥倒入清酒制成,这瓶的时间比小酸枣酒长,姜九生想等哪天晚餐配一杯尝尝。
这日子呐就是这么过的,跟浸酒相似,前一阵还忙着采摘,现在已经错过了最好的饮用时间,可有什么办法呢,酒窖实在太丰盈!
人们前脚刚忙完新年,后脚又马不停蹄地赶上元宵。正月十二搭灯棚,正月十三点灶灯,正月十四灯正明,正月十五行月半,正月十六人完灯,俗称罢灯,这过完才算年结尾,开始正式盼着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