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尾声,街上红红绿绿,百姓祁佑,天官当可赐福,人们接福,形色愈发匆匆,大都过得茶米油盐的生活,所以遍街都是人味。
年关,俗话说生意人难逃年关,寻常人家自然开始置办年货,高挂红肉,剁着辣椒,灌起了腊肠,可放在生意人这就是行不通的,年尾最为致命,姜九生倒也无所谓,披着软毛大袄,坐在躺椅上看起小说。
这段时间忙坏了陈步长,姜家和码头每天里里外外跑不下三趟,姜九生看着陈步长喘气感觉好笑,显然冬天的凉意在陈步长的单褂面前荡然无存。
日近正午,姜九生起身把藏红花搬进阴凉处浪浪。陈步长说厨娘中午会烧些小菜,问姜九生想吃什么?姜九生没搭话,静静搬花盆,陈步长低身去帮忙被姜九生拒绝了,他就傻傻站在一边看着,有时间换上两口气。
姜九生回头看陈步长,示意他庭院木桌上有凉水和点心,自己去休息不需要他特意吩咐吧?
陈步长索性松了一口气径直走去,一屁股坐在木椅上,鼓动腮帮,大吃大嚼,朵颐模样。站在横木前跳跳的不端仿佛闻到了香味馋气,小眼转得提溜盯着陈步长。
码头上的事确实四分之三都归于陈步长打理,姜九生只看着陈步长放好在书房搁架上的各种记录册,有时甚至不愿翻翻,于姜九生而言,他只看一样就够了,就是账本。所以陈步长干脆每回单独把账本放在姜九生房间里,其余的直接搁到书房架子上作罢。
阳历三十一,明天是公历一月一,也算是个“新年”,姜九生吃过午饭没急着回房间,吩咐陈步长去帮厨娘包饺子,先把码头上的事搁置,拎着早些下人去菜场买回来的乌鱼草鱼大虾,鸡蛋韭菜荠菜,面粉香油陈醋,香葱老姜蒜末几大袋子的东西。
厨娘切得刀板“哒哒哒”,满砧板的菜被剁得横飞,安霄早就坐着在烧炉子,陈步长和两三个下人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等厨娘把菜炒出来放凉,陈步长等人才从木椅上起身,开始蘸水包饺子,厨娘擀皮动作麻利,四五个人包饺子还及不上厨娘扔皮的速度,很快饺子皮利落堆起一小高叠。
陈步长是新手,不管包几次都是新手,厨艺一窍不通,几敲也不会灵通,上次教过转身饺子滑进肚就会忘记包法,所以每次都是新尝试。安霄学东西确实快,可能出于年纪小,脑子是最好的时候,毕竟是十字打头的孩子,几个皮信手捏来,包得有模有样。
姜九生的命令还是得遵守的,可是姜九生却不见了,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句当真应景。
姜九生弄来三棵圆叶竹芋,叶瓣儿圆润,片儿上一条一条的线格,色泽青涩绿油。外面喊青苹果竹芋。谁知道姜九生哪挖来的?隔三差五码头上有植株运来也不疑惑,直接连盆端进姜家就对了。
两三下人忙着在院里挖坑,这次连安霄也不在,姜九生的别院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能呆得最久。姜九生的划分很明确,挖多少土也指明,安排得稳稳妥妥。管它珍不珍贵,姜九生保准要养,谁能拦?
陈步长掐馅儿太用力老破皮,厨娘打发他去帮她包糖藕,把糯米灌进莲藕里,她觉得陈步长总能胜任了吧。
适时家里订阅的报纸送来,下人收过递给姜九生,姜九生就怡然在院里的木椅上坐下看起报纸来。院里的木椅是个不规则的木雕躺椅,上半截保留了树木原本的枝丫,看起来像个八爪鱼一样吸在地上又有无数个手指向天空,特别奇形怪状,后半截就是横椅,简单的木板,陈步长审不出个美来,可姜九生特意找木匠定做的,就要保留原汁味。
今日报纸标题依旧枯燥无味,姜九生对什么八卦家长里短的毫无兴趣,他想退订了这份报社的报纸,没有任何意义,排版单薄板滞,特别是内容,口水事。
姜九生皱眉,把报纸折过去,在后一页的面上看见了个事情:银城旱情扩张陷入饥荒。姜九生坐直身体在那盯了好久,又是一个陷入饥荒的地方,外面潦倒他清楚。
他现在更加确定这家报社没什么眼力见,这种消息不过放在小小一角,如果是靠名人的噱头才有卖点,鼠目寸光,不放在百姓身上怎么会有更多的百姓关注?报纸的头条从来就是为了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走,真正有点东西的都在下面的黑色小字。
姜九生随手把报纸扔在地上,让下人清土的时候一并处理掉。他不想看了,没有营养,甚至比不上好一些无聊小说。他就真在旁边看着,目光似有似无从那些人身上飘过,下人一下子有了压力,拿铲子的手都有些发汗,姜九生一直看到竹芋移进土里,埋土的时候他不在,进房看书了。
饺子放着明早烧,糖藕也是明天的冷盘。陈步长洗干净手,发现还是有股糯米的清香,端着姜糖进姜九生的屋,远远就看见姜九生院里进门口新株的三棵圆叶竹芋。
陈步长跨进去,姜九生突然开口,声音低哑,“把今早那份报退订。”
“嗯,要换一份吗?”陈步长没多问,他也不需要知道原因,又不是报社要强制性调查退订的原因,姜九生瞧不上眼的东西其实很少,一般都能从里面翻出点能看的东西,如今姜九生不再忍,自然是觉得差不多了,即使是涝水沟的养分也应该榨干了,陈步长就是这么以为的。
“暂时不用,你给我拟一份溢城城区内所有报社的日报给我,就今天这刊的。”姜九生抿嘴喝一口姜汤,不再多言。
“好。”陈步长退出去赶紧去做手头上的事。事情是越做越多的,打第一天来姜九生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后来几年他也有深刻体会,姜九生的习惯,不论你手头多少事,姜九生随时随地有新事压下来,甭管是大小事都得先接着,再就是陈步长靠自己的直觉按事情轻重缓急来安排。
第二天一早,陈步长端着托盘,托盘里乘着十二个翡翠饺子,满满当当的鲜汤,盘底下是拿手撑着的一沓报纸,乍看不少,厚实得把托盘拔高几厘。陈步长又从圆叶竹芋旁经过,绿得翠亮,特别养眼醒目。待把托盘放正到桌上,一一打点好桌上的东西,把笔研磨纸收走放好,小说移到旁边,平移的,万万不能大动的东西,又把茶壶拿出去沏茶稍掩了门,因为他听到里边有动静,差不多姜九生要起了。
姜九生弄完看到桌上的一沓报纸,挑眉径直走去单手拿起,姜九生拿在手里掂掂分量,有些重量,面上第一张他就看见些无聊东西,姜九生只盯了两秒,把第一张从手上无情扔到桌上,剩余其他单花了十几分钟,把手里厚厚的一叠筛选成薄薄几份,姜九生叹口气坐下,拿起筷子夹过饺子塞进嘴里,单手又抽出报纸翻面细看。
剩下的几份报纸何其有幸暂且保留,最后交给陈步长的时候只剩三家报社,姜九生注重看的其实很少,排版为主,内容所有报社出入并不大,社会大众眼光,姜九生知道挑不出好坏,排版清晰明了的可以留着再过一遍。
“码头上的一些小船在接私活,我查清清楚了,大船不敢轻举妄动小船自然坐收渔翁之利。”陈步长早上在房里汇报情况,是这些天码头上的事,当然姜九生只听确信的事,陈步长从不汇报传言诸如此类,那是自讨白眼耽误姜九生吃早点的时间。
“什么情况?”姜九生声音还带着早起的眠意,像山间清早的浓雾,绵绵中多些新鲜。
“一些货没有报备,没经过货检就在我们的货底下又压了其他的私货,我跟他们强调很多次了,明文公告也一直贴在最醒目的地方,就以前警告过多少次,都不知道长个记性码头上那些个当长胜是个造次的地方吗。”陈步长带说事带吐槽,这在码头上是常有的事,陈步长虽也不当回事,但该汇报的还是要支吾一声,这长胜码头是姜九生的千真万确,他可不敢把自己放得无限大这点姜九生教他的,人要把自己的根底看得清清楚楚,再努力把头抬高看得够远。
“查清楚了就及时处理掉。”姜九生大可放心交由陈步长去做,他没过多吩咐,就听着陈步长汇报完,舀着勺子微微点头,再把空碗放到托盘上叫陈步长一并稍出去。
姜九生不会手下留情,即是人家为了养家糊口,于他姜九生不讲究任何情面,他就像一块冻酿糕,外面包裹着一圈糯米糍,里面包的是冰冻过的酒酿酸奶馅,外面冷糯米糍里面是更冰凉的内馅儿。
陈步长按往常处理手法,直接开除了停靠资格,取消了泊船的位置和生意接单以及一系列的冷处理方法,长胜码头惯用的手段就像极了姜九生的性子,冷漠不做过多交涉,甚至不存在二次机会。
当天码头就贴出了通告,速度极快,也有不少人纳闷,怎么还有不要命的敢在长胜接私货?
隔天舆论头刊:长胜码头冷漠抵制私货商船。