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后离年就近了。
外面有了年味,姜九生嗅到了。那天早上他起大早坐在庭院的“八爪鱼”上看书,沐浴晨风看着院里的植株荡映在余光里。陈步长来的时候姜九生轻声开口,说的内容居然是要自己来操办过年的事宜,让陈步长提前几天把手头的事清理干净跟他去年货市场逛一逛,陈步长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再三确定后收起惊呀的脸,姜九生笑笑难得不嫌烦,他要亲自置办过年的东西,姜九生也不知道为何心中生起波澜,竟比以往更期盼起过年来,只是单希望有个年味的气氛,像孩子看着桌上的贡食却又画梅止渴一样,心里痒痒。
一月底,年前,陈步长的父亲陈溪荣突然被送入急诊抢救。
事发突然,陈步长措手不及,赶紧卸下了码头上的活急忙跑去医院,他在手术室外守了一夜,陈溪荣暂时脱了生命危险被安排进贵宾监护室。医院的人自然认识陈步长和陈溪荣,姜九生虽不常来医院,都是医院派人去姜家的,自然眼熟,加上外面陈步长的名声,铁定是直接安排贵宾室的,再不济也是姜九生的人,医院担不起。
姜九生干脆给陈步长放了长假以好好陪伴父亲,乘此,姜九生给龙二提了职位,陈步长手里的活暂由龙二接替,姜九生的清闲生活也结束了,开始忙于码头上的事,毕竟陈步长不在,姜九生自己要多留意码头上的事。
姜九生安排妥码头上的事,已经是距离陈溪荣送入监护室三天后了。姜九生吩咐家丁去买了些补品绿茶果篮,随着一起去了医院。陈步长离开后,姜九生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陈步长面容憔悴,满眼血丝,显然没休息好。
病床上的陈溪荣依旧不省人事吸着氧,姜九生好久没见过陈溪荣了,自从他辞职养老后就没再见,如今看来,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年老色衰,眼前的人再也没有办法跟以前每天打点好姜家上下的陈大管家相比较了。
陈步长赶紧接过姜九生的礼品果篮放到桌上,手上不停,忙着抓茶叶,声音毕恭毕敬也很轻柔,“生爷不用劳心,这两天码头应该够忙,您不用分心来医院的。”
“不打紧,你不用再想码头上的事了,好好照顾陈叔,年后你再回来吧。”姜九生的声音压得很低,静静坐在沙发上,陈步长剥桔子递给他,他接过尝了两块剩下放在桌上,“有需要就跟医院直说。”
陈步长清楚姜九生的意思,医院他都打过招呼了,不需要其他顾虑只管开口。
“谢谢生爷!”
“客气什么。”姜九生抿了一口茶,“你的位置暂由龙二接着,等你回来我会安排一批新人给你带。”
陈步长笑笑,“确实,您身边应该多些左膀右臂,也好在我不在的时候帮您分担。”
“知道就好,左膀右臂不用多,我也不是什么怪物,你要给我带好,过滤掉些渣滓,不过这些事等你回来再说吧。”姜九生不会絮叨,一些任务现在情况特殊不给陈步长太多压力,免得他分心。
正说着,护士推着餐车进来,已经正午了,陈步长望一眼餐车,显然姜九生在场就是不一样,午饭都提了一个层次。三四个小菜摆盘装好,一大盆的白米饭,一双木雕筷子。女护士不敢抬眼,知道那里坐的是姜九生,匆匆一瞥只觉得惊艳好看,姜九生坐在那脸色冰冷苍白,护士赶快把饭菜一一摆好在桌上,退出去没再多瞧一样,倒是识相。
姜九生盯着桌上的菜碟,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拍拍陈步长的肩,“这狮子头汤汁稠,要吃饱,有事联系。”姜九生声音很低也轻飘飘的,离开前又多说了一句,“回来的时候像个人样。”
陈步长现在看起来确实憔悴得没有人样。“好。”陈步长应得很轻,笑容有些发苦。
陈步长消失的这段时间,姜家换人给姜九生送餐,姜九生也偶尔去外面圆桌上吃,圆桌太大吃不自在,姜九生就不去了,又回自己的院里,吃得清净。他又找人在院里安置了一张小桌,做工精细,桌腿上刻得荷花玉兰,雕得细致入微极好看。姜九生每餐吃得简单,三四个菜盘也要求厨娘装盘不要过半,基本锅里炒多的菜都会留到下人的餐桌上,也算是他们姜家下人的特殊福利。
姜九生虽说要亲自置办年货,可如今陈步长又不在身边,本就没多少人现在更加败了心情,其实本就没什么年货,也就一些伴手礼,干脆批发,跟以往一样叫下人往姜家的直系亲属家送去,早就没有往来的亲戚,姜九生也就客气一二,每逢过节会送个礼,他也不知道要坚持多久,大概看他心情。再就是些下人和厨娘、安霄的年货,姜九生一并买了挨个叫他们领去,他出手大气年货自然丰厚,在姜家做工比平常人想得容易得多且福利也好,外人传闻的姜九生虽可怕,可也有不怕死的为了极高的工薪来应聘,来了后就愈发走不掉了,姜九生简直比任何人好伺候。况姜九生一人本就用不上那么多钱,至于分配给陈步长的年货直接送到陈家好了,省的搁在医院多事。
年前的清点完了,再就是年时的,姜九生不大懂这些风俗寻常人家的那一套,按记忆里来,炮仗灯笼对联都有讲究,过年时的吃食就更精致,姜九生赶紧叫厨娘列张单子吩咐下人去菜场照单买,提前让厨娘备好免得耽误大家放假的时间。
简单布置,对联一贴姜家倒也有了年味,姜九生站在前面看着下人粘胶贴纸,门口的积雪映衬着大红,煞是好看。姜九生在原地裹着绒毛外衣站了好久,看着对联上的潦字。
除夕当夜,灯笼全打亮,姜家也是,大红灯笼打亮后里面映出只锦鲤模样,姜九生自己打亮的,感觉郑重其事,整个姜家却静悄悄的。
厨娘把菜做完才走的,姜九生特意嘱咐厨娘按过年的规格来,都要有。确实都有了,红鲤鱼,黄豆腐,白切鸡,蹄髈,发菜,锦绣大虾,金玉满堂,孔雀开屏,腰果虾仁,小炒,白饺,水果糕点堆得满满。安霄前一天就回老家了,姜九生吩咐下人全都送去医院,要他们送完后自行回家过年。陈溪荣在病床上躺了第四天才醒,就是姜九生去看望的后一天,现在恢复的不错,难得父子团聚,姜九生成全个透,连过年全家宴都安排好。
姜九生只叫厨娘多做两份饺子和一些自己爱吃的菜留着,放在圆桌上,除夕夜要留菜,吃不完留着来年吃,正好他一碗饺子吃,一碗留着过夜,估计还有好些剩菜。
姜九生单吃饺子不沾任何酱的,他不吃醋,辣酱陈步长一向不许他碰,说这是陈步长家乡的辣子,太辣了,对胃不好。姜九生倒是听话,只倒了小杯白酒驱寒气。一盘白饺一杯白酒三热炒一冷盘一坚果水果碟,对着外面漆黑空洞的一片,映着大红灯笼的微光。
姜九生吃得满意地点点头,果然乌鱼荠菜馅的很鲜鸡蛋虾仁粉丝馅的也不赖,连汤水也鲜,一碗三种馅的,尝来咸津津的。他转身从案桌上拿起块“步步高”放进嘴里。
咸咸甜甜。
陈步长有点措手不及,看家里的下人一个个把菜捧进来放在桌上,说是姜九生吩咐的,干完就可以回家过年了,手脚自然利索,陈步长也不好再多说,本想让他们都端回去,如今个个都赶着回去过年,除夕夜他还拦着人家做什么。
病床上的陈溪荣也有些吃惊,他知道姜九生待他们好,可这也过分客气。陈溪荣被陈步长搀扶着下床慢慢挪步去沙发上,两脚还是发颤的,估计在病床上躺得久,再就是身子依旧虚弱,陈溪荣小心坐下,看着满桌的菜,精致的碟,除夕夜要吃的基本都备上了,“小生爷也是有心,回去好好谢谢小生爷。”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嘶哑干涩,不过无碍,还能吞食物下肚。
“嗯。”陈步长自然肯定。他欠姜九生的又何止这点饭菜之情!
难得一年过年连陈步长都不在。姜九生咬下一口汤汁顺着嘴角留下,泛着金光,牛羊鲜抵不过这荠菜乌鱼馅儿,皮薄似薯皮,馅实,压得满满到饺子皮边,多一毫就包不住了。厨娘拿鸡汤煮的饺子,处处泛着金黄,层层油光涟漪。
不知是哪家不听话的小孩率先放了自家的炮仗,突然噼里啪啦想起就没再停下过,烟花炸得满天,姜九生把暖壶放到桌上不焐,举着勺子看向木桌上的大花蕙兰,开得极好看,暖粉色花瓣把死气沉沉的前堂装饰得充满暖意,姜九生单看着就觉得这花总能抚平人的情绪,让人黯淡不下去。
花是姜九生去年货市场时路过花草铺买的,听闻是元宵花首选,确实不错,过年应该放置点暖色调的东西,他就立马命人搬回来。
夜意愈来愈浓,沉下去后树影斑驳,笼影交错染上满地烟花,爆竹音里尽是觥杯碰撞声,今年的除夕也不例外,风风火火迎新年,携手共看欢会守岁,吃糖咬糕嗍皮,手舞花灯烟竹,反正泛着浓糖的涟漪。
姜九生与往常一样,看了三十页的书,甜鼾入睡。
躺在床上静聆满天霹雳声,辗转反侧,梦见长颈鹿低头吃掉地上五颜六色的的叶子,狐狸舔着冰凉的河水,蜗牛在泥潭里拉扯不前,百鸟争鸣,惊掉了一地的菠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